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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是男孩不是你的错(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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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路上,凌依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往回家走着。
呃,这不对啊。琼莺傻眼了。按照凌依这个人设,不应该是没什么朋友么?一大群人就不方便拉近距离谈些私密的话题了,这怎么好套出凌依的家庭情况然后顺势开导呢。
“琼莺!好巧啊。”纠结着,那边凌依已经眼尖地发现琼莺了。
“你也走这条路回家么?好奇怪,以前没碰到你诶。”
“我以前先去接我弟弟,走得晚一点,所以没碰到。”琼莺温柔大方地说。眼神稍稍移过去,打量着凌依周围的人。短发的利落少女,微胖的甜美女孩,骄傲的小公主……千姿百态,尽态极妍,土里土气的凌依与青春洋溢的女孩们显得格格不入,可又谁又都能看出来他们确实是真心的好朋友。
看来凌依性格应该很好,琼莺初步得出结论,故作不安地问道:“凌依,能不能麻烦你个事儿,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说。”
凌依脸上露出一丝犹豫,却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对其他同行者说:“你们今天先回吧,我晚点走。”
大家七嘴八舌地答应了,一群人继续前行。其中一个卷头发高个子的女孩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提醒凌依:“你早点回家,有啥事的话给我打电话。”
凌依露出感激的表情,用力挥了挥手。
放学后的操场略显冷清,只有少数几个男孩子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投篮。坐在升旗台侧面的台阶上,四周没什么人,只能听见晚风将秋梧桐残余的树叶吹得窸窣作响。
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琼英抬起眉眼瞄了凌依一下,眼眸里盛满了不好意思,让凌依的心一下子就软了起来。
“怎么啦,想说些什么?”凌依拉过琼莺的手,轻轻地握着,仿佛想要传递给她一些勇气。
凌依的手很粗糙,完全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女,反倒像是琼英姥姥那双操劳了一辈子的手。摸起来硬硬的,有砂纸的质感,但也很温暖。
“你的手……”琼莺想问,却又担心伤害到凌依的自尊心。哪知凌依却大方地接了下去:“有点粗么?没有弄疼你吧。”
察觉到她似乎想要松开手,琼莺急忙紧紧握住,认真地盯着凌依的眼睛:“很温暖,像我姥姥的手。”
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想要深入一个人的心,有两种方式可以选择,成为和她类似的人,相互理解;或是成为她想成为的人,让她主动靠近你。琼莺思索着,决定先造个同病相怜的形象,充分了解凌依需求后,再根据凌依的理想调整自己人设,打造积极的一面来引导她。
打定主意,琼莺引开了话题。
“其实我家里还有个弟弟。”琼莺的情绪显得很低沉,磕磕巴巴地说着:“我爸妈比较宠他,我……我今天和他们吵架了,有点难过。”
“是你爸妈和弟弟做了什么吗?”想到琼莺白天的逃课、放学和还算陌生的自己说心事,凌依有些担心她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真是个暖心的姑娘,琼莺心想,对凌依又多了些好感。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和我弟吵架,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让我多忍让我弟弟。可是为什么啊,明明是我弟弟不对,明明我也是他们孩子。”琼莺回忆着凌依的遭遇,假装有些愤愤地说道。
