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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天子做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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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驾到,林之异自然是要起身迎驾的,但皇帝一摆手,让他安心躺着,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威严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两转,又朝林之愿投去探究的一瞥,看得二人莫名心慌。
寒暄两句,皇帝直奔主题。
“林之异,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能如此伤你之人,对方功夫不差吧?”
林之异抬头看了林之愿一眼,老实答道:“刺客劫持了臣的义兄,臣不得不有所顾虑。”
很好,知道说实话。
“好,知恩图报,男儿本色。朕记得你年少时,便是如此,那时朕身陷险境,你以身犯险,救了朕。”
“陛下知遇之恩,臣本应舍命相报。”
“记得那时,朕赐予你朕的贴身宝器——一把玄铁匕首,托付朕的信任。”
皇帝状似无意地瞥向林之愿腰间,“你可有好好收着?”
“这……”林之异大窘,心说,怪不得陛下今日这么闲,竟把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拿出来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陛下信任,臣从不敢忘。”
他示意林之愿将那把匕首拿出来——这东西,早在他重新学会相信一个人的时候,就交到他手上了。
“只是义兄因为臣的缘故,多次遭受危险,他多次救臣于水火,早已是臣最为看重之人,臣便把自己心里最为看重之物,送予了他,还请陛下不要责怪。”
他一连说了两个“最为看重”,那是谁也不得罪,还两边都讨了好处,高明得很啊!
“行了,念你诚心可鉴,朕便不作追究了。”
皇帝见治不了他,又出一计:
“今日朝堂之上,陆峥求朕赐了婚,眼看着就要成家了。你比他年长,却还没个眉目,上次国舅退婚,朕知道背后是你在推波助澜。”
皇帝观察着二人的神色:“今次,你再不要推辞,说,到底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朕这便为你指婚。”
果然,二人闻言,面面相觑,看上去心慌意乱,煞是有趣!
“怎么,不好说?你尽管说,你是朕的臂膀,朝中肱骨,这普天之下,难道还有看不上你的人?他就算是个天仙,朕也为你做主!”
林之异急得出了一脑门的汗,这位今日哪里是来探病的,这分明是来要他的命啊!
***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必须想个辙,让皇帝彻底断了为他做月老的念头——这成堆成堆的国事,看来还是不够这位忙的!
“陛……陛下,”他狠了狠心,硬着头皮道:
“陛下,臣幼年失恃,青年失怙,身边之人也是死死伤伤,臣找人看过,臣是天煞孤星的大凶命格,阴阳差错,刑克历害,对身边亲近之人影响颇深,因是不敢娶妻生子,今生只求一命贵之人相伴左右,便足矣。”
“……”
皇帝耐心地听着,他怎么从来不知道,一向对鬼神命相不屑一顾的林大将军,居然还有相信命格星象的一天?
“但谁会愿意跟个扫把星在一起,不过……”
他看向一旁早已被他的胡说八道惊呆的林之愿,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温柔:
“不过臣命好,幸得义兄真心相待,他本性至诚仁厚,品格恺悌慈祥,正是万中求一的天德贵人之相,能破臣天煞孤星之命。”
他不信鬼神,皇帝是知道的,但他还是对上他狐疑的目光,十分坚定地道:
“臣已与他立下誓言,他愿渡我一世,我愿护他一生,除此以外,别无他想。”
皇帝闻言,沉默半晌。
他算是听出来了,什么天煞孤星,什么天德贵人,通通都是鬼话——破命格是假,定终生才是真!
他不由站了起来,在地上来回踱步,又反复看这二人:眉眼交错,如胶似漆,甚是深情。
罢,罢,罢!
年轻人的事,他不便多说什么,既然他都想好了说辞,想必已经准备好应对世人的目光,不如,就随他去吧!
这孩子,毕竟命太苦,只要他不是一厢情愿,成婚与否,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干系。
他来到林之愿面前,接过他手中那把匕首,突然疾言厉色道:
“林之愿,朕问你,他方才所说,可是属实?倘若有半句虚言妄语,朕唯你是问!”
“陛下!”林之异急道。
“你闭嘴,我在问他!”他护犊心切,连帝王的自称都忘了。
皇帝陛下端起架势来,威严颇盛,换做一般人,早就吓得跪在地上了。
但林之愿哪里会,他问心无愧,他什么也不怕,他们两人的命运,本就是连在一起的,生生世世,都连在一起的。
“是,陛下,我与林之异约定一生,相扶相持,相濡以沫,我愿以命为誓,没有半句虚言。”
他看得出来皇帝对林之异的看重,此刻,他是以他长辈的身份在与他对话,是考问,也是警告。
“很好,林之愿,记住你的话。”
皇帝将匕首郑重地交回他手里,回头叫道:
“小崽子!”
听到这声久远的称呼,林之异心头一动,他不禁想起昔年跟随荣王出生入死的那段岁月。
“你的什么破命格,朕自会交由礼部核准,昭告天下,以堵世人悠悠之口。”
他这是……应允了?
果然,他就知道,他胸襟恢廓,开明通达,就该做这天下之主!
“但往后,你就是跪着来求,朕也不会再帮你找媳妇了!”
林之异失笑,别说跪求,他简直要跪谢了!
他连忙挣扎着坐起来道:“谢陛下隆恩!”
