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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掌院被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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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蝉凄切,秋风瑟缩。应不惑虽缩进软和暖窝但躯体却坠落冰窟般寒冷无暖,他将葱白手指从被窝里探出,掩掩早已没过自己半张脸的厚棉被,但仍旧打着哆嗦睡不踏实。
“老板你睡醒了吗睡醒了吗?时候已经不早,月亮都开始晒屁股了。”怀歌身影稀稀落在门棂纸化成道剪影,声音却直直穿透刺进应不惑耳里:“巍世已经备好饭菜端上饭桌,就在正堂那儿候着老板你呢。”
怀歌吵嚷的“老板”扰得他睡意消弭全无、疾首蹙额,硬生生把他从未搭建成的美梦床榻中薅起。
“老板,睡醒了吗——”
“没醒,已故。别叫。”
应不惑不情不愿地掀开厚棉被,顶着凌乱不堪的鸡窝头从厚软面塌上起来,光脚给怀歌开了门。宽敞广袖内还藏了汤婆暖着逐渐寒凉侵蚀的身体。
“下次我就趁你没睡醒的时候这样干,”应不惑没好气地道,“闹得你就算转世轮回千百遍都不想看见我。”
怀歌嘻嘻笑:“我这不是怕老板不起床误了饭点儿又该挨饿了嘛,那病可不经饿。你看,我这么疼人的手下你找还来不及呢,竟然还想把我撵出去,真是伤心喔。”
应不惑敛目状似无语:“我真是该谢谢你。”
他手指蜷起轻拽白棉布包边的衣领,兴许还未睡足,上下眼皮胶着黏连着,显得惺忪倦怠。应不惑扼腕喟然,将五指伸进糟挺乱发中,使些力道向上撸挺,手掌半覆的眉眼间蕴着些怏怏不悦。
他复问:“怀玉那边有消息了吗?”
“没有。按道理来说早就该到我姐姐那里了,现在准儿收到回信。”怀歌摇头,“但巍世没告诉我有信鸽来。”
应不惑阖目不多语,扶着木质门栏的手随重力不由自主地向下坠,迎着怀歌的疑惑转身关上门。
她早已司空见惯并没多想,径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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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大人,兵仗院怀玉已经带着那些奴工离开回到矿东铁砂分部了,她这番大闹未免有些不对劲。”常雀立于施长青身侧,低首向他告知近期状况。但却揽袖蹙眉,愁颜不展。
施长青将肩膀斜抵在身后搁着的丝绒抱枕上,手内把玩一骨瓷青玉盏,茶液勃涌攀过杯沿再复落回,简单无味的小动作多了也便兴致索然。但常雀话刚放下,施长青狡黠如狐的细长双目松松敛起,捉着些促狭的笑意。
他道:“说。”
“他们仅是坐在正堂饮茶,没有留下什么话,更没有与我多交谈。”常雀如实回答,“仅仅只是待了半刻钟的时间闲聊逸谈,随后便离去了,如同只是借问客家几盏茶。”
施长青道:“一句话都没有留?”
“是。”常雀道,“那边还有他们搁下的茶具。”
施长青望向不远处破败场景,深邃眼窝盛着堂外滚滚尘黯——木棍支棱起枯黄干焦的杂草,还未收拾利落的茶盏被撂在其底放着的檀木桌上。他双手搭于膝盖缓慢起身,一缕月华从他肩颈淌过,被指间扳戒吞咽干净,渡成薄薄一层银膜。
“我都要把他的心血吞食干净不留渣滓,怎不见他有半分躁动。”施长青笑语盈刃,“应不惑不是素来疼惜自己手下的工程师么。怎么今日专为岑工挖的矿,他怎么一眼都不肯抛。”
他言笑晏晏:“常雀,备马。应掌院身份大,不肯亲临骏马跑来瞧,明着等我们去迎他呢。”
马蹄嘶鸣,风声鹤唳。南方马蹄阵阵踏过巨山轰隆,北方兵仗院内应不惑却平心静气吃着饭。
忽而。
“阿——嚏!!”
