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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压岁 ...

  •   春日的某日,陆绎约了今夏出门。

      这日便早早等在了袁家门外。虽是春日,天上还是倒春寒,冷风习习而来。时辰不过还是卯时,街上空无一人,陆绎倒也不甚在意还有一个时辰。他日日早起练功练字,早是深入血脉的事情,这日时辰虽尚早,可是不知不觉地,他从府中出来,就是想早些见着今夏。

      自打他登门求亲之后,他日日来寻今夏,街坊四邻倒也见怪不怪,本也怵袁家的姑爷是个锦衣卫,就算有闲话也吞了再说。而袁家的姑娘本也从小听惯了些闲言碎语,倒也练就了充耳不闻,对于他们的收敛反而有些奇怪。看了陆绎一眼,便也明白,纵使这脸长得再好看,被他冷冷瞪过,或只敢吞了唾沫佯装无事。话说,谁又敢和阎王殿的主人说些什么。特别是诏狱三年,陆绎出来后,对于他人是更为冷淡。

      门内已响起了脚步声,轻轻巧巧,在院内似走个遍,陆绎不禁莞尔。

      知道今夏早起的时辰还是在她与他分离之时,想着靠近她些,便在她家外站个彻宿也是有过。那时才知她大多在子时入睡,又在卯时起来。没有巡街的夜晚,她都是先帮她娘亲磨好第二日的豆腐,又在卯时将豆腐置于车上,方便袁大娘起身时便拉去市集。在当差时,又会在辰时去六扇门,每到门前,习惯性的,她总会看一眼门前登闻鼓再勿勿入内。

      有一日,他问过今夏,为何习惯性去看那登闻鼓?今夏倒没奇怪他为何知晓,只说道,如有人敲过,鼓捶便不是指着东方,那便代表来活儿了。

      那些时日,她转得跟个停不下来的陀螺一样。

      脚步声忽然在门边停了停,里面的今夏似犹豫了一下便开了门,一眼便瞧见打扮得干净利落的陆绎站在门外树下,正含笑看着她。知道他好看,可是见到他星眉剑目总有些愣神。

      “你笑起来真好看。”这句话倒底含在嘴里没嘟囔出来。

      娘亲还没醒,今夏出外连忙去牵了他的手,小声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天气还凉,怎么不披件外衣就来。看你手冻得。”今夏不禁皱了皱眉头。

      拉了陆绎入了院,不让他站在风口上。说是人大了,起码也会照顾好自己,可是大人却也是越活越回去。

      陆绎牵着她暖手,边随她进了院子边笑道:“不碍事。”

      他在诏狱三年,那里的环境本也不好,虽然她一直努力打点,可是这样的春日冬日,怕也是不好受的。过惯了锦衣玉食的人,虽也经过层层选拔才入了锦衣卫,自然也耐得了寒暑,可是到底还是受了苦。

      将他按坐在院中的椅子上,今夏匆匆入了屋,从屋内拿出一个灰扑的包袱来,放在桌上轻巧解开。今夏拿着一件枣色绣四合如意八宝连云的披风抖了抖,便披在陆绎身上。

      今夏笑道:“娘找裁缝给我制了几身衣裳,想着不好厚此薄彼,便也替大人制了件披风。”想到什么,突然掩嘴一乐,“娘说,怕你府上的衣服比我姑娘家还多,就不给你制衣裳了。”

      陆绎倒没管今夏的调侃,站了起身:“那便谢谢岳母。来,帮我系上。”

      自是没觉得这萧瑟又如何,可是心上姑娘认为他冷便冷吧。

      今夏仔细将系带系上,陆绎低头看着她。总是觉得有些看不够。几年不见,她越长越开,越发俊秀了起来,扮着男装走在街头上,看她的男男女女也多了起来,此时低顺眉目,倒有几分姑娘家的文静秀气。

      今夏系好系带,抚顺披风,笑道:“娘的眼光倒是真好,说是枣色很是衬你,果不其然。披上真是越发好看。”

