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何以为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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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打吗？”
罗葵一剑刺来，李长昭不退反进，手中被划得残破不堪的剑鞘直冲她的剑锋而去。
“锵！”锐利的寒刃掩去了光芒，铮然入鞘。
李长昭从背后环着她，一手攥着剑鞘，一手紧握她拿剑的手，防止她再将长剑抽出来。
她身上酒味浓重，李长昭梗着脖子尽量躲着她，又问了一遍：“不打了吧？”
“好啊！”原本被制住的人却突然偷袭，手肘重击了身后的男人，趁他痛得弯腰，从他怀中挣脱了出来。
“臭小子，还想占你罗姐姐便宜！”
“我没——”
“还你！”
她一扬手，宝剑连着鞘被一起抛了过来，李长昭抬手接住，沉着脸道：“你酒臭熏天，陪你打已经是给你面子，谁占你便宜了。”
“你嫌我臭？”
罗葵不愿意了，歪歪斜斜地走过来，搭着他肩膀：“反正臭不死你，走，再去陪我喝几杯！”
李长昭无奈，向屋顶的二人示意了一下，便扶着她走了。
夜风静谧，走廊上昏黄的灯火忽明忽暗，将二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哼，现在想认我？门儿都没有……”
李长昭闻言一怔，这看似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却是明白的。
听起来毫不客气的语气，却夹杂着几分落寞。
“看到没？就是这儿，就在这儿——当年我才几岁，他们刺了我一剑，要把我扔到江里喂鱼呢……”罗葵指着自己的肩窝，含混不清道。
“可是我爹呢？我爹带人救了哥哥，但他不管我，他们要他交出名册，不然就要把我扔下去，但他不管我，他连一滴眼泪都没流！哈哈！可是他不要我又怎样？我不还是没死……”
“阿葵……”两人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
“他不要我，阎王也不收我，但总有可容我的地方……我还记得，醒来的地方是一家猎户，他们救了我……他家可真好啊，干净又暖和，不像江中那么冷，也不像我的厢房那么空……他们对我，也很好……”
低声的呢喃，带着几分眷恋，那份眷恋因为时间的长久有些模糊了，但似乎未曾淡薄，想来也不会被遗忘。
李长昭见她凄清的神情渐渐变成温暖的回味，嘴角也爬上一丝笑意。
“只是，猎户家的那个胖小子好像有点傻，不会说话，老是拿手跟我比划……哈哈哈……我都看不懂他在比划些什么，只好不理他……”
好不容易积累的笑意很快就凝固在了脸上，嘴角残存着一个僵硬的弧度，让李长昭的脸色看起来很奇怪，像是被什么噎着了一样。
……什么呀，那时候，他只是以为这女娃娃不会说话，才跟她比划的，谁叫她一天到晚的只知道发呆，不吃不喝也不睡，丢了魂一般……
“后来那个地方也乱了，我与他们失散，混在无家可归的流民中，乞讨度日，再后来，我长大一些，便女扮男装，混入军营……”
李长昭静静地听着，心却像被什么揪紧了。
她一介女子，本该在父母的庇佑下无忧无虑地长大，却因为动荡的时局，平白受这么多颠沛流离的苦楚。
他看她脑袋垂得厉害，想必是累了，便扶她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反正在军营的那段日子，他们也经常这样勾肩搭背地喝酒，肆无忌惮地吹牛——当然，他们也曾并肩作战，也曾一起在尸山血海里垂死挣扎。
只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背井离乡、苦苦找寻了多年的那个女孩子，就近在身边。
他还曾抱着一丝微茫的希望问过她，“罗兄，你家中可有姐妹？你与我一位儿时玩伴长得有几分相似。”
那时候，罗葵拎起酒坛子豪饮了一口，笑着道：“哈哈！我家人？他们都死绝了！”
涂着黑灰的脸上，只有一双眸子晶亮，细看之下，却发现里头隐隐盛着水光。
他只当是踩到了好兄弟的痛处，便没敢再问。
其实，有些事情，就算说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呢？也许你珍藏的那段过往，对方根本不曾在乎过，挂在心上的那个人，也只是一场妄念罢了。
所以这一丝丝微不足道的缘分，直到如今，他也再没提起过。
所幸，她还记得一些，记得当初那个胖小子，记得救过她的猎户，这便够了。
“阿葵，醒醒，进去睡吧。”
在她房门前站定，李长昭催了几声，对方都没有清醒的迹象，他只好将人送进去。
“水，我要喝水……”
“等着。”将人小心翼翼放在床上，李长昭端了杯水过来，目光一扫，瞥见她床头挂着的佩剑——那是她几年前在皇宫做禁卫统领的时候，陛下亲赐的，可如今，已蒙尘许久了。
像他们这样的人，能活到现在，无不凭着一股狠劲，无不付出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但是好不容易挣来的功勋，却凭什么要因为躲避那些不想见的人，而垂手弃之？