“你家人重男轻女吗?”凌依有些犹疑地问。
“诶,你家也这样?哎,同病相怜啊。”琼莺苦笑道。暗暗仔细盯着凌依的每一个反应,诱导着她说出更多的心底的话。
在凌依的生活里,一直以来她都是谈话里需要倾听的那个,强烈的自尊心和好胜心让她不愿意把她的伤口敞给别人看,因为她怕得不到回应,也担心被人瞧不起。
毕竟偶尔说一次自己的悲惨遭遇会引来同情,经常说只会变成惹人生厌的祥林嫂,没有人喜欢总是负能量的人。她不需要别人的同情,短时间内也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所以只好缄口不言。
但今天她遇到了琼莺,这个特别的女孩子会认真倾听她的每一句话,注重她的每一个感受,让她忍不住想要把所有的烦恼和委屈都倾诉给她。好像她会理解自己,然后抱抱自己,说声辛苦了。
一开始还需要琼莺引导话题,后来的凌依已经滔滔不绝自个儿停不下来。在凌依的自白中,琼莺补充了很多系统没能给的细节和凌依本人的感受,并开始心疼这个孩子。
凌依出生后因为不是男孩,她的父亲看到转头就走。来城里伺候凌依妈妈坐月子的姥姥看到连续半个月凌依父亲都是这样的态度,连带着对自己女儿也不闻不问,几经考虑后,她主动提出将凌依送人,这个建议得到了全家除凌依爷爷外的一致同意。于是把凌依送人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城里的房东帮忙联系到了一对儿没有孩子的工人夫妻,凌依几乎要走上另外一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可当对方来家里接凌依的时候,凌依爸爸突然反悔,留下了凌依。
按道理这些陈年往事凌依应该不知道,可谁让凌依有一个奇葩的爸爸。
“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爸几乎每天喝完酒就拉着我骂,告诉我当年要不是他,我早就被送给人了,让我以后要好好报答他的恩情。有时候说着说着又会骂我白眼狼,可我明明什么都没做过啊。”凌依的表情有些破碎,半掩的眸子里仿佛盛满了苦涩。
琼莺也被凌依爸爸这番操作惊呆了:“他为什么骂你?如果不是因为他不喜欢你,你姥姥也不会提出将你送人吧。他自己答应了又反悔,算是他突然良心发现。但他怎么好意思把这个责任归到你身上?”
琼莺真的被气坏了,琼英本人的爸爸开明儒雅,对妻子女儿都很好,她虽然也听说过有的父母对子女不太好,却从未真的见过这样自私自利的父母:“又不是你自己选择出生的,他们生了你就要对你负责,这是天经地义法律规定的。哪有需要你感恩他们的道理?自己做出这样的事不对你心存愧疚好好补偿,还要你感恩他们没把你送人?”
凌依听琼莺义愤填膺地骂自己父亲时有些不舒服,她忽略心底的一丝痛快,皱了皱眉准备反驳,又听到凌依问:“他们有对你弟弟这么要求吗?”
凌依不由愣住了,看起来整个人呆呆的,“没有……从来没有。”
虽然被留了下来,但凌依父母对凌依依旧淡淡的。在凌依几个月大的时候,因为父母太忙,她被送到了姑母家。那时候的凌依太小,她满心以为最自己很好的姑父姑母就是爸爸妈妈,每天开开心心地叫个不停,这也是凌依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
过年的时候,已经会走路的凌依被姑母带到了奶奶家。当凌依爸爸看到凌依管姑父姑母叫爸爸妈妈时,他的脸色极为难看。他把凌依叫过来,让她喊自己爸爸,凌依看着眼前这个面色凶恶的男人,害怕得直想躲开。她的态度惹怒了凌依爸爸,他抬手就是重重一耳光。年幼的凌依直接被抽歪了半边身子,摇摇晃晃半天扶着墙才站稳。她隐约记得后来姑父姑母好像跟这个男人吵了一架,最后姑母红着眼睛给她说那个男人是她的爸爸,让她以后要听话,有时间可以回姑母家玩儿。也是这个时候,她看到了那个姑母说是她妈妈的女人,怀里抱了个小宝宝,从头到尾没有看她一眼。
凌依又被丢到了奶奶家。这时候的凌依已经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她变得有些孤僻乖张。爷爷奶奶要务农很忙,儿子们生了孩子又都扔回来给他们带,奶奶心里不大高兴,对凌依这个二孙女就有些不上心。
凌家这一代的孩子,凌依、凌依姐姐、还有叔叔家的几个堂弟都在农村的奶奶家。姐姐因为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从出生就比较得宠,又因为年长显得懂事。而倔强的凌依则是不听话、总是脏兮兮的皮猴子。在农村的日子孤单又没有压力,追鸡斗狗,被爷爷提着胳膊锁到后院里反省。爷爷奶奶虽不大喜爱她,却也不刻意亏待她。这样放养着,凌依在泥里打着滚儿长大了。