      陆绎笑,来自于她的赞美之词,他倒的受落。今夏与一般姑娘家不同,喜欢倒是说得直爽,若是生了气伤了心,便自个儿会躲起来。此下说是好看,便真是好看。

      见她又开始忙碌个不停,一身的水色的衣裙,袖子被她挽了上来,露出两截雪白小臂,她穿这身颜色甚是好看。陆绎轻松接过承着豆腐的木箱,放入袁大娘的车子中。看似有些风风火火的小姑娘,做事极为仔细,每个木箱码得整整齐齐。

      今夏道:“这两箱是昨日早些时候做的,你先置于最上。”

      陆绎有些恍惚,如此时此景,像极了在孩童时期,母亲教导他如何整理自己身边事务,母亲说只有随时的整整齐齐,才会临急时从容自若。

      陆绎码整齐木箱,姑姑已去煮豆腐脑儿,看了看认真的姑娘扇着火,隔着轻烟,她白皙的脸庞上透着粉色。日日风里来雨里去,上天待她倒是不薄,依然是雪色的皮肤。陆绎笑道:“看你日日风风火火,做起事来倒是仔细细腻。可是杨前辈所教?”

      今夏捋了捋一直往前的头发,陆绎见她双手粘灰,倒是不甚方便,遂向前去走到她身边,轻轻顺起她的长发,一把挽起。往后,他将会替她挽起长发了,陆绎满意的笑笑。

      今夏自不知身后人的心思,姑娘家的襦裙与发型总是不太方便做事,由于他喜欢,便也换了一身,办案时,她便习惯了扮起少年郎。如今他挽起她的长发,没再碍着她添柴扇风。

      今夏仔细回忆起来,接下他的话道:“那年年岁应是六七岁,天天见娘起早贪黑,我想着我也大了,也能帮娘做些事情。那一日便比娘早起,想帮娘整好豆腐。”突然笑了出声,“结果因我平素打架最是在行,码豆腐这细活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好几块豆腐都被我摔坏,摔了几块后我就想,不行,再这么糟蹋下去,娘起来后肯定会扒了我的皮,便慢下心来,一块一块仔细起来。娘也说过,别看豆腐自是容易买得,可是从泡豆,磨豆,煮好,码好,都是细心与耐心。那日娘亲起时吓了是一跳,因为豆腐都被我码好了。娘以前也说早做的豆要快些卖出去,我前日夜里留了心眼,记下娘做的时辰,那日,我还告诉她哪一盒是前日她早些时辰做的,哪些是晚些时辰做的。她一高兴还煮了咸豆花给我喝,说我长大了。”

      陆绎似见一个圆圆小小的娃儿小心翼翼的在院子中,一块一块将雪白的豆腐码得整整齐齐。道:“我们的今夏,最是聪明。”

      姑娘笑道:“那是,小爷是谁?对了大人,一会儿我煮咸豆花给你喝,娘教过我。”

      陆绎:“好。”

      袁大娘出了房门,便见灶间的两个孩儿,火光下映衬着两张年轻容貌。陆绎正挽着今夏的长发,今夏一边扇着火一边与陆绎聊着,时不时,那孩儿便会应她一声,眼睛也不离她须臾。

      陆绎这孩儿登门求亲之后,经常前来,见两人相处的确是宠着自家的闺女的。

      “绎儿。你来了。”袁大娘招呼道。

      陆绎一个怔忡,抬头便见袁大娘爽气的看着他笑,终是母女俩。

      他向袁大娘道:“岳母,您早。”

      今夏抬起头来,笑着对娘道:“娘。今日我煮豆花给您喝,您再等会儿。”

      袁大娘:“你煮归煮,别像上次烧开了锅,街坊邻居都以为老袁家着了火。”

      陆绎忍不住笑了出来。姑娘回头瞪了他一眼,看着娘:“娘,哪有您经常埋汰自家闺女的。”

      袁大娘白了一眼,道:“这是让绎儿有个心理准备,自己娶的是个什么媳妇。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平日煮个菜还要把家给点了。”

      今夏站起身来,将一直笑个没完的陆绎推了出去:“你去陪娘说会儿话。”

