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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春酿正风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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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粲粲,醒了么?”
焦虑的声音。
“大姐,没有事吧。”
头痛得要裂开,华粲然勉力睁开眼睛,想撕裂脑海里那幅诡异的图画。
一睁眼,流血的二伯和玄衣的灵纷赫然在目。
宛如逃出了一个牢笼,却又发现自己身在更为绝望的地狱。
鲜血淋漓的二伯悬挂在空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他没有注意到华粲然眼中的惊惧。
灵纷背对着她,倚着门楣望夫石般站着。
浑身颤栗,嗓子却因过度恐惧而失声的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娘!”
她骤然哭出了声。
春红醪轻轻拍着她的背,细语安慰:“终于说话了,我儿,你可把老娘吓坏了”
“娘……"华粲然埋在她温暖的怀中,不敢看上空一眼,“……空中有——二伯呢?”
“咦,你问他干什么?二伯远在苏杭呢,”
春红醪微微有些吃惊,拉开了她,她不情愿地低下了头,避免与空中的人对视。
“你睡在大青石,莫非是被什么花精附身,这样古怪!你可是睡了三天三夜呢!”
“你说粲然会不会是见了哪个俊俏小生,失魂落魄了吧。”
玩世不恭的眼,华冲,他爹摇着折扇,悠闲自得地看着他。
春红醪分手掐了他一把,华冲足尖一点,"洛波微步",向后避开了。
“……也许是春困,”华粲然气息渐渐收敛,“不用担心我,我很好。”
“闺女有事叫我,”华冲招招手,“我想闺女需要清静,大家先退下吧。”
他的眉头第一次不为女人锁起来。
她抬起头,才发现几乎一家人都来齐了。
“大姐,你这身板也会出问题?”华俊巍轻轻锤了她一下。
华粲然想掐他,但看见他睁着熊猫眼,便答道:“我没事啦,你去吧。”
“粲儿,你要保重。”水沉烟幽幽地说,向春红醪福了福身,退下。
紫河扬了扬嘴角:“有什么不舒服找紫姨,我有偏方!”说完挥手步履匆匆而去。
圆圆在她的粉脸上摸了一把:“奴家怪心疼的。”
众人一走,华粲然立马用被子蒙住了头。
“二姨……”
众人将要离去的时候,华粲然小声说,。
纷的身影清绝冷艳,遗世独立。那一声凝滞不动的黑衣,更衬出外面淡白梨花,深青垂柳。
春红醪狐疑地看了她们一眼,但什么都没说。
华粲然正酝酿着怎么用词,一抬头,发现灵纷已离她不远,谨慎地保持着距离。
冰姿玉骨,香肌麝薰,那动人的眉目中流转一丝昔日的天真,然而更多的是霜冻的冰凉。 “我……”华粲然摇摇头,咬牙道,“你也看得见二伯,对吧!”
空中的尸体麻木地转着圈,似乎不能辨清他们所说的话。
灵纷注视着她:“……是。”
“那告诉我,他怎么了!”
华粲然支撑着从床上起来,神色激动。
灵纷淡淡道:“天机不可泄露。”
“……”
华粲然一下子被问住,竟然答不上来。
灵纷抬头看了那空中的游魂,解释:“阴阳两界互不相遇,就算看见,也只是看见而已。你们听不见彼此,也无法谈话。”
“他被人谋杀了,对吗?”华粲然眼睛亮亮的,就要溢出水来,“——你能,对吗?”
灵纷抬起了眼睛:“你……”
外面很静,只听得见梨花飘落的声音。
千树万树梨花开。
“……”灵纷顿了顿,拂袖而去,“今晚晚饭后到我房间来,谁也别说,由其是你爹。”
“二姨……”
华粲然抬眼望着空中转圈的二伯。
他就在她身边,然而已经阴阳两隔,再难相见。
她突然难以自禁,扑在被子里小声地哭泣。
空中的男子轻轻地落在地上,隔着无法跨越的结界,拍打着她的后背。清冷俊挺的脸露出罕见的温柔。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二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梨花簌簌飘落,落在灵纷的肩上,黑色的长袍就像披上了一层新的外衣。
华冲拂开眼前的柳枝,看着一身梨花的女子,玩世不恭的眼里露出淡淡的锋利。
“可曾听说过花忌中‘杀风景’一说?”
灵纷仓促地回头。
她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不像是畏惧,亦不像是爱恋,而像是一种敬慕。
对面的白衣男子,风流雅望,高华郎曜。三十几岁的人跟二十多岁一样。
他的眼神玩世不恭,同时也淡泊宁静,悠然自得,乍见有种超脱尘世的清奇。
“大人……”
灵纷小声说。
华冲摇摇折扇:“花间喝道,看花泪下,苔上铺席,斫却垂杨,花下晒裈,游春重载,石笋系马,月下把火,妓筵说俗事,果园种茶,背山起楼,花架下养鸡鸭。灵纷,不知道你是哪一种,将这吐蕊含咍的梨花都弄哭了。”
灵纷一怔,强忍多时的眼泪不留意地落了下来。她匆忙拭去,惶恐地下跪:“灵纷知罪——”
还没有跪下,一柄雅致的檀香扇卡在她的腋窝偏下,止住了她的下跪。
“什么事把你惹哭了?告诉我好不好?”