应不惑偏头打一巨响喷嚏,手内乌木金丝楠筷差点摔到地上,身体摇晃坐不稳,鼻头都还发着痒。他抬手捻巾擦半天,似乎有再来一波的阵仗。巍世和怀歌都被他这动静打断吃饭的动作,纷纷看向他。
“谁这是骂我呢。”
应不惑用手帕揩走身侧衣袖上沾染的唾沫星,抬手搓搓发着痒的鼻头,不知道一会儿还打不打。
巍世最为担忧:“兴许是您又染上风寒了,属下洗漱完盘碗就去找药郎抓药。”
怀歌闻言嬉笑:“哎呦,巍世,你别大惊小怪。喷嚏这东西,一声是爱两声是骂。指不定是谁突然爱上老板了呢。”
言此,她眸光流转,“哎——不会是你吧,巍世?我看你今天从老板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面上和耳根子都通红。”
巍世连连摇手作否:“……你、你误会了。”
应不惑本来还有些难受,听完这搞笑荒诞的对话就算疼痛也让他俩给气到消逝九霄云外。他嗔骂:“你们两个小屁孩儿,好的不学,净瞎学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
怀歌“切”了一声:“老板,你心智才像小屁孩。”
应不惑刚想讽她几句,但喉间话音还未冲出唇腔,兵仗院那扇厚重古朴的破门忽传怪声。
狮头门栓被不悦急躁夹杂的情绪给撞的铛铛响,如鬼灵噬魂般的不安令人不寒而栗。成群夜鸦伏着白墙黑瓦径直而上,饱满羽翼擦过零落枝叶,震下一片疏散月光。
他掩衣将眸光抛向未合死的门缝外,乌泱人头填充满兵仗院庭院小小一隅之地。
为首一人黑袍飒沓,如寒松之躯般直挺,狭长眼目低垂,浓郁黑发遮掩下的耳坠折去凄冷金光。
可未等他言语三两,立于他身侧的紫衣青年向前迈步,作揖道:“应掌院。敝人为当朝内阁首辅施长青之护侍,常雀。冒昧登临贵舍……”
应不惑似乎察觉到他说至此时眼眸大抵已抬起,幽幽寒光像是在光明正大地挑衅。
“还望掌院不要计较。”
应不惑瞠目不语,握筷子的手顿于空中长久未动。薄衫长褂因微风推迎而揺曳于空,这才映示此人非塑像垒此的死物。
怀歌与巍世听闻这熟悉音色皆愣,但仅为片刻。随后二人抛却筷子大步流星地冲出厅堂,遮住应不惑怔愣后遗留的凌乱神情。
“常雀,你是常雀?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这种贱奴是在用什么语气对掌院说话?你难道忘了自己做过什么事情吗!”怀歌连对应不惑的称呼都换成掌院,她当真在一板一眼针对常雀。
她怫然不悦,抬手便直指常雀:“你这种荒/淫/糜/烂、无良龌龊、恬不知耻的下/流东西,如今竟然还有脸登临我兵仗院的大门!没有施大人的话,你以为你是什么高高在上的首辅护侍,不过是条市井腌臜养的贱狗!!”
怀歌这一通不打磕巴地骂下来令正院人都瞠目结舌不敢多语,就连施长青也怔愣几瞬。随后他听到身后有人窸窸窣窣的衣角摩擦以及交谈细语的声音,仅是回目轻扫便消弭干净。
“妈的,常雀后面的那条死狗,你在对你姑奶奶用手比划什么呢。”怀歌眉目藏恶,胸口都快被戾气撑爆,见谁不爽都想上去辱骂一顿。
而常雀先前那股挑衅气势全无,仅剩的急躁欲辨也就够他吐出几个字眼:“怀歌,当时……”
“都别吵了!!”
应不惑被捂在堂内的声音裹着沉重怒气,乌木金丝楠筷教他折成两半直刺向那薄而半透的窗户纸,常雀身后刚遭怀歌辱骂的小厮登时毙亡——那小厮对怀歌做西洋人传来的下流手势,可怀歌并不认得那是何意。
“若是耳朵割了便滚出兵仗院,不要让你的脏血玷污我的庭房。”他忿然作色,厉声叱喝,“一群腌臜野种,兵仗院并非你们肆意撒野之地。”
话刚脱口,他便迎一阵头晕目眩、耳鸣脑胀,四肢聚不起力道,连身侧叠放着的外袍都无法拾取。他蜷起手指将骨扳指贴在太阳穴一处轻轻揉搓着,胃中翻江倒海如饕餮食人一般凶狠。
施长青罕言噤口,掀起眼皮来透过罅隙门缝窥见应不惑落座堂中正恹恹垂病的模样。此时正值岁暮天寒之夜,朔风凛冽,应不惑只着件单薄中衣,难怪他一把羸弱病。
他凝神微顿,惟恐折胶堕指。
思忖间,施长青抬手解开身上披着的玄青鎏金丝氅裘搭在臂弯间,阔步欲进正厅时,却被俩怒气冲冲的少年拦住。
“不准进!!”怀歌大张双臂,先一步快过巍世挡在施长青身前,“老板不让进!!”
“你老板只说不要吵闹,可万没一句有提能不能进他正厅堂。”施长青虽笑容可掬语带调侃,可眉目渐露怒色,阴郁如厚云般积累深重。
他垂眼看眼前这个不自量力的小丫头,吐出的声音却温和低沉:“你忘记,你和怀玉曾是谁手下的狗了么。我想你应该不会让我用你们掌院来帮你回忆。”
怀歌:……
施长青冁然盈盈:“现在我可以进去了么?”
怀歌自认道行不够,打不过这种表里不一的内阁首辅,只得拉着身旁跃跃欲试的巍世站到一侧。她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加狼狈糟糕,更应不惑成为威胁兵仗院的底本,况且她之前见过施长青待过应不惑的好,惦着旧情,施长青应该不会怎样。
她将目光挪向施长青臂弯搭着的氅裘。
可巍世满脸急躁和疑惑。
对此,怀歌平静道:“巍世。打不过,别硬抗。”
巍世问:“可是他这幅模样明显是对应参抱有杀意,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事情了,那应参怎么办。”
“赌一个元宝。我猜不会。”
怀歌和巍世的小声耳语尽收应不惑耳底,刚准备开口讽他俩两句,但两眼前昏暗无光,仅有不可捉摸的模糊黑影。他抬手欲碰。
倏地,触感侵袭包裹住沉浸于幻境的应不惑,温暖粗糙的一只手含住了他冰雪般无温的肩头。应不惑觉得自己被揽住了。
“谁在碰我?”
少顷,他堕入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我。施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