      陆绎捋顺她的头发,看她有些受不住的表情,终是一物克一物,她也总算知道唠叨有多让人头疼。抚掉她脸上的灰,陆绎道:“没事,府里有厨子,平日里在家你点不着灶间的。”

      今夏看着这人眉宇之间皆是笑意,道:“我倒是奇怪,你怎地这么快能和我娘坐在一条船上。”

      陆绎道:“这可不,岳母将你交给我,我便是要替岳母好好管着你。”

      今夏推着他,催促道:“快去快去。”

      陆绎到了饭厅,袁大娘正坐在桌前,桌上已摆了吃食。见他便道:“绎儿,快坐。”

      这声“绎儿”,是他在提亲之时,袁大娘几次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唤他时,杨前辈当时便道:“叫绎儿吧。”

      从此,袁大娘便唤他绎儿。

      袁大娘看了一下他身着的披风:“果是枣色适合你,当年你来我家也是披着枣色披风,当时便想你这孩子,斯文秀气,今夏这孩子,也是有福气的人。”

      陆绎笑道:“谢谢岳母。”

      与袁家母女一起,自不怕找不到话题。袁大娘道:“今夏这孩子,从小也乖巧,当日在那堂子里,吃得小脸圆圆的。我一看这孩子便喜欢。”

      陆绎帮袁大娘倒茶:“今夏自小便讨人喜欢。”

      袁大娘欣慰道:“是啊。当年杨大哥刚搬来这条街时,今夏就和岳儿打了一架。杨大哥还揪着岳儿的耳朵登门致歉。杨大哥也是一看今夏就欢喜,好像当时今夏在帮我泡豆子,一颗一颗将坏豆子拾出来。杨大哥说从没见过一个孩子这么仔细坐得住。其实都是好孩子,岳儿和今夏打完这一架,那天便帮今夏把豆子一起挑了。自后两人倒也情同兄妹。也多亏,平日今夏由杨大哥和岳儿照看,我也放心。”

      陆绎每每来袁家便是最喜听袁大娘提些今夏孩提事情。陆绎问道:“他俩是为什么打了起来?”

      袁大娘道:“也怪邻里们的孩童,一边笑岳儿没娘,一面笑今夏是野种。岳儿当时也就七八岁光景,哪懂些什么,和今夏说他比她好些,起码有爹,今夏哪受得了这些,便和他打了起来。那时岳儿已高了今夏一个头,她还把岳儿的门牙打掉了。至此岳儿倒是挺听今夏的话。”

      陆绎看向袁大娘道:“岳母,喝茶。”

      袁大娘看向他:“你也是个好孩子。我晓得你对今夏好。”

      陆绎道:“这是应该。我想,很难有人不喜欢今夏。当年和她一块侦办案件,没见着哪家姑娘像她那样伶俐可人。”

      袁大娘笑着道:“这孩子就是喜欢当捕快,我看她整日里没个消停便劝她辞了捕快这差事,安安心心的嫁个好人家,怎知每回都把人媒婆赶跑了,又会整些事端把人男家吓跑。她说她要嫁喜欢的人,果不然,她相中了你,这孩子实心眼儿,认准了就是一辈子。”

      陆绎低头浅笑。袁大娘道:“你们俩个脾气倒像,认准了便没个回头的。当年我也知你是为了今夏。那时我便放下心来,我知道,你会对她好一辈子的。我呢,是个粗人,也没上过几年私塾,今夏虽是我闺女,可是脾气也犟,如若平日有些事情她有做得不对,你又说不过她便来找我,我自不会偏帮她。”

      今夏端着两碗咸豆花儿,放在两人面前,打岔道:“娘,您就别担心了,没他说不过我的,只有我说不过他的。您忘了,他是大人。”

      袁大娘道:“你从小小嘴除了睡觉就没闭上过。也就绎儿能受得了你。”

      今夏挑了挑眉:“那倒未必,那年在船上,我一直缠着他,他还去师父那里告了我一状,害我被师父罚写反省书,也不知道平日里师父怎么这么爱看八股文。”最后一句含在嘴里,溜了一遍。耳识甚好的陆绎听了就笑。

      袁大娘:“你可算了,杨大哥是你师父,还治不了你。绎儿倒是聪明的,知道谁能治你。”

