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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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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田口刀派的部屋向来是本丸中最为热闹的所在。
审神者在辞岁当晚换上笼手切江特意裁制的新衣,被短刀们簇拥着来到粟田口刀派许愿神社的时候。短刀们只是吵闹着想要看看主殿的愿望是什么,而她却只是将写好了愿望的祈福绘马挂上神社,并没有说出自己那句看似寻常的希望本丸的刀子们都好好的字句下,还隐藏着她悄悄刻上去的一行小字。
这是她除了祈愿大家平安之外的另一个,只怕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主殿,每年的愿望都是希望大家平安呢,”自认为偷瞄到她所写愿望的五虎退小声说道:“主殿还真是一直在为大家考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自己。”
“对啊,主殿都没有喜欢的人吗?”信浓将自己的祈福绘马挂在审神者旁边:“有了喜欢的人之后,应该会希望得到对方的拥抱吧,就像我想得到主殿的拥抱一样!”
“信浓的愿望很简单,现在就可以实现的!”审神者笑了笑,俯下身将红发的短刀抱进怀里:“信浓是个很温暖的孩子呢!”
“主殿,您真好!”信浓缩进审神者的怀里,像一只乖巧的猫儿一样轻轻蹭了蹭:“能抱到自己喜欢的人,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呢!”
“啊……是吗?或许吧!”审神者微微一怔,恰好此时来赶热闹的打刀和太刀们也各自换了新衣服前来过年,审神者便不再做这种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大像主人身份的事情,只是被短刀们簇拥着坐上庭院主位,笑吟吟地说上一句大家随意玩耍,不必顾及主从礼仪。
“真是的,主殿应该拿一条垂帘过来的,”换了簇新内番服的歌仙兼定小声说了一句:“主殿已经长大了呢,女子的容颜,可不能那么容易地便被别人看了去!”
“歌仙殿不必担心,”审神者笑道:“对我来说,你们都是家人,可不是所谓的‘别人’呢,避讳的事情,就不必那么严格了。”
“可是,可是,”歌仙摸了把自己的头发,面色倒是有些发红了:“毕竟那也是主殿呢,主殿又暂时没有成婚,也没有选择婚刀,这样不避讳地混顽,我只怕您以后会……”
“歌仙,放心吧,”审神者忽的笑出声来:“我啊,暂时没有成婚的打算,倘若一定要说的话,就是像唐国先前一位什么将军说的那样,溯行军尚未完全消灭,我没有成家的打算吧!”
“主殿这样子……唉!”歌仙有些伤脑筋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审神者坐回主位,转眼看了一回,未见到自己想见之人,便只是垂眸笑笑,拿起桌上那杯清茶安静地喝着。
——所谓的溯行军未灭,无心成婚,也不过是心有所属,求不得,索性就为自己找了个借口而已。
而她悄悄恋慕的那个人,他是天边的月亮,将皎洁的光芒映满本丸的每一寸地面,照亮她,却也不会成为独属于她的一轮月。
……
粟田口刃员不少,多为短刀,短刀们又大多是天真爱玩闹的性子,审神者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总被长得很像女孩子的乱藤四郎带着,和粟田口短刀们疯玩成一片,有段特别调皮的时间,就连三日月这个监护人的话都左耳进右耳出,整日跟着短刀们一起爬树上房的闹,追着五虎退的小老虎,扯它们的老虎尾巴,却也是让粟田口的兄长一期一振头疼了一阵子。
她的长大,仿佛只是突然发生在某一天的事情。
教会她读写与和歌的三日月,带她认识了和歌中的平安时代,春夏秋冬的平安京景致,唯独没有教过她的就是恋歌一卷。
小孩子总要经过一段叛逆的时间,她便是在这段时间悄悄去找了本丸里另一位痴迷和歌风雅的刀子歌仙兼定,从他那里偷偷要来了恋歌一卷和《万叶集》,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将这些书本藏在枕头下偷看。
初时看过,她并不觉得这些和歌有哪里特别,甚至还直接拿着一些读不懂的句子,找上三日月去问。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她拿着手里的《万叶集》,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可是,为什么会希望下雨呢?是因为下雨了,就能见到想见的人吗?”
三日月闻言只是笑笑,反问道:“嘛,小姑娘不觉得在下雨的时候见到想见的人,是一件风雅的事情吗?”
“这么说的话,”审神者掰着手指头努力想着:“我想见到三日月爷爷,如果只有到了下雨的时候才能见到,那我也会期盼着下雨天的!”
三日月听了这话,也不多加解释,只是含笑默认了她那偏到一定境界的词句理解。
“还有下一句,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这句是指,三日月爷爷即使是在不下雨的时候也会在这里等着我吗?”小小的审神者很快就用自己的逻辑“读懂”了一首和歌:“啊,三日月爷爷,我理解的对不对?”
“哈哈哈,”三日月以袖掩口笑了半晌,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不愧是小姑娘呢!”
