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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西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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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肴枭知晓我同染效两日后要前往西桓,在表示完美人阁即将收入一万两银票的喜悦后,又撒泼打滚的表示自己一穷二白的伤心。我想她定是忘不了隔壁蓝花楼的头牌,想以此形式从我这捞点银子去泡那头牌。我有此猜忌全是她昨晚去找那说书老头拿话本时多看了几眼蓝花楼。总算几两银子便打发了她。
除去肴枭这没良心的,阁内的其余姑娘看上去倒是有些良心,起码她们还能找出“你同染效前往西桓多多少少都要半月才能回来,想到半月不能见着你和染效,便没有心情打开美人阁的大门”这样的鬼话 ,以此逃避工作的现实。在姑娘们鬼哭狼嚎中,我不得不同意她们提出在我同染效未从西桓回来,美人阁便不做生意的意见。
美人阁在沉寂两日后,终于迎来了前往西桓的日子。我同染效收拾好包袱,途经院里,那一树木栾开得极盛,便交代裟椤打些花下来做染料,染些布做些秋裳。许是我同染效要离开半月,裟椤竟然一把涕一把泪答应下来,这番情景十分令人感动。此时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在我一走,她便去了隔壁茶楼听那说书老头说书去了,还带去了半斤瓜子。那小日子过得好生自在。
子车湮歌还算体贴,弄了辆马车来,还顺带着车夫。很难想象一位将军同两位不甚相熟的女子共在一辆马车里是何情形。不过很遗憾子车湮歌不坐马车,他带了他的战马;很遗憾染效是位爱马之人,尽管伤了风寒,也要骑上她的千里马萧萧;很遗憾,我的马——如花也好久没有放出去遛过……
总之,那辆豪华马车最终和马车夫打道回府了!
一路上百无聊赖,以至于染效不停地跟我咬耳朵:“这子车将军也算是个奇人。他明目张胆到美人阁请我们去西桓还人情,弄得人尽皆知,尔后还明目张胆地送我们去西桓,还不带支军队护送。他征战多年,定是树有不少敌人,他便不怕那些仇敌趁人之微吗,即便他不为自个儿着想,总该为我们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着想吧!”
染效今日上了妆,本就媚态的长相,配上如此一身红衣便更加妩媚动人,不愧是美人阁的相貌担当,我都顶不住心跳了几下。我看了眼前方十几米处驾马前行的黑色背影,瞧着纵然他有十只耳朵也听不见的距离,放宽了心:“其一,这子车将军正直青春年少,做事讲究体面,若带上一支军队,岂不是掉了面子;其二,我一路上总觉着有不少眼睛盯着,隐藏得不错,定是国君派了不少影卫跟着;其三,传闻这子车将军养有一支精英暗卫,能以一敌百;其四,我们是皇朝派去西桓,以还西桓人情的,此乃干系两国和平交好,如若动了我们,便是得罪两个国家;其五,也许在他心中,我们只是貌美如花,同女子并无干系!”