“小昭，我的水呢？”罗葵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李长昭站在她床边，一向淡漠的脸上，徒增几分沉郁。
他眉头皱得这么紧，是在想什么天大的事啊？
她混迹军营的时候，最好的兄弟就是李长昭了，他们本是过命的交情，但当她的女子身份暴露后，这小子就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对她疏远了起来。
罗葵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眯着醉眼看他。
她欺瞒在先，他一时想不通，可以理解，她便容他耍几年性子，可如今看来，她要是不开口，这人恐怕真就这么跟她耗下去了。
“李长昭。”
“嗯？”
李长昭回过神来，就见她一手枕在脑袋后面，笑盈盈地看着他，颊上一点梨涡，眼角飞红张扬，再轻佻不过。
他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
“李长昭，你这老大不小的，也没个姑娘愿意要你，不如，你就跟了我吧？”
短暂的静默后，屋里传来一声清响，是茶盏摔落在地上的声音，不一会儿，就见一个青年男子捂着脸夺门而出，门里却传来女子快意的笑声。
也不知这青年，遭了姑娘什么道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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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是打完了？”
“打完了。”
“那我们下去吧。”
“不急。”
不急？什么不急，你不睡，我还要回去睡呢！
林之愿深吸口气，没敢再往底下看，夜黑风高，上下无着，让他有些心慌。
“冷吗？喝两口吧。”林之异将酒坛递过来，漆黑的眸子凝望着他，一眨也不眨。
“……”
他接过酒坛，仰头喝了两口，便递了回去。
林之异接过来一饮而尽，旋即拉着他，在屋顶上躺了下来。
“你干什——”
“嘘——小声，哥哥，你看，今夜的星星，是不是格外的亮？”
林之愿挣了几下，没有挣脱，也就随他去了——枕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身边，竟会觉得莫名的安心。
抬眼看去，漆黑的夜空深邃无垠，群星阵列，闪烁着璀璨的冷芒。
这穹宇，无边无垠，深不可测，但哪里比得上多变的人心？即使靠得这么近，即使明明白白说出口，也还是不知道，对方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喝了酒，身上果然热了起来，心口那道旧伤疤，却也传来隐隐的刺痛。
“你看，那两颗星离得那么近，像不像你我？”
顺着林之异所指之处看去，一大一小两颗星依偎在一起，肉眼望去，它们是离得很近，但事实上，二者之间，不知道隔着多少亿光年呢。
这情形，就像当初，他的自以为是，就像现在，林之异的步步相逼。
他轻叹了一声，引来身边人的侧目，他便移开目光，将视线投入广阔的穹宇之中。
“你在想什么？”
“……”
“你若是想家了，等到年关之时，我便带你回渠安城看看，可好？”
林之愿终于回望过来，看着他道：“家？我已经……不，家是什么？我从未有过。”
而今，也不会再奢望了。
“……你放心，林府的家业，还是你的，况且金夫人……”
“林之异，你知道什么是家吗？比起我，你怕是更不知其所谓吧。”
他们之间，那些刻骨的仇恨，哪能那么轻易地就忘了？怕是随便想起来一桩，就足以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了吧。
所以林之异说过的那些话，即使那么动人，他却哪里敢信呢。
如果是陷阱，他宁愿从来都清醒。
然而就是这清醒至极的神色，却让林之异心凉，让他感到，有什么东西要从他手中流失了，他握得越紧，就失去得越快——无法预知，也无法掌控。
焦躁更甚，恐慌更甚。
他猛然翻身，环着他，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甚至是有些狠厉地道：
“你说得对，我是不知何为家，但那些都是旁人的事，与我何干？！我只知道，我们这个家，有你，有我，一生一世，便足够了!”
有你，有我，一生一世……
多么简单，哈哈！说得多么简单！
林之愿看着他，蓦地笑了起来。
青年高束的墨发在寒风中起落飘飞，他面容清俊，气质凌冽，与这瑟瑟冬夜再相配不过。
此刻，他蹙着眉，静默黑沉的双眸里，全是他的影子——神形相悖，笑得那样难看。
好假，都好假……林之愿默然推开他，兀自坐了起来。
他回望高天，群星黯淡，月隐其光，夜空被厚实的云团层层围堵，看来，是要下雪了。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何以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