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没有如果》语人蕉

16、真相浮出水面

　　陆丹青摸索着打开床头灯，迅速袭来的光亮让她不禁眯起眼，好一会儿才从黑暗中跳脱出来熟识这片依然温暖不了她的光束，之前她躺在床上一直闭着眼睛没有睡着。

　　起先不能控制的眼泪一直流一直流，沾失了枕巾，仿佛要把心里所有的愤懑与委屈走马看灯似的过一遍，然后再把它们都流干。后来也不知怎的整个人就平静下来，静静地躺在床上，脑袋一片空白。

　　她呆愣地坐在床沿，两手撑在两腿外，不知在想什么。她抬起涣散的眼眸，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对焦了好几秒才看清楚此时已临近一点，没想到她在床上躺了许久。这会儿，下午发生的事好像准时报点的闹钟一样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历历在目。她发狠似的甩了甩头，想要把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全都驱逐出境。

　　她又呆坐了会，才起身走出房间，想要到厨房倒点水喝。许是躺的久了，竟有脱水后的无力感。下午她脱口而出的意气话没有得到俞幼华的回答，而是把她气得用颤抖的手指着她的鼻梁扼令她滚进自己的房间。

　　她也就真的没跨出房门一步，甚至不肯理睬陈阿姨在外叫她吃晚饭的敲门声，那种仿佛全世界都把她遗弃了的感觉让她只想缩在自己的龟壳里自生自灭。可是此刻，她走出房间径直下楼，看到厨房那盏散发出微弱光芒的鹅黄吊灯时，她的心情竟莫名其妙的平复下来，自怨自艾的情绪明显不再汹涌，她不能放弃，她想要进云翔一中，她要想尽办法求的父亲的帮助。明天一早她就跟父亲提，因为她想进云翔一中的心是如此的强烈。

　　她倒了杯水返身上楼。经过楼梯拐角的时候，她有意无意地往俞幼华夫妇所在的房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竟然也还没睡，有一丝亮光从门底下的缝隙里钻出来。她也不知被什么驱使，自己竟会放轻脚步走到他们的房间口，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隐在那束面积窄小的亮光所照不到的阴影中，一时她的耳朵里只能听到心脏剧烈撞击的“怦怦”声，做贼似的不安使她握紧了手里的水杯。呼吸竟也在此刻被她无意识的屏住，就算换气也是小心翼翼。

　　房里的陆文林叹了一口气说：“你对丹青未免太过苛责。今天这事是墨宝不对在先，你说她两句不就得了。搞那么大仗势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去。幸亏陈阿姨人稳当，不是多嘴多舌的料。现在丹青大了心也重了，你怎么好不由分说一耳刮子就甩过去，她还能不记恨你？”

　　俞幼华本是平躺着的，听丈夫这般说，气得一把从床上跳起来：“不管我对她千不该万不该，我还是她妈！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她那样抓着墨宝，想都没想就冲上去了。墨宝可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亲力亲为，才没有留下作为一个母亲的遗憾。可是丹青那孩子我就亲不起来，一想到以前的事我就不能控制自己。”

　　“老人家都去了，你还在计较什么！”陆文林说。

　　俞幼华一听，火气显然又增加了三分，嗓门也大了起来：“我计较什么，你会不知道！你老娘当初这么对我，起先我怀孕比你大嫂早，就定要我去打掉，说什么不能坏了长幼有序的规矩。好，我看到你在你妈面前左右为难的样子，看到你大嫂幸灾乐祸的嘴脸，我忍着痛咬着牙拿掉了孩子。后来你大嫂总归是生了个男孩，那不碍着我什么了吧，我又怀孕了，你老娘多高兴呀，整天好菜好汤的伺候我。我想想也就算了，打落牙龈往下吞，之前那口气我得咽下去，谁叫我嫁给你，而我的婆婆刚好就是这么封建，这么食古不化。可是到我六个月身孕检查出来是个女孩后，你老娘的嘴脸立马变了，根本不管我挺着个大肚子有多难受，我自己什么事都干不了，而你又一天在外，晚上才回来，你不知道那段时期我受了多少冤枉气，你妈不理我，连个装出来的好脸色都吝啬给，眼刀子埋怨地剜过来，那种让我难堪的眼神到现在我都记得，可丹青是我生的却遗传了那双眼睛，每当她那样埋怨地看着我时，好像就在提醒我那时你妈是怎么对我的，我真的受不了。”

　　“那时，我知道你妈在怪我不能给你生个儿子，再加上你大嫂含沙射影地给我排头吃，我真的是要疯了。从小到大，我哪受过这等委屈，我妈后来打电话给我说把我接回家住，可是我没有答应，因为我嫁给了你，这份气我就得担着。好不容易忍到生产，你那时又刚好被单位派遣在外一时赶不回来，你家里人把我送到医院就走了，只有你老爹在产房外陪着我，我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没人可怜我，你妈只会嫌弃我不中用只能给你生个女儿。你爹倒是一直呆在医院，丹青生出来后是他第一个接手抱的她，可他毕竟也不方便照顾我，回家叫你妈她也不来。我一个人躺在病房里偷偷地抹眼泪，看着病房里其他的产妇，同样是女人，有丈夫陪有婆婆疼的，我就为什么非得这么苦，我做错了什么要被人漠视。我不就是给你生了个女孩么，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得我像是犯了弥天大错一样，那时我就暗暗发誓我不会轻易吞下这口气。”

