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雁妃

8、教父

　　夕阳在松针间坠落，支离破碎，它的血氤氲成霞，挥洒在白金汉宫镶金的石刻上，凝固成世界的心。

　　幽蓝的琉璃，一个个狭长的拱形天窗横跨廊顶；镂金的檐饰，笔触高深的油画镶嵌在深红的壁毯里。庄严的雕塑，悬空的烛火，美轮美奂的镜影次第映过如梦似幻的大理石，随着步音的停止而定格。红毯从黑袍下继续前延，攀上尽头灯火辉煌的旋梯。

　　肃穆的深红在镂刻繁复的梯壁间拾级而上，消失在顶端辉煌的灯火下。立于顶端的女子转过身，深蓝的眼眸顿时充满惊喜。

　　“……教父！”

　　秀美的手提起裙褶，金边长裙浮云般掠过红毯，烛影一层一层拂过脸庞，拂过琥珀色长发，仿佛往事一幕一幕掠过眼前，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天真活波的女孩，从开满石斛兰的乐园，穿过岁月的密林，穿过时间水音嶙峋的长河，走到了他的面前。

　　“……教父，您……回来了！……”

　　修长的手指贴上她的前额，优雅地滑过激动的脸颊，牵起一丝长发。微笑的紫眸映出华服上鲜红的绶带，和王冠上璀璨的宝石，手持石斛兰的女孩已经褪去青涩，成长为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君王。

　　×××

　　塔城，牛津大学图书馆。

　　石阶长满青苔，窗棂攀爬老藤，高高低低的尖塔迷蒙在窗外的烟雨中。复道曲折，亚瑟踏上陈旧的木梯，走进光线暗淡的室内。

　　寂静充满了书本的圣殿。从地板到屋顶，一排排手稿和未刊资料，犹如一桩桩尘封的往事。在按百年前原样摆放的桌椅上，时光仿佛静止不动, 木纹和裂痕透射出历史的纵深感。苍白如纸的窗前，一个人伏在堆满书卷的桌上。

　　修长的睫毛掩映在手臂后，黑发柔顺地垂落，在木桌上蜿蜒流淌。朴素严谨的学院着装，斜插指间的羽毛笔，让英法联军闻风丧胆的黑鹰，此刻就像个用功过度的学生，毫无防备地沉睡着。

　　亚瑟走过去，从桌旁的书架上取下要找的书，眼角的余光瞟到了桌上摊开的书卷，泛黄的纸张上美妙奇异的字迹，是哥特体。

　　这是一种相当华丽的艺术字型，多有装饰性很强的缀线，非常不容易辨认，贵族们使用哥特体，不但可以标榜身份，还有半保密的作用。

　　亚瑟看了看羽毛笔边的翻译，完全正确，西方尚少有人能看懂哥特体撰写的文献，何况是东方人？

　　他以前就注意到，黑鹰虽然话不多，用语却是相当正统的贵族措辞，中国人中确有不少人会英语，但做到这一点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不是语言，而是习惯，这习惯只有在英国贵族家庭长大的人才会具有。

　　从相貌上看，她并没有西方人的血统，但为什么会具有西方正统贵族的读写能力？

　　亚瑟收起书转过身，不想再纠缠这些与他无关的问题。刚走了几步，异样的感觉又让他停下脚步，转回头看向伏在桌上的人，他分明感到强烈的思维波动，而她竟然眉头都不皱一下？

　　还是，她早已习惯梦魇了？

　　自尊心终究没敌过顽固的好奇心，他迟疑了一下，最终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把手放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上。

　　意识流交杂错乱地迎面扑来，如辐射状抽动的无数闪电，他紧了紧手指，努力在思维的洪流中稳定下来。飞速流动的画面将视野推向深处，忽而火光冲天，忽而硝烟弥漫，宫殿的巨影扑面而来，红墙金柱间，身着黄金龙袍的男子转过身。

　　这张脸？

　　洪大的枪响，画面瞬间粉碎，无数血滴溅落在离眼睛很近的地方，然后成股流下。

　　一片黑暗。

　　长久的沉寂。

　　细小的声响自黑暗中诞生，渐渐移近，移近，宛如嫩芽破土，瞬间变得清晰。短促轻快，是幼童的脚步。前方的黑暗化开一个圈，在脚步声中摇晃着扩大，模糊的画面渐渐清晰，成行的白烛光，黑色的长椅群，彩绘的玻璃，高大的拱券，肃穆的圣像……脚步跌跌撞撞奔向尽头，恢宏的穹顶下，欣长的黑影转过身来，小小的手臂欢快地上举，被修长的手指抱起，稚嫩的唇瓣贴上苍白的脸颊。

　　这位是？……

　　“啪”地一声，画面中断。

　　亚瑟睁开眼，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窗口的白光被站起的黑影挡了大半，幽暗的黑眸正冰冷地注视着他。

　　片刻的静默。零零散散的几个读者抬头看了看对视的两人，又毫无反应地低下头去。

　　“明天……有舞会。”

　　亚瑟凝视着戒备的黑眸，说完后，便主动退出了目光的对峙。

　　“不过，你不穿女人衣服就不要来。”

　　垂下眼帘，他携书转身离开，毫不在乎身后的反应和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