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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恩断义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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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刺杀,完全是出自罗庸的手笔,虽未得手,却也重伤了林之异——看来,他是铁了心要与皇族决裂了。
于是,孙代茂开始逐步亮出他的计划,为了求取罗雍手中的势力,他承诺会在罗闻霄的行刑之日进行营救,同时举兵逼宫,讨伐暴君,匡扶前朝血脉,还天下清明。
孙代茂手中集结的势力着实不容小觑,罗庸暂时没有得到全盘的信任,也就无法获悉全盘的布局,但依孙代茂的口气来看,想必是胜券在握了。
经过一番势力的交换和讨价还价,二人终于达成共识,静待举兵之日,共襄大业。
***
反观林之异这边,情况却不是很好。
他昏迷了两个日夜,终于醒了过来,但他形容憔悴,脸色苍白,因为失血过多,难以维持身体所需,是以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居多。
将军府加强了戒备,连带着林府也被重兵保护了起来,而林之愿,则日夜守在床前,无微不至地照料他。
算起来,他总是害他受伤流血。
他为他擦拭身体的时候,细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最新的几道,竟多半是因为他。
他又想到这个青年待他的种种,狠的时候是真的狠,好的时候,却也是掏心掏肺,不惜一切的。
这个人为了他,居然甘愿引颈就戮——他把他看得太重了。
他用指腹轻抚他深刻的眉眼,他即便是紧闭着双眼,那眉宇也依旧那样好看,好看得让人沉迷——
他已经有好多天没有这么近地见过他了,他知道他在躲着他。
他们两个能走到今天,是何其艰难,可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变成如今这般?
或许是因为他还不够坦白,所以才会让林之异胡思乱想。
他早该想到,他的心思有多重,他不应该回避的,他应该再主动一点,让林之异知道,他在他心里的地位。
他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阿异,你快点好起来,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我要把我心里的话,那些从来没说过的话,都讲给你听。”
他不想再有丝毫的隐瞒了,他不想看他战战兢兢,不想看他患得患失,他想要他开开心心地活下去,想化尽他眉间的冰雪,想和他一起过安宁和乐的日子,想陪他看遍世间烟火——
想让他知道,他不是单相思。
想让他知道,他没有爱错人。
想让他知道,他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人,到底是谁。
***
人在重度昏迷的时候,会不会走进自己内心最深的地方?
周遭暗无天日,灰蒙蒙的一切全都覆上一层腥臭的暗红,阵阵阴冷的风呼来窜去,缠绕撕扯着,仿佛能把人绞成碎片。
就是这里吧?这就是他林之异内心的天地吧?
他就是在这样的混乱中,厮杀着活下来的啊!
阴风中传来刺耳的异响,仔细听,会发现那是一声声诡异的哀嚎:
——你输了哇?你又输了哇!
——那个太亮了,扔了吧,快扔了吧!
——那是你偷来的啊,迟早会坏掉的呀,会烂掉的呀……
——林之异,你忘了你是谁?扔了吧!扔了吧!你不配!你不配啊!
什么?它们要我扔掉什么?
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发光的圆球,球体流转着温润的光辉,将他周遭的一切寸寸照亮,使他免受阴风的侵蚀。
那光辉那样熟悉,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
他直觉这是件很重要的东西,比他的命还重要,比世上的一切都重要!
他闪躲着狰狞扭曲的利爪,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光球,仿佛命悬一线的人抓着救命的绳索,死死地抱着不肯撒手,就算双手被撕咬得血肉模糊,也不肯撒手:
“滚开!这是我的!这是我的!”
那声音闻言,似乎是愤怒极了,尖叫着道:
“哪里来的!这是哪里来的!”
又有无数个声音尖叫着回应道:
“偷来的!”
“抢来的!”
“骗来的!”
“扔掉!扔掉!快扔掉啊!”
好吵,好吵啊……他终于忍受不住,发出无声的呐喊:闭嘴!闭嘴!都给我闭嘴——
他浑身颤抖着醒了过来,拼命地喘着气,大汗淋漓。
他瞪着眼睛缓了半晌,才知道那是一个噩梦。
他身在自己的朝露堂,周遭什么也没有,安静极了。
他赤身躺在被窝里,腰上缠绕着一圈圈白纱,但鲜艳的红色还是固执地从身体里流出来,一层层晕染开。
他抬起手掌,掌心空空如也。
另一只手却不听使唤,他费力地抬起来,才发现这只手被人双手握着,顺着那双手看过去,才发现他身边,还趴着一颗黑漆漆的脑袋。
他的动作很大,原本睡着的人很快惊醒,那人见他醒了,顿时喜笑颜开,扭头冲外面招呼了一声,就凑到他跟前:
“你怎么了,怎么流这么多汗?”