　　“你回来后看到我孤零零躺在病床上，你一个大男人都哭了，那时我就知道你也怨上了你妈，我们这一家子从今以后如果还呆在那个家，肯定得踩在你大哥一家的脚底下讨生活不可，所以你答应我出去创一番天让他们看看不是能生儿子就是最有出息的，你陆文林生不出儿子照样比你大哥过得好。我们走了，把丹青留给了你爸照顾。本来我是想过一辈子都不回去那个带给我屈辱的小四合院，可是我怀了墨宝，我们俩都是城市户口，只能回乡下生第二胎。我们不得不回去。后来本跟你最亲的巧林也不理解我们，她知道真相后责怪我们不该狠心丢下丹青，小孩子有什么错，让她孤独了这么多年，受尽委屈。这么些年，我们即使把丹青接回身边，可是我已经习惯把重心放在墨宝身上，她是我期盼着出生的，她没有让我有一丝痛苦。每当面对丹青的时候，我总会想起这个孩子是不被祝福的，由于她我曾经被狠狠地糟蹋过。我不是没想过对她好，可是我真的是做不到对墨宝一样的一视同仁，对她的刻意为之只会让我更加不自在。”

　　“我明白你也对你妈以前的态度耿耿于怀，可是，能怎么办呢？她是你的亲妈，她中风后腿脚不方便你总是过去偷偷看望，给你大哥留些钱叫他多劳心，这些我都知道，她是你妈，我就算有十万个不愿意也不该拦着你，所以我全都当做不知道。一直以来，我的心里就像长了一根刺，每当想到过去，就会让我痛得没有力气去拔掉。而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你妈都走了，我要怪也没人让我怪了……”

　　陆文林一直靠在床头默默地听着，不甚愉快的前尘往事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晚上被赤裸裸的公开，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被压在心头许多年，不肯轻易拿出来曝晒。因为对他们而言那件事算不上光彩。可是，他们想不到的是今夜他们所讲的一切会被另一个人听去，并且伤害她至深。

　　乳白色的房门隔离不了房内两人的谈话，陆丹青站在门外听的清清楚楚。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拿紧手里的杯子不让它掉落，她的手在不由自主地跟着心颤抖，杯子里的水有少许洒出来淋湿了她的手背。

　　在陆丹青这些年的认知里，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这般荒谬，让她在心里止不住地冷笑。恍惚间，她记起当初整理程珠莲的遗物时，那张老旧黑白照上程珠莲那双灼灼生辉向上挑起的眼眸。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何当初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的眼睛不正是承袭她的神采么。

　　怪不得那年母亲就算付出巨额罚款也要生下陆墨宝，因着陆墨宝是她心中殷切的期盼，而她一生下来就是为人憎恶的。

　　她又记起那年，前一刻还对陆文林夫妇颇有怨言的程珠莲面对再次怀孕的俞幼华时竟表现得异常欣喜，曾经的芥蒂被她自动屏蔽。她居然一反常态殷情地照顾起俞幼华的饮食起居来。而俞幼华只是默默承受着，不发表任何意见。可是，当陆墨宝呱呱坠地的时候，程珠莲的脸色不啻是失落的表征，仿佛一腔热血付之东流。而俞幼华的脸上却是讥讽的笑意，还有报复过后的快感，她像是早就知道结局，而享受着程珠莲凌迟知晓的快意，那一刻，她无疑有着反将一军的胜利姿态。

　　这些记忆串联成一面明镜快速跃上陆丹青的脑海，以前她还会诧异程珠莲与俞幼华不同寻常的对弈，如今她什么都明白了，俞幼华不过是在争一口气。

　　可是，她有什么错，凭什么连带着她也怨恨上了？凭什么让她沦为舍弃的棋子？

　　她不接受！

　　她宁愿他们没有生下她！

　　她总算明白她的逆来顺受，她付出的努力无非是在做无用功，就算她倾尽所有达到无人能及的高度，他们也不会对她刮目相看。她自诩用傲人的学习成绩作为获得他们青睐的筹码是多么可笑。因为她还在俞幼华的肚子里时已经被人遗弃了，所以她注定是一文不值的。

　　陆丹青站在角落里，整个人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她突然很想捧腹大笑，这算什么？

　　手里的杯子外壁已被她握得发热，房里的人不知何时熄灯睡去。陆丹青很想畅快的砸了手里的玻璃杯，打破这一室窒息的静谧，然后毫不犹豫地闯进他们的房间怒目相对，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们。那么这样一来，她是发泄了，可是结果她又能得到什么呢？她改变不了，一切情绪，一切因缘，甚至一切感情都在这些年有意无意地灌溉下成形扎根了，要推翻谈何容易。

　　理智在慢慢回升，她是他们的女儿，她还得仰仗他们，她没有能力潇洒地脱离他们，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她到底做不来豁出一切，所以她必须克制自己疯狂叫嚣的愤怒。

　　她忍住了。

　　冷讽的笑意一路从嘴角攀爬到她的眼角，她默默地转身，不发出一丝声响，就像她来时的模样，只有小腿隐隐的酸痛感证明她一直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久，提醒她这不是梦，不是她的臆想。

　　这夜，在不知不觉中，有些新的情绪在陆丹青的心中肆意滋长，与此同时也有一些旧的感觉与认知被她无情地埋葬、甩弃。

　　她的心里终究是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