      今夏看了看袁大娘,转身去拿最后一碗豆花,临了小声道:“也不知道你是谁的娘,胳膊肘往外拐。”

      陆绎见这母女俩斗嘴个没完,在这里,似感受不到世事纷扰,只有简简单单的烟火气息。而今夏再不是他整日面对的灰墙,只存在于他脑海的回忆片段,而是他能实实在在他能一手便牵到手的人儿。这世上,便是再多烦扰也是满足。

      袁大娘道:“今夏说今日要和你去赏花。”

      陆绎道:“是。过年想着花期未过,便想带着她去看上一看。”

      袁大娘似想起什么,站起身来:“你先吃,我去拿点东西。”

      今夏端着豆花进来,坐在陆绎身边,道:“大人,你先吃。试试味道。”在杨州与杭州驿站,便知太早时辰,陆驿便无胃口吃食,往往也只是陪她早膳。煮了些开胃的给他,也不知道他习不习惯。

      陆绎看着眼前豆花,他眼前的这碗今夏把浒苔和葱花挑了出来,多放了些芝麻。他微微一笑,便与今夏一同吃下这人间滋味。豆花滑嫩,配着芝麻花生,香味溢满口腔。

      袁大娘拿着两个荷包进来,给今夏和陆绎各递了一个。陆绎有些愣神,袁大娘道:“今年过年绎儿才刚从诏狱出来,压岁钱便来不及给了。前些日子忙着纳吉便也忘了这事儿,今儿个补上。”

      今夏欢欢喜喜接过:“谢谢娘,也祝娘平安如意。”

      陆绎双手接过,五味杂陈。压岁钱,他以为爹爹过后便不再会收到,他看了看手中锦包,手中是沉甸甸的,看着溢着笑容的母女,缓缓便道:“谢谢岳母,也祝岳母平安如意。”

      袁大娘看着俩个孩子,道:“也希望将来你们平安顺遂。”

      在袁家吃过早膳,今夏洗过碗后,陆绎便帮今夏披上雪青色披风,捋顺了她的长发,陆绎便牵着她手出了门。

      陆绎问道:“岳母一会儿还去摆摊?”

      今夏道:“娘她闲不下来。”

      陆绎道:“我与岳母商量过,你嫁过来后,留她一人,你实不放心,让她居于陆府宅中。岳母没有同意。”

      今夏道:“娘其实最讲规则,我到大杨家蹭饭,娘就从未去过。你且放心,林姨开了间医馆,本就缺个算帐能手。像丐叔和林姨这样的,贴钱帮人治病也有可能,娘不放心,答应着去了。林姨说了,要将娘当姐姐奉养。”

      陆绎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岳母也喜欢热闹,有前辈他们在陪着说说话也好。”

      今夏笑道:“娘总说你仔细周到。现下看来,也是如此。你帮林姨他们物色的医馆倒也不缺人流。”

      陆绎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林姨说这几年也替你调养好身子了,一身医术,不如开个医馆。也能守着你。”

      今夏挠了挠头:“我觉得林姨惯会紧张。其实也没无什么。”

      陆绎拉她停下,认真注视着她:“林姨可跟我说你的血流速度太快,切要好好调理。她说了这几年,你也整宿睡不好觉,对你身子不好。平时也有开些安神的药给你,你此事莫要瞒我。”

      今夏笑着道:“也是无他。只要你无事,我便也睡得好了。”

      陆绎拥着她的肩膀说道:“嗯。林大夫说你的脉像平稳多了,也有给你补些气血。现下倒是无恙了。今夏。”

      今夏:“嗯?”

      陆绎道:“我便只有你了。”

      今夏不禁一阵心酸,拥着他便道:“胡说什么呢?你还有我娘,我师父,林姨和丐叔。我们都陪着你。”

      陆绎笑着道:“嗯,我的今夏,给了我塞了许多的人。”

      今夏道:“你可莫要嫌吵。”

      陆绎拥着她缓缓前行,人生的这一程,他与她终会相依相伴。怀中压岁钱的荷包,铜钱叮叮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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