“定是他眼神不好!”染效坚定道。
“……”我终是将“是我们太彪悍了些”这话咽了回去,觉着她所言确实有些道理。
东陵,西桓,北渊 ,南溟这四国在这片大陆上,是传奇一般的存在。往往这种传奇背后都暗藏了无尽的掠夺,杀戮,以及臣服。几百年前,在有着数百个国家的大陆上,这四国只不过如蝼蚁一般存在。彼时东陵复姓人家横空出世,才人辈出,小一辈恰巧分散在这四国,为这四国出兴国之策。然家中老一辈人复前行却制造出了骇人听闻的军事火药琉璃火,威力巨大,十里内无全尸。这样强大的军事利器,哪个国家得到,必然引起腥风血雨。那复前行也晓得其中的道理,便将记载此术的卷宗藏了起来,不料那小一辈个个急于出人头地,便合谋将记载此术的卷子偷走,此后大陆间遍地皆是战火,寒鸦哀鸣,这战火绵延了二十多年。
待战火平定后,这片陆地上只余这四大国,以及它的蕃属国,此后,便成就了这万国来朝的四大皇朝。
那复前行既晓得制造琉璃火的秘术传出去会造成国之动乱,为何还要留下记载此术的卷宗呢?阁内酿酒的姑娘解上玖痴狂于研究《心理论》,曾问过我这个问题。我当时同她说:复前行一生沉迷于研究,研究便等同于他的夫人,琉璃火便等同于他的孩子,即便这个孩子是位坏孩子,那也是他的孩子,既难以割舍,也想证明它在世界上存在过。那时上玖还颇有感慨,见着来美人阁修门槛的周老头便说:美人阁的门槛是你的孩子,孩子是无价的。搞的那周老头好长一段时间见着她就跑。
前往西夏的路途遥远,有三日的路程,途中颇为乏味。我同染效闲磕了一路,从东陵的美男图册,聊到南溟出了名的寡妇,途经丰虞山时遇见了一窝胡子拉碴、满脸横肉的山匪,劫色不成便劫财。自然被修理了一番,我看那些山匪在地上哀嚎打滚,觉着这子车湮歌下手着实重了些,如此暴戾倒像是这些山匪在打劫他的美色一般。然而那山匪头子在连滚带爬跑路时,却还频频回头,用堪称深情款款的眼神看那将他打得落花流水的罪魁祸首。让我不由感慨现如今的山匪懂世道,既晓得美色比钱财重要的理,也晓得男色诱人的理。诚然不是那子车湮歌想多了,乃是我多想了。
瞧过了辣眼睛的山匪,一路上多看了几眼前方几米处那黑衣男子,洗了洗眼睛,继续同染效闲磕,打发这漫漫长路。
我们三人路过踏马境,到达金陵的京城时已是暮色,便寻了个客栈住下。
金陵虽是东陵最大的蕃属国,但它在百年之前并不属于东陵,乃是归属于北渊。此次东北两皇朝之战,与金陵的归属问题有着莫大联系。无非也是一方伸手想要回被抢走的糖,另一方尝到甜头不肯松手引起的战争,如孩童一般幼稚而无聊。这是四大皇朝的弊端。然而战争本就是幼稚无聊的,从一颗糖掠夺到一捧,发现还有和自己有一样多的糖,又无处可以掠夺得更多的糖果,眼睛就盯向了那些同自己一样多糖的人,如果那全是自己的,那该有多好啊,如此一来又是一个头破血流的斗争。如今的四大皇朝,也正是这样一番景象 。
我是个认床的人,美人阁里的姑娘不止一次叨叨过我这个毛病,几番辗转反侧后,耐不住披了件青衣往外走去,途经染效的房间时停住片刻,犹豫着是否叫上染效一同去磕磕瓜子聊聊闲话,想到染效近日风寒稍稍有些好转,且已是深更,我终究做不到那般扰人清梦。
金陵的秋夜不似皇朝那般孤凉,习习秋风,并未使我有不适之感。我采着清爽的秋风,踏着夜色行走,企图打发这漫漫长夜。不知不觉走到客栈内的长廊,我沿着长廊慢步缓行,不远处传来些许声响,是利剑划过天际的声音,应是在练剑,在小院的方向。我有些好奇,如此更深露重,谁人如此有闲情逸致?耐不住好奇心踏步前往,在几许微光中,我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在月色中舞着剑,他手中的剑像是被赋予了灵魂,如游龙一般在月色中来回穿梭,衣袂在清风中飞舞,眼神所到之处便是利刃,左眼角的那颗小痣在月色下灼灼生辉,又是一副魅惑人的景象。那样美丽的月色,在他的挥剑的身形下,也显得黯淡。我活了十九年,从未见过有谁都剑术可以如此出神入化,也从未见过哪位男子,舞个剑还可以如此勾人,好似尘封万年的雪山之巅上得以化形的狐,让人一看误终身。那人像是晓得了有人在偷看他,收了剑负在身后,轻喝一声:“谁?”