从那以后,他便不再避讳和歌中与恋情有关的部分。审神者这个学生学得坦然,三日月这个老师教得淡然,只将这事作寻常谈。倘若遇上了她实在听不懂的部分,他便只教她以后长大,自会明白,这些歌也该是在长大以后念给那个自己喜欢的人。
最终的结果却是,临到头来,这些个令人牵肠挂肚的恋歌,大半都被她念给了那个想要将她培养成“懂得风雅平安贵女”的歌仙兼定。
“这女孩儿垂下眼,将垂额前的秀发晶莹发亮,女尼吟歌曰:幼草安身知何处,露珠消逝何其苦。女尼身边女侍感动落泪,遂答歌曰:幼苗前程尚未晓,露珠焉能从此消……”
一日歌仙兼定手中捧着物语本子,逐字逐句地给年幼的审神者念着。审神者托腮坐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直至三日月遍寻她不见,好容易找了来,听到那物语的内容不由失声而笑,“歌仙殿这是要把小姑娘培养成下一个紫姬呢!”
“这便也不错,”歌仙笑着合上书,“那样懂得风雅,知情趣的女子,更加讨人喜欢不是么?”
“那可要保护好她,不要让她遇上了另一位光源氏才好。”三日月哑然一笑,却也不再阻止歌仙继续为审神者读物语的行为。
倘若一直都是这般孩子心思,也少得许多麻烦。然而她的长大,竟仿佛只是突然发生在某一天的事情。
少女情怀总是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同龄的友人们都有了心仪的对象,或是其余审神者,或是本丸中的刀剑付丧神。而她听这些小秘密听得多了,也渐渐明白了许多以前不懂的事情。
比如说,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眼里梦里,总会有他。
那样想来,她似乎就没有什么喜欢的人了,本丸中的大家对她来说,都更像是家人般的温暖。
方才有了这样的念想,她便做了梦。梦中人左手拢着右手袖口,提笔在素笺上写了署着她名字的歌,回眸看她时,眸中新月温柔得仿佛能点亮这片夜空。
“即使天不下雨,我也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梦中的他如是对她说道。
她从梦中惊醒,再看到那人的时候,总觉得与旧时不同。
仿佛他在梦中表现出的那般情感,和本丸中的其他刀剑都有不同,而她竟有种想要回应他的冲动。
然而,梦中人,却不是身边人。他从未对她展露过如梦中那般的情态,待她一如往常,而她见他时却渐渐局促,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定力,才让自己表现出一如平日的模样来。
只是过了段时间便寻了机会,对他说以后不大想再叫他爷爷罢了。
“哦呀,没想到小姑娘不知不觉就已经长大了呢,”三日月听见她如此说,只是含笑看向她,“看来老爷爷以后也该改口叫你主殿了。”
“啊,唉,总之,三日月……殿,不要生我的气就好了!”她被他看得心中有些慌,绞了半天衣襟才抬头看他。
“怎么会呢,只是觉得时间过得着实快罢了,”三日月看了眼自己身后那处空荡无人的大广间,忽然轻叹一声:“这便也算是,没有教那人失望了。”
从此后,便是换了个称呼,代价却是她与他之间愈发的疏离,她为主人,他做近侍,恭敬有余,却再不似儿时那般亲密。
这一切仿佛已尘埃落定,而她却只觉得现有的场面并非己之所愿。
恋情一经苏生,便如扎根于本丸庭院中的樱花树一般,景趣不换便常开不败。在她还不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所做的无非是静静地隔着垂帘看向他,听他用那惯常舒缓的声音汇报今日所得,在他看不到的时候怔怔地失神,想到儿时旧事,总会自己一个人,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只是这般不近不远地看着,心中便已觉满足。
天上月,被他的光芒照亮就足够温暖。她向来自问初来本丸之时年龄幼小,怕是有许多年都无法及得上他原本的那位主人得他陪同征战数十年,情谊甚笃。他能予她足够的尊重,在本丸审神者更易之后仍愿待她为主,已是十分难得的包容了。
她仿佛是一夜之间便懂得了他曾教过她那些和歌的意义。陷入恋情中无法自拔的人们将心事寄托于歌,一如彼时那如朝露般短暂的相遇相许,天明之时便各奔东西,而她便是那守望于垂帘后的女子,心事难与人诉,只能静静地珍藏于那道垂帘之后。
她的十数载寿命于他独自度过的千年而言不值一提,就连他化身为人,成为付丧神的时日,也比她诞生的时间长过几倍。见过太多太多比她更加出色的风景,她这般平凡的存在便愈发的不值一提。
她也曾寄希望于自己再长大些,年少时的恋慕便悄然埋入心底,无奈时间又过得几年,她待他的心意一如往昔,只是比起几年前的局促不安,如今的她已经能够做到将这份心思愈发深地埋进心底,与他交谈之时亦如往常般从容,又将每次见面与交谈的场景悄悄录影,回放于心底。
有些人,无论遇见多少次,都不过匆匆一眼。
有些人,只需最初一眼,便注定了一生追寻。
何其有幸,她在年幼懵懂之时便与他相遇,他在她最为迷茫之时微笑着牵起她的手,教会她面对她未来既定的命运。
何其不幸,她与他相遇之时,她并非是如今这般,一位少女最美的模样。
从此后,许是再过多少年,她在他心中都不过是当年那个拉着他的手,只知依恋他的小小幼童,而不是如今这个正在努力成长,为了他而变得更加优秀的审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