皇帝点点头,算是了了一桩心事。他又看了二人两眼,一阵感慨,转身拂袖而去。
人生苦短,就该顺心而为,心之所向,便是命之所归。
谁都一样。
***
日子过得很快,林之愿一边照看林之异,一边与众人一起张罗两府的年货。
迎新除旧,爆竹连天,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眨眼的工夫,除夕就到了。
除夕之夜,皇帝照例是要在宫里举办宫宴的,林之异早在腊月就告了假,要在自家府里过。
于是这日,皇帝差人送了几样珍馐美酒来,也就不再管他。
珍馐美酒最后自然是送到了林之愿的府上——这大将军府的人,今日可都聚在此处了。
掌灯时分起,众人就入了席。两位林姓的主人坐在了一起,两府其余的人也就不分高低贵贱,和乐融融地坐了好几桌。
不过开席不久,宫里就来人将阿葵叫了去,林之异略一思量,估计是罗府找了皇帝帮手,便叫她随心而定,不必委屈自己,不论怎样,将军府都是她的家。
阿葵倒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笑嘻嘻地就跟着人走了,她前脚刚走,李长昭也离席追了出去。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今晚,正是一家人团团圆圆,欢聚一堂的日子。
皇帝宴罢群臣,也是要带着家人一起守岁的。
他后宫里就一个结发的皇后,膝下几个颇为成器的皇子皇女,家事干净得很,于是乎,就有空来为皇后的兄长,理一理这陈年的家务事了——毕竟当年,国舅家也是为了江山大业,才丢了这么一个小丫头。
想不到这小丫头,竟还在他眼皮子底下当过一段禁军统领,巾帼不让,颇有些皇后当年的风采。
罗氏父子二人倒是佛性,认为于她有亏,不想逼长女即刻认祖归宗,于是乎,皇帝也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既能对这小侄弥补一二,也能圆上这亲族的关系。
所以当罗葵进宫之后,皇帝已经准备好了一番说辞,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将这个倔丫头说动了,讨一讨皇后欢欣——皇后自从听说小侄女找到了,便想起一堆陈年旧事来,郁郁寡欢。
没想到人来以后,还没等他开口,皇后就先耐不住,直接将人拉住念起旧来,到底是亲姑侄,一点不认生,说到情深处,在场人都不禁心下怆然……
好说歹说,今晚算是认了一半的亲,皇帝认了罗葵做义女,不管她要不要,都封了她郡主之位,往后便是皇族的待遇。
至于旁的,日久天长,血脉之亲,难道还能断了不成?
***
辞旧以迎新,燃灯以照岁。
今晚,所有屋子都点上了灯烛,人们围坐在一起,守着“岁火”不让熄灭——对于林之异来说,他守的是今夜,也是往后的日日夜夜。
此刻,他守着的人,正守着位鬓发斑白的妇人,嘘寒问暖,不时讲两句从未听过的笑话,逗得妇人开心,他也开心。
到底是心善,他林远,就真拿林之愿的母亲当作亲人来供奉了。
夜很深了,金夫人看起来有些累了,于是林之愿便将她送回去休息,又返回来找林之异。
吴管家今日太忙,也有些困,不知什么时候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盹儿,发出震天的鼾声,桌上的烛火闪耀着柔暖的光泽,打在对面两人相视而笑的脸上。
“阿远,你累吗?”林之异紧挨他坐着,悄悄握住他的手。
今夜人太多,他还没来得及跟他好好说说话。
“不累。”林之愿回握了他,“你叫我什么?”
“怎么,你不喜欢?”自从两人说开了,他就一直想要这么叫他,但又怕他多想——毕竟“林远”算是他的上一世了——便没改过口。
林之愿笑了笑,“哪里,只是从没听人这么叫过,有些不习惯罢了。”
林之异将他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膝上,“阿远,你跟我讲讲吧,讲讲林远这个人,他在什么地方生活,他是做什么的,他喜欢什么……”
林之愿长长地吸了口气,“那我得跟你好好讲讲了,我跟你说,林远这个人,在他们那儿,可是很厉害的……”
林之异专注地望着他,看着他的浅笑,听他讲从前的事情。他知道,他在刻意把自己的处境往好了说,应该是怕他为他忧虑吧——他从来都是为别人考虑多一点的。
四下里极静,夜很深了,林之愿的声音也渐渐弱了下去,林之异侧眸去看他,就见他的脑袋缓缓地靠在了自己肩膀上——他说着说着,竟然睡了过去。
肩膀上传来略微沉重的力道,压得他心头微漾,他漆黑的发顶看起来也充满了莫名的蛊惑,于是他低头,在他发上珍重地一吻,然后侧过头轻靠了上去。
他喜欢他这么靠着他。
他想要他往后,都能这么靠着他,在清醒的时候,在开心的时候,在难过的时候,都能与他同享。
他闭上眼睛,听着耳边传来均匀绵长的呼吸,心想,这便是世间最动听的声音了吧。
不多时,吴管家从睡梦中转醒,他擦了擦眼睛,坐了起来,就看见对面林氏兄弟二人正靠在一起,相依相偎,睡得香甜。
他对这二人的冰释前嫌是十分欣慰的,漫漫人世间,就算坐拥金山银山,手握滔天权势,也比不过一个可以相互扶持陪伴的人来得要紧啊。
他站起来抻了抻腿脚,见烛火有些晦暗了,便准备去挑一挑灯芯,正在这时,原本他以为睡着的林之异,却轻嘘了一声,冲他摆了摆手,又指了指靠在他身上熟睡的大少爷,示意他不要动。
吴管家了然地点点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的用心,一时间感慨万千: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