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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想事更 ...

  •   二 不想事更
      餐室里只剩颦楣一个人,牛奶已经喝完了,饭菜却只动了一点,青豆虾仁,银丝卷,冬瓜盅,颦楣放进嘴里一块瓜片,心里却想起壁瑕,和母亲恍惚的相貌,刚起床时的好精神仿佛瞬时消失了一半。颦楣长舒一口气,今天可是礼拜日啊,不知紫潆准备好了没有?电话正响起,颦楣赶紧放下碗筷,奔到沙发前,听筒里是紫潆,“紫潆,你快来了吗”紫潆道:颦楣,对不起啊,我可能刚赶到换季,不小心伤寒了,咱们还是改天再去吧。”听筒传来一阵咳嗽声。颦楣道:“那就不要去了。紫潆,但你生病我要去看你啊。”紫潆道:“可不用可不用。再把你传染了,就成两个病猫了。等我快好的时候你可以来呀。”颦楣道:“行,那你注意点啊,我过几日去看你!”挂了听筒,颦楣感到心中空寂,那一半好精神仿佛也要被浇灭完全,只是朝直上的暗木楼梯迈去。正整理茶几的于妈忽然说:“二小姐,您前天不是说今日要去恭王府边上的古董店买那幅字画吗?您忘啦。”颦楣立时站住,道:“是啊,我第一眼时便决定要那幅字画,不过当时身上没带够钱,于妈,你先去让唐叔备辆黄包车。”于妈自去。颦楣上楼从衣柜里拿出了一枚大洋,过时又拿了两枚,拿出一个挎包,斜式,正是时兴的样式,她将大洋放在挎包夹层里。
      群山巍峨间,逸然立着一处亭宇,一人着紫衣白褂,半束的发尾扫过裙裾,手捧酒杯与书卷,杳杳自望着亭外的山崖与一练碧水,带着古情调的一座玉石桥飞架于川流之上,雾蓝的天色里,群鸟似将要飞出画外……
      车子到达前海西街已是十点多钟,天色微蓝,太阳透过几片云射进街衢,确幸街道两旁的白色槐花树还遮挡着日渐升高的晴日。一到地方,奚颦楣便下车跑进店里,寻看那幅画,可在原来的地方却挂着一幅游云惊龙的章草。颦楣问柜前的老板:“掌柜的,前天我说给我留着的那幅字画怎么没了呢?”掌柜道:“奚小姐,对不住啊,那幅字画被另一个人买走了。”颦楣道:“怎会买走呢我可出了一块大洋,那并不是什么名画啊。”掌柜的道:“他也是我这的常客,昨天见了这字画也很中意的,那年轻人立即便出了两块大洋来买呢。我这做生意的,天下熙熙,皆为利去,当然就给他了。”颦楣道:“掌柜的,可这也得分先后吧,俗话还说,经商之道:一是守信,二是讲义,三才是取利。你怎能反悔呢!”掌柜的捋了捋嘴边的一小撮胡子,又道:“您要真想要,也可去直接找那人,我和他谈过几回天,那人叫郁……郁郅京,他的住处我倒知道,还不远。”颦楣道:“好吧。”掌柜即刻拿出纸笔写下一个地址给她。颦楣接过字条说,“掌柜的,这回我可看清你啦!”掌柜摸着脑袋讪讪一笑。
      颦楣只好拿着字条去那住处。因为较近,走着又好找住处,颦楣便没再坐车。走了不到一刻钟,到了胡同口,“是……311号。”颦楣边念边向东走,望去只见不远处独一栋窄小的门户。颦楣上前,手却又犹豫地放下,她好像还从没这样突然地造访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皱了下眉,纤细的手拉起锈迹斑斑的铜绿色门环,敲了敲了门,没人开门,她便又用更大劲敲了敲。奚颦楣低头听着阵阵敲门声……蓦然感到一股向外的力量。