我在失神中走出,终于在月色中看清他的模样,他的头发并不似往时一般高高束起,只是半挽于脑后,那利剑一般的眉下,是一双深邃的眼睛,在月色的衬托下,竟是好看到了极致。此时我才反应过来,这位深夜不睡觉闲得慌在院里舞剑的人,正是那迷倒了山匪头子的子车湮歌。我突然想起皇朝流传的一句诗: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这是对他剑法的称赞,起初我觉着夸张了些,今日一见却令我叹为观止。我一向认为我并非肤浅之人,但在面对他时,却止不住心跳如雷!
在偷看时被捉包着实是一件尴尬的事,何况那人还是爱慕者能绕着东陵围上几圈的将军。我不及思考,厚着脸皮走到他跟前,镇定道:“将军的剑法果真是名不虚传,除去复娆的弟子伍展来,沓青还是头一回见着如此剑法如此出神入化之人。”
他看见是我,有些惊讶,眸光落在我身上许久,看得我更是不自在,真真难以把持得住。不过他如此盯着我看,莫不是觉着三更半夜我出门却只披了件外衣,且妆发未疏过于轻浮?又或是觉着我未施粉黛的模样过于吓人?我极少照镜子,在美人阁走动时常常以素颜示人,美人阁的宾客尚且觉着不错。我有此觉悟的根据是我在阁内走动时常常听闻宾客以“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赞扬我的容貌,并称我是他们见过穿青衣最美的姑娘。虽说我认为他们是夸张了些,但我的生母是生前乃是是东陵第一美人,我应当也是不错的。在思绪间,眼前的人突然勾起唇角,漾起一抹笑容,明明是黑夜,在他的笑容下,像是炼狱中挂起了一盏明灯,魅惑而又光明。
“沓青姑娘谬赞了!”他仍是嘴角扬起,这是我十九年来见过笑起最好看的男子,看着像烈日中挺拔的夏莲,实则是勾人心弦的罂栗,让人一眼便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我抽动有些发软的腿,几步走到石桌旁坐下,强装镇定:“沓青虽剑术不精,但剑法好坏与否,还是分得清的。将军剑法如此之好,师承何人?”
“那伍侍卫是灵安公主的侍卫,师承灵安公主之母复娆,姑娘如何得以结识这位伍侍卫?”那人站在月光下,以反问的姿态。我本就是为了化解尴尬找些话题聊,却不料他是位不按套路出牌的主,这种尴尬程度就好比他本来是要娶的是我的双生姐姐,而我误以为他要娶的是我,并且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一样。但是我并不曾有什么双生姐姐,倒是有一位比我年长岁余的姐姐,她四岁时,被送入皇宫,赐号灵安。那伍展来,是我师兄,一位算不上太熟的师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都快忘记,在曾经的岁月中,有过这些人的存在。我有些唏嘘,不晓得如何才能道明这错综复杂的关系,清风山那段记忆不断在我脑海中闪现,令我头疼不已,我揉了揉眼睛,不得不逼迫自己甩去那些不大好的记忆。
“儿时的玩伴罢了,前些日子正巧在市集瞧见灵安公主险些被绑,是那伍侍卫出手拿下那些贼人,那剑法着实是另我佩服了些。”
这番话说得我自己都不相信,他自然也不会相信。灵安公主在市集险些被绑是真,我那师兄救下她也是真,但我那时并未在市集,且我师兄自小便在清风山由复娆带大,此乃人尽皆知。但世人却只晓得复娆有一个女儿,名唤钟离畅,十六年前被送进皇宫,深得国主宠爱,赐号灵安,却不晓得复娆还有一位小女儿,名唤沓青,在十一年前变得一无所有,离开了清风山。
诚然他也不是死磕到底之人,只是到我一旁坐下,行动如行云流水,背着月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黑夜中他的声音缓缓响起,听不出他的情绪。
“我在东北皇朝之战时,北渊的军师与我谈判,愿以其蕃属国凌夏的归属权来交换金陵的归属权。姑娘可知为何?”
