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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翠丝基金(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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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于潜去大街上转了一大圈,想给唐教授买点礼物。这事情明显不是他的长项,转了良久,才极无新意的买了两斤龙井。
唐教授住在省大提供的教授楼里,独居一隅,十分安静。刘小娓下午便提前和唐教授约好了拜访时间,因此到的时候,唐教授已经在屋里等候了。
两人换了鞋,进了门,屋里照例安安静静的,没有一个外人。于潜傻头傻脑的问道:“怎么没见师母呢?”
刘小娓悄悄的给了他一肘,唐教授倒不在意,微笑着解释道:“我单身!”
“哦!”于潜连忙点了下头,转头看见客厅中间苏亚送给唐教授的那幅画,仿佛明白了什么,干笑了两声。
两边客套几句,刘小娓便笑道:“唐教授,这次我们冒昧拜访,是有件事情想请教您!”
“是么?”唐教授微微有些惊奇,笑道:“我这辈子,除了国画之外,其他的可是一窍不通。”
刘小娓笑道:“唐教授,您是两晋北魏画史的泰斗,我们想请教您的,正是两晋时的一幅画!”
“哦!”唐教授曲起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敲了一下,笑道:“那时的画,保存下来的可不多,大多都是赝品或者后人临摹的,如果是真迹,可就珍贵了!”
“对!”刘小娓点了点头,道:“唐教授,您是苏亚阿姨的朋友,我当您是长辈一样。这次想向您打听的,便是顾恺之的真迹《洛神赋》”
这一句话一说出来,唐教授端着茶杯的手,居然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他反问道:“小娓,为什么要打听这幅画?”
“我家一个长辈对这幅画非常感兴趣!”刘小娓解释道:“他希望能找到这幅画。”
“小娓!”唐教授踌躇了一下,劝道:“这幅画是国宝,如果真的有真迹在世,他的价值绝对不能用金钱来衡量,所以……!”
“我家那位长辈酷爱国画!”刘小娓接口道:“就算得不到,能在有生之年看一看,也算是了了一番心愿!希望唐教授能帮我们!”
“哦!”唐教授随口答应了一声,沉默了半响,这才道:“你们来之前,苏亚给我打过电话,让我有事情尽量帮你们!”说到这里,他翘起嘴唇,微微笑了一笑,道:“想不到是这件事情!”
“嗯!”刘小娓轻轻的道:“我也打电话询问过苏亚阿姨,她说您能够帮助我们!”她看着唐教授的眼睛,认真的道:“唐教授,请相信我们。我们没有其他意思!如果能找到这幅画,捐给国家,或者放在博物馆里供大家研究,都没有问题。我们只希望能看见真迹!”
“真迹?!”唐教授微微笑了笑,仿佛有些自嘲。他摇了摇头,道:“从宋朝开始,就没有这幅画真迹的记录。几幅临摹图已经当作国宝放在博物馆里,要找真迹,谈何容易?”
刘小娓梗着脖子对唐教授道:“唐教授,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不试一试,始终是个遗憾。您觉得呢?”
唐教授偏了偏头,看着这个倔强的女子,微微一笑,道:“办法,倒不是没有。正史上没有关于这幅画的记载,但是我曾经听人说起过……!”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屈指在自己的膝盖上敲了几下,望着窗外,思索良久,这才幽幽的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才二十来岁……!”
唐教授讲述的是一段往事,在他的记忆里,这段往事和一个对他有着极其重要意义的人有关!那个人,是他的国画启蒙老师。
时光倒退八十年,在陈云森和李三强在省城如日中天的时候,省城里有一家极出名的当铺,名叫金石行。
金石行有一位师爷,姓白。身怀绝艺,凡涉及古董,字画,财宝物品,过一眼便知其出处,价值几何,无毫厘爽,人称毒眼白。有了这位师爷,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金石行大老板不知廉价进了多少宝物,大发其财。
这天晚上无事,白师爷在家独酌,有人来访,正是省城商会会长陈云森。如此大人物到来,白师爷自然殷勤接待。客套几句,陈云森便拿出一副画来。
那画轴年代古老,但是保存得法,无丝毫损坏。只是个别地方有些模糊,却无损大局。白师爷一见这画,便知道来头极大,不敢怠慢,收拾好地方,慢慢欣赏。
那画上是一个宫装女子,眉目宛然,体态窈窕,挥袖欲走未走,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四周尽是青山绿水,自有三分清幽之意。再看那画,行笔细劲连绵,如春蚕吐丝,行云流水,出之自然,看的久了,画中人便似有了生命一般,似乎即将脱纸而去。
白师爷看的半响,呆呆的说不出话来,又取出放大镜,逐寸逐寸的细细查看,看到后来,满头汗水如黄豆般冒了出来,也不敢擦一下,只是偏着头,对陈云森颤声道:“陈翁,这画……可了不得!”