      门被推开了,颦楣不由地往后退步。眼前是一个二十三四的年轻男子,长方脸下一对剑眉星目,刘海盖住了一边的额头,有些干裂的嘴角看去带着一抹笑意,白衣黑裤似有些老旧,但仍透出一股踔厉风发的气概。那人即说:“小姐,你找哪位?”颦楣眨了眨眼,缓道:“你……是郁郅京吗?”颦楣的直发正到肩边,著着整齐的藕合色上衣和半身裙,脸边数滴汗浸润了旁边的碎发,增了好多狼狈,碧清如水的眼神,看久了让旁人感到几分怅然与迷惘。他说:“对,我就是。”颦楣笑道:“先生,您是不是昨日在前海西街的古董店买了一幅画啊?”郁郅京道:“是啊,有什么问题吗?我可花了两块大洋呢。”颦楣道:“就是这两块大洋,先生,其实那幅字画前天我与掌柜的说好今天来取,可不巧那掌柜昨日将字画卖与您了。我想说,您现在能再给我吗,多出些钱我也不介意。”郁郅京扬起一边嘴角,说道:“小姐,木已成舟,您前天看的这幅画,今日才来,我昨日一次花高价买来,可见我是真心喜欢这字画,您还是请回吧。”颦楣辩解道:“可我也是顶着日头找到这地方,先生,三块大洋,行吗?”郁郅京道:“我十块大洋都不卖,这位小姐,我看你还是走吧!”他眼神坚决,又有几分恣意。颦楣转向看着他的面庞,有些不甘,道:“……三块大洋换一幅不知名的字画,还不行吗?”郁郅京一手轻搭在门框上,看了看奚颦眉颈前的那颗月色珍珠,笑道:“我看你也像是个大户人家,你还差这幅字画吗?这三块大洋说起来还真是爽利!”颦楣双唇微张,愤道:“你不卖就不卖,为何编派人!”颦楣看着郁郅京,他的神情似还有些得意。她忿然转身,向西边的马路走去。
      他没料到她竟生这么大的气,转头只见颦楣已经往回走,看着头顶午间的太阳正烈,他眉间一动。颦楣加大步子朝马路上走去。郁郅京看着在骄阳下益显瘦小的背影,缓缓转身关上了门。门外一棵广玉兰树长得高大,树影照在雕琢过的门环上,重重叠翠在铜绿间悄然生长。
      院里有一块菜圃,看去鲜绿惹眼,只是围栏外枯瘦的杂草遮遮掩掩,让人想赶上去修剪一番。郁郅京走到竹衣架前,顺手将洗好的咖色坎肩抽下来,走向厨房。郅洇双手浸在木盆里洗着瓷碗,水溅在青色的围裙上,浸湿了一片,那只手边的黑磁盘放得靠外,像要掉下来了。倏尔,一只有些粗糙却不乏修长有力的手接住了盘子,郁郅京明净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说:“姐,不是说今天我洗吗,昨日批了一晚作业,我来我来。”郅京把坎肩搁进房里,走来将郅洇的手从碗边松开,又舀了满满一瓢清水。郅洇道:“那行,我去把剩下的课备了。”她起身摘下围裙,挂在了木钩上。“郅京,门外的人是谁啊,怎么不让那姑娘进来”郅洇望着他。郅京白衬衫下弯着的背直了直,闲闲地道:“哦,那个姑娘来找人,找错地方了。”郅洇道:“这样么。”她掀起帘子进里间。郅京道:“对了姐,一会儿我去报社一趟,要晚点回来。”“好,别忘了把桌上留的菜吃了。”郅洇在桌前说着。二人在这里上学、生活了多年,父母年岁已大,在江苏的故居住着,生活日趋拮据,郅洇前月往家中写信,可这已是半月多,仍是不见回信。
      空中云朵密集起来,消散了刚才空气中炙烤着的烦躁感。电铃声远远传来……郅京步上踏板,电车上仍然人群杂乱,只能挤着得到一个站位。街旁的店铺在眼前移动,骚乱里,郅京望着窗外驶过的汽车,却想到刚才买画的女子,面颊微红地对自己争执那幅画。他的眼睛成了两湾湖水,“这无名的画倒真有和我一样喜欢的人,费了我一月的薪水,早知给她也无妨。”郅京正想着,身体忽然有股往后倒的趋势,他稳稳地抓住扶杆,脚前掉了一张精美的卡片,他捡起向前说:“女士,您的卡片。”女人回过头,含笑说:“谢谢。”复将卡片插回到那束淡黄的郁金香里。郅京带着笑意重又抓住扶杆。
      花瓶里的水已有些浑浊,玫瑰花边由艳红变成墨黑,枝叶枯涩,似虬蔓盘曲着。颦楣下了车,走进客室,壁瑕和父亲正在窗下的小高台上喝下午茶,颦楣惊讶地道:“爸爸,今天怎么回来这样早”奚缔成道:“上午提前处理完一个项目,中午回来的。”“嗯。”颦楣点点头。“别忘了下个月去见面的事,到时给你地址。”缔成端起茶杯说。颦楣突然抬头,道:“爸爸,为什么非要去见面呢,时间还早啊。”缔成转头道:“有何早,再过几月你就毕业了,当年你母亲也是提早嫁给了我。”壁瑕看了看缔成,面上不悦,道:“我说小楣啊,毕业后嫁了人不是很好嘛,你再念书有何用,还不是没有归宿嘛。”