我着实摸不清他的话,假以平静的样子回道:“不知。”
他在阴影中看看向我,半响才开口:“此次两皇朝之战爆发,乃是北渊妄想得到金陵的归属权,乃至战败,亦想通过凌夏这个大王朝交换金陵这个不如凌夏的王朝。我几番不得解其中之由,便派了密探潜入北渊皇朝内,几日后,密探便带回了复瞭鋆在为金陵王室做事的消息,但此事被金陵王室压得几乎密不透风。”
我算是明白了他此话的意思,他是看出了我是复娆之女的身份,希望能通过我了解一些复瞭鋆的消息。
几百年前那个引起百国动乱的复姓人家,在研究上造诣极大,复前行死前,不仅研究出许多军事用品,还创造了许多药学上的秘术。其军事用品威力甚至比之琉璃火有过之而无不及;其药学秘术据说还有起死回生之效。复前行死后几十载,家中小辈们业有所成,在四大皇朝中各自有造诣,便想给老宅翻翻新,不料一翻便翻出了那些记载了军事秘术及药学秘术的孤本。自复前行死后,复家小辈几十年来只出了一位小子,复家至此人丁稀薄,许是高处不胜寒的境地使那些小辈警醒,这些能让天下再次大乱的孤本不再被流传于四国中,而是被这些小辈藏在通过刀山火海才能到达的一座焰狱山中,并在通往山上的安全之道设下九九八十一道机关,只有一把钥匙才能顺利通过那条通道。那些小辈死前将自己生前所研究出来的秘术制成孤本,并将这些秘术及多年来的所得珍宝尽收于烈焰山中,死后,只给那唯一的男丁留下一把钥匙以及一纸书信,据说信上尽是那些人的忏悔,以及对那男丁要守护好那把钥匙的嘱托。每有贪婪之人去盗烈焰山之宝,皆是尸骨无存,那座烈焰山便被世人称之为亡山。
我的娘亲正是那复家后人,复家到了娘亲这一代,便只剩她一位女后人。
传闻中,复瞭鋆之所以如此抢手,乃是九年前,复娆重病,半路便杀出个自称是复家人的男子趁人之危,盗走了那把钥匙,复娆因此病重不起,不久便去了。东陵向来传播八卦为四大皇朝第一名,我是复娆之女这事,既然钟离畅晓得,那其他人也会晓得,本就不是什么好隐瞒的事,只是世人之前并未深究罢了。
我忽然想我在清风山那些日子到底做了什么,却始终只能想出个残影。
沉静片刻,我终于从思绪中回神:“复瞭鋆趁人之危,在娘亲在重病时盗走那把可以安全通过亡山的钥匙,那时我八岁,躲在门口偷看,看到他像是与娘亲说话,离得远,不晓得他说了什么,只记得他身高八尺有余,是位满脸胡渣的魁梧大汉。他夺走那把钥匙后不足半月,娘亲便离世了。”
话落,他定定的看着我。
“那,这些年姑娘是如何过来的?”他在黑暗中神色动容。眼睛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一条黑龙破潭而出,猛然撞入人的心里。
这些年,我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我活了十九年,人人都再问我为何人生这般顺畅,却第一次有人问我在那无依无靠的日子里,是怎样过来的。我眼中涌上一股酸意,细细回想我是怎么过来的,却也只是记得些零星片段,干脆便不再去想。
我笑道:“没有哪个人,时时刻刻都是好过的。”拂了拂衣袖站起来,走到被月光照着的一丛黄竹前,不想再去看他那双勾人的桃花眼,更不想被人看见我眼中的湿润。有些生硬地扯开话题:“将军打探复瞭鋆可是在忧心四大皇朝如几百年前一般,又是一场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