说着,他从旁边的铜盆里拧了一条手巾出来,仔细地帮他擦拭。
李长昭和罗葵也闻声赶了过来,俱是一脸的惊喜,他们在一旁看着他照料他,好像早就习以为常。
他突然挡住林之愿的手,并用力甩了出去。
“啪!”
手巾掉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声音不大,若是不仔细去听,恐怕都听不到,但就是这一声,让所有人都心里一紧。
“李长昭。”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微弱得仿佛低语,一点气势也没有。
他用力咳了两下,努力忽略腹部传来的疼痛,提高了音量:“李长昭,你是干什么吃的?过来!”
几人面面相觑,李长昭犹豫着走到近前,“大人?”
“扶我起来。”
“大人,您的伤——”
“怎么,你不听我的了?”
“大人恕罪。”李长昭接触到他锐利的一瞥,赶紧奉命将他扶坐起来。
他家大人毛病诸多,阴晴不定是常有的事,依他多年的经验来看,现下的情形,是万万忤逆不得的。
只有闭嘴,才是上策。
林之异让他拿水来,喝了一口,仿佛才注意到似的,对站在一旁林之愿道:“你怎么还在这?”
林之愿疑惑极了,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这难道是传说中的起床气?
于是他耐着性子问道:“那你说,我该去哪里?”
林之异冷淡道:“天大地大,你哪里去不得。”
“……你什么意思?”
“你是在问我吗?”他嗤笑一声,费力地道:“你自己说过的话,转眼就能忘了?”
什么?他该不是——
“你把我当傻子,难道我……我还得任你戏耍不成?”
林之异醒来只喝了一口水,根本没什么力气,声音也是断断续续的低哑,但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狠,一句比一句毒。
“你!阿异,我那天说的话,都不是真——”
“不是什么?我不想再听你狡……辩了!”他因太过激动,说话时牵动了腹部的伤口,一阵剧痛袭来,他知道伤口又开始渗血了。
他的脸色灰败,神色却冷硬,一旁的罗李二人都有些吓到,但纵然担心,也不敢上前劝阻。
他缓了口气,继续道:
“林之愿,看到我为你如此拼命,你可满意了?是,我是欠你一命,现在一命抵一命,咱们两清了!”
两清?
他跟我说两清!!!
林之愿被气得不轻,他死死盯着这个男人,熊熊的火气从脚底直冲脑门!
这个男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本是怒不可遏的,但视线落在他身上,越看,越是偃旗息鼓,怒不起来。
林之异总是习惯独自担当,即使虚弱至此,也端着挺拔的姿态,强装出一副无坚不摧的模样来。
但哪有人是无坚不摧的呢?他伪装得再好,他也能看出他的脆弱。
他裸/露的半身伤痕累累,一条条他都记得,一条条他都数过,他是实实在在地心疼他。
他还想着,等他醒来,要听他讲讲这些年的经历,他想更了解他,想为他分担更多,想……
但这个人说什么?要跟他两清!
他们二人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说好了两心相悦,说好了约定一生,他却轻易就否定了这一切。
他不论有什么心结,都不应该说这样的话。
林之异发了疯,他不能跟着胡闹,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这次,是他先把话说得太重。
他本也不想说得那么伤人的,但为了让他停手,也为了让挟持他的刺客分心,那是不得已。
他以为他会懂的。
他深吸一口气,没关系,他可以解释,他可以从头解释,多少遍都行。
“阿异,你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往后也不必再来了。”
“林之异!”
“我发誓,往后再不会纠缠于你,我与你林之愿,从今往后,恩断义绝,两不相干!”
话音落下,林之异整个人都失了精神。
他觉得一切都完了。
林之愿肯定会离开他。
从来都是他死皮赖脸地追着他,他面子薄,一定是赖不过,才勉为其难接受他的。
现在,他一定不会再留下了。
可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他为什么不敢要?
他怕啊,他日夜都在怕。
他这么阴暗的人,根本就不配拥有林之愿。
如果不是那个梦提醒了他,他还以为自己也像常人一样,可以拥有这么好、这么明媚耀眼的东西。
这是他费尽心机骗来的,不管不顾强留的,他根本没办法给他长久的幸福安稳,何谈一生一世?
林之愿就算被他一时蒙蔽,也早晚也会离开他的。
他真怕自己那时候会彻底地疯了,他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还不如趁着清醒,趁着这个机会,逼走他。
“恩断义绝,两不相干?”
林之愿看起来却不像会善罢甘休,他一步步走近床边,拳头捏得死紧,脸上是旁人从未见过的怒色。
他咬牙切齿道:
“好,很好!这可是你说的,你不后悔?”
林之异积攒了全部的力量,对他回以冷漠的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