凌依姐妹俩一年可以见到父母两次,一次是过年父母带弟弟回来团聚,一次是放暑假父母送弟弟给爷爷奶奶看,同时接她们姐妹俩去城里住一个月。
可能是城里生活条件好,也可能是长时间未见忘记了对爸爸的害怕,凌依五岁那年暑假,在城里呆了一个月后,她哭闹着死活不肯回老家。最后哭软了凌依妈妈的心,求了凌依爸爸,将凌依留在了城里。
凌依以为这是幸福生活的开始,谁知道却是噩梦伊始。
城市居、大不易。凌依的父母只是普通的小摊贩,每天半夜起床做准备,天刚蒙蒙亮就骑着三轮车去了摆摊的地方。辛苦一早上,然后又去采购第二天要用的食材,回家午休后,下午还对食材进行处理。这样的辛劳让凌父每天都怒气满满。
凌依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动不动打自己,却对和自己一样的弟弟和颜悦色。
可能是父亲做了榜样,也可能是生气凌依分走了一小部分自己的零食,凌依弟弟对凌依总是恶意满满。
“我小时候挨的很多顿打都是我弟弟陷害的,小孩子不懂事。”凌依说的时候没什么情绪,琼莺却好像感觉到了她的恨意。
凌依入了学,因为要交借读费,凌依爸爸让凌依改叫文依,假装是房东家的小孩。房东好心地问凌依弟弟要不要也这样,凌依爸爸努力冲冲地说“我儿子只跟我姓凌”,然后为凌依弟弟缴纳了借读费。
“你姓文,你不是我家孩子,你出去!”年幼的弟弟把自己往出推。
“文依,为什么你家人管你叫凌依呀?”同学好奇地发问。
“要不把你给给房东算了。”凌依爸爸也残酷地开着玩笑。
年纪小小的文依张皇失措,因为知道是自己留在城里让父母的经济压力加重,她乖乖巧巧的什么也不敢说,生怕被抛弃。
秋风有点冷,说到这里的凌依用力地裹紧衣服,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
凌依开始讲她和弟弟。
小学的凌依开始做家务,弟弟油瓶倒了都不会扶一下。
初中的凌依开始去早起去家里早点摊上帮忙,弟弟睡到点拿着零花钱在学校外买早点。
高中的凌依在学校低血压晕倒,老师打电话通知家长,凌依爸爸心急火燎地跑到了弟弟学校。
凌依从小穿的都是别人退下来的旧衣服,弟弟逢年过节就有新衣服。
……
凌依从来不和弟弟争,因为她知道争不过。就像小时候弟弟反复挑衅自己和自己打架,打输了还好,打赢了弟弟就会去和爸妈告状,迎接凌依的是又一顿毒打。
“你为什么不让着弟弟?”
“你怎么当姐姐的?”
“他打你你不还手他还能打你吗?”
会,会的。凌依不停反驳着,急得哇哇大哭。可父母都不会听。
“你还哭,我把你养这么大,你还打弟弟,我有啥对不起你的?你个白眼狼,不许哭!”凌依爸爸的手又抬了起来。
现在的凌依眼里满含泪水,可却乖巧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小心翼翼好像怕被人发现似的。人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琼莺却发现此刻连哭都不敢放声的凌依更应该被人心疼。
于是琼莺张开怀抱,紧紧得搂住凌依,轻轻拍打着她的背说:“哭吧哭吧,别害怕,你还有我,我最喜欢凌依了。以后不管你那讨人厌的父母。”
凌依哭得一抽一抽的,哽咽着却还是认真反驳道:“你别说…...我爸妈啦,他们也很不容易,他们这样……也是有原因的。我要是男孩子就好了……”
琼莺瞬间感觉有些窒息,她终于意识到问题在哪儿了。
“你不恨你的父母吗?他们这样对你。”琼莺小心翼翼的问。
凌依脸色大变,身子稍稍后倾,微微拉开了和琼莺的距离。“我们家是农村人,来城里生活本来就不容易,我爸妈把我带到城市来,还给了我上学的机会,我很感激他们,怎么能恨他们?我跟你说这些是觉得我委屈,不是恨我的父母,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在想,如果……就好了。”她的声音很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如果我是男孩子就好了。
如果没有弟弟就好了。
琼莺在一边在心里悄悄地帮她补全,一边头大地想:
哦豁,难搞哦,任务目标已经被洗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