怿妧从楼上下来,颦楣望着壁瑕道:“像您一样给人做姨太太吗?”怿妧拉住颦楣,用眼神瞟了她一眼。缔成道:“别不分好歹,以后你便知了。”颦楣道:“爸爸,我不会去的。”缔成放下茶杯,道:“你只去便好,明白了吗?!”颦楣不知为何,暗中咬了咬牙,道:“我说了,我不能去!”缔成脸上的肉绷的紧紧的,道:“这个家还没到你训斥我!你若不见,自是好,我奚家没有如此不懂规矩教化之人!”颦楣攥紧的手慢慢松开,定定看着他厉色而阴冷的两眼,缓缓道:“呵……我为何要为奚家之人?何时是奚家之人?你何时真正看过我一眼?我从不敢也不能多用一分,在这个囹圄里,我小心地侥幸渡过了十八年,十八年,我没有母亲,更没有父亲!”奚缔成将袖子狠狠一甩,下了高台,颦楣不知他要去哪,奚缔成一把推开挡在眼前的身躯,自顾走去,颦楣随着桌前酒瓶的哐啷声跪在了冰硬的地板上,膝前立刻发出一片青紫,杯子的碎片四散在周围,青紫变成英红,她一时楞坐在原地,爸爸虽从未对她有任何亲人般的示意,可从未见他对人出手,她低下的头抬起,那个人不回头地步向房门……她撇开要拉起自己的怿妧,心里一阵疼痛,没有犹豫的用双手站起来,膝前如爬着一只干渴的毒蝎般被吮吸着,看向走进房间的奚缔成:“你如此待我,母亲只会恨你,我情愿母亲死了!”奚缔成侧了侧身,只露出半张脸,说;“呵!你没有母亲。”他转身用双手拉着奚颦楣的肩推向门外。颦楣拼尽全力挣开,声调高到自己也不敢去想象,道:“是啊,生死之事却如此般颠倒了?!这样的错误你们每个人该是多么痛心,对吧!”怿妧一时定住,才道:“小楣,你怎能这样说呢?”颦楣用异常锐利的眼神扫向一旁冷笑的壁瑕,壁瑕望着颦楣,面上的胭脂忽像肉粉般一道道堆在脸上,僵硬不动。她推开铁门,直冲向那条光滑的柏油路,此时已是晚时,昏色袭来,前面的街上却是车水马龙,轰隆间听起来似要惊天动地,灰白的天里警亭边两盏指示灯,红的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绿的如团惨淡喑哑的萤火。
      打字机的声音此起彼伏,报社内嘈乱得很,郁郅京穿过长廊,走到工作桌前,将要编辑的稿子重新整理,瞥见桌边又多了一沓新稿,疑惑不已。温屹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知道你这几日因去古董店逛手头捉紧,给你这些都是刚出的新闻资料,完成后多少加些奖金。”郅京一边嘴角上扬,道:“真是好兄弟。”屹闻道:“怎么看你有事?”郅京手一扬,道:“还是买画的事,不过都解决了。”郅京转身将新稿与旧稿叠在一起,深深地望了望窗外,开始编辑稿件。
      天黑多时了,颦楣也不知现在是七点还是八点,穿梭在人堆里,一些店铺点着华美的彩灯,霓虹初上,黑色的轿车鸣着喇叭催着前边的人群,无边的热闹里,颦楣在路边独行……不知是否已到三更天,颦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身边只有一个挎包,她翻开挎包掏出三枚那崭新晶亮的大洋,“若不是那个人,我还能买来那幅字画。”她脸上淡淡地说。颦楣耳边环绕着那人洋洋的笑声,想起父亲尖锐的一张脸,她心中闪现着父亲满面笑容地坐车赶来,拿着大衣坐在她身旁,可她曾见过父亲的笑容吗?她记不清了。颦楣看着长椅前一片一览无余的草地,月光下,茵茵的绿色变得如白漆般,她暗暗打破自己的幻想。远处一个黑黑的人影走过,颦楣不禁将双脚蜷在腿边。她拿起深蓝色的钢笔,在厚厚一沓纸上画了重重一撇。一滴明晃晃的,从眼角边滑过,将笔画染成了青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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