灵纷苦笑一声,眼睛却微微流露出怨恨的光:“大人虽然看起来古道热肠,但是实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冷漠得很。”
“哦?”华冲玩味地说,揽过她的腰,“你可是怨我还没有找到凤羽公子。”
灵纷闭上眼,两行清泪落下。
“已经十年了……”她哽咽。
华冲在她耳边吹气:“你是我的所有品。不许想别人,知道么?”
灵纷身子一颤,只听到他倦怠魅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真是的,叫你的老公去找老情人,真狠心。”
“……”
梨花披离中,万籁似乎消失,本应热闹喧嚣华府总是那么寂静安详,宛如天地初开,宇宙清明。
“我最爱你一枝独秀,潇洒轻盈。”
华府的晚餐今夜摆在外头,隆重异常,显然是为了庆贺大小姐回梦归来。
长长的桌子,一头到另外一头的距离,那简直用望来形容。
一家人围坐在花影暗香里,好不热闹,好不风流。
出席的有,一家之主华冲,风情万种春红醪,华凉、华柔、简秋,华粲然、华俊巍、华黛眉,沉烟、灵纷、弄泉、琼珠、烟羽、紫河、圆圆。春夫人莺莺。共计十六人,风光旖旎,合家欢乐。
明河倒影,表里澄澈。月如白玉,星如翡翠。华园隆隆春意,勃勃生机。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清辉交错,宛如身在玲珑五阁。四周应时花木或含苞待放,或半掩琵琶,或迎风怒放,或妖,或艳,或清,或冷,万紫千红,风姿绰约。
桃之夭夭,玉兰轻解。紫荆繁密。
杏花饰靥。梨花淡溶。小李净白。
交织着红杏、辛夷、玉兰、独木兰、并蒂兰、紫荆、御李、黄棠、蜀茶、雪球、碧桃、扁桃、美人桃、紫兰、烟兰、碎米雪、玉团、长春、木香、粉团、蕾蓓草等等,风情万种不赘述。
当中桃花树拔地而起,枝干像是要把穹窿遮住。
他们聚餐其下,花影扶疏,落英缤纷,桃花不时飞落到众人饭菜中,衣服上。
“估计成精了。”春红醪轻掩绢扇,在华冲耳边低声道。
觥筹交错,纸醉金迷。
华粲然几次抬头,看着镇静自若的灵纷和其乐融融的众人,只是木讷地应酒。
灵纷中途离席时,借着微醺,她突然道:“要是二伯也在这里就好了。”
气氛仍然是那么融洽,没有什么东西改变,人们一笑而过,或许惋惜,也是一瞬的事情。她站在热闹喧嚣中,不知所措。
“要是二伯在这里就好了!”
她手中玉筷子一抖,本意是轻轻敲一下桌子,没想到实际情况是玉筷子横飞出去,直向华冲飞来。
众人惊呼未已,只见华冲一只手夹住筷子。
他正在跟圆圆眉目传情,殷勤地倒酒。此刻一只手夹住筷子,一只手仍然是深情款款地斟酒,口中随意得很:“哟,想二哥了?”
满座寂然,十五双眼睛齐齐望着她。
华冲依旧斟酒,用没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丫头何事?”
华粲然甩了甩头,辫子搭在她的肩头。
“这几天我一直做恶梦,梦见二伯……他满身是血。”
她低着头,语气却很平稳坚定。
“你是不是烧糊涂了?”春红醪想探过身子摸她的头。
华冲隔着酒杯遥遥向他看来。
华粲然闻话抬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脑袋突然疼得要炸裂。
云雾缭绕,彩云缱绻。安静无声,仿若鸿蒙初辟。
金莲下破颜而笑的弟子,如此详和、宁静、安闲、美妙。
“大姐,你说的很像以前你跟我们说的鬼故事。”华俊巍撇撇嘴。
“粲然,你没事吧?”
“爹,你去问问好不好。”华粲然脸藏忧色。
“好了好了,服了你了。”华冲用筷子敲了敲玉瓶,“我先前已经写了封信给他,邀请他来参加洛阳花会。我再派人去催催好了。”
“谢谢爹。”
“去……打扰我的兴致。”
“……”
宴会重开,但是已经不复原来的兴致。
心中那种不祥之感,愈来愈浓郁。
山雨欲来风满楼。
而宴会上只有华冲是真正行乐,他敲着酒杯,半醉半醒,低声吟唱:“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如诗不成,须得罚依金谷酒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