陈云森倒似早有了心理准备,道:“白先生但说无妨。”
白师爷擦了擦头上的汗,喝了两口酒,稳定一下心神,这才拱手道:“陈翁,如小的没有看错,这幅画十之八九乃是顾司马真迹《洛神赋》。不过此画只见于史籍,世上从无真迹露面,小的实无十分把握!”
陈云森沉吟片刻,反问道:“白先生有多大把握?”
白师爷略想了想,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道:“八分。”他指着画解释道:“这印章乃是顾司马所刻,极为出名。从年代来看,这幅画也吻合无差,再看这赋,无论字体笔迹,或者年代结构,都极像曹子建亲笔所书。小的眼拙,只能给出八分把握。如陈翁有空,不妨入京一趟,京城自有国画大家能够印证!”说到此处,他摇了摇头,道:“小的和古玩打了一辈子交道,今日能见到这图,这一生也不枉了!”
陈云森淡淡一笑,道:“白先生慧眼,有八分把握,那自然假不了!今日之事,望白先生切勿外传!”说罢,封了个一百大洋的红包,递给白师爷,径自收画而去。
白师爷擦了擦汗,知道这等宝物,对自己来说并非好事。连忙唤来老婆和两个儿子,细细叮嘱一番,不许他们将今夜的事说出半个字去。
过了几日。李三强带了一队人马找上门来,张口便问这画。白师爷哪敢承认,只得连连推托不知。李三强大怒之下,操枪毙了他老妻,叫了几个大汉来,侮辱了他两个眉清目秀的儿子,顺便找来一把小刀,仔细的从他双腿上开始剥皮。
剥了两条腿,白师爷实在熬不过去,只得承认那日陈云森带了洛神赋真迹前来。李三强这才收手而去,过不几日,白师爷伤重而亡。两个儿子收拾了家产,不敢在省城逗留,连夜逃难而去。
那些日子,战火连天。白师爷的大儿子不幸身亡,小儿子在一偏僻村子里当私塾教师,倒也熬到了解放后。□□的时候,收了个徒弟,便是唐教授了。
唐教授自幼爱画,天资聪颖。白师爷的小儿子也暗自喜欢。他家传渊源,一手瘦金体术法颇有几分功力,山水画也号称一绝。唐教授跟着老师,了解了不少国画书法上的知识,对他日后发展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
因为饱经苦难,白师爷的小儿子有了间歇性精神病,发病的时候便觉得自己回到了当年被李三强侮辱折磨的时光,难免惊慌失措,嚎哭连天,叩头求饶,将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了出来。
那些话只是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犹如黑白电影中一幅幅残忍的剪影,在旁人耳中,不过是疯子的只言片语,但是唐教授听在耳中,却极其敏感的捕捉到其中的微妙之处。比如古画,比如鉴证,比如哪一个无数人魂牵梦萦的名字:《洛神赋》。他悄悄的将这些话听在耳中,记在心底。
过了几年,他撒手西去。等到唐教授出了名,也有了钱。明察暗访多年,渐渐了解到了了解到了当年的一幕,只是那《洛神赋》的下落随着李三强兵败身亡,再也不见影踪,查不到了。
说到此处,唐教授未免有些唏嘘,谈起苦命的老师,双眼中不由涌上了一层雾气,低声道:“老师,也是个不幸的人!”
刘小娓神色也有些暗淡,这番故事对生活在现代的她的确过于黑暗了一些,于是也跟着唐教授叹息半响,于潜见了此景,轻轻的碰了碰她的肩头,以示安慰。
“您的意思是,”于潜小心翼翼的道:“洛神赋最后的消息,便是解放前出现在大商人陈云森手中?”
“对!”唐教授点了点头,道:“后来陈云森被军阀李三强抄了家,儿女双双出国逃难去了,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那么,会不会是李三强把画藏起来了呢?”于潜给出了一个假设,“或者卖了?”
“卖了倒不会!”唐教授摇了摇头,道:“如果卖了,在国际拍卖市场上应该或多或少的流传一些消息出来。藏起来嘛,可能性也不大。据省城市志记载,李三强抄陈云森家的当天,就被国民政府军围剿,兵败身亡。”
“好吧!”于潜摊了摊手,道:“那么就是说,有以下几种可能。一:李三强将画藏起来了,一直不见天日!二:那幅画还在陈云森手中,没有被人找到。三:被当时的国民政府军收缴了。然后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将他收藏了起来。”
“可以这么说!”唐教授点了点头,道:“事实上,因为当时局势太过混乱,要想查证,困难太大。小娓,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嗯!”刘小娓站起来,极有礼貌的和唐教授握了握手,道:“谢谢您了。唐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