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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同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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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落叶飘落在了楚小蒜头上。她仰头望去,婆娑树影之上,星月高悬。
秋意渐深,夜寒风凉,楚小蒜活动了一下被行李包袋勒的酸痛无比的手,裹紧了外套。正值晚饭时分,在这一片饭菜飘香灯火通明之中,三楼靠西的那扇窗户却仍一片漆黑,了无生气,与周围的气氛如此格格不入。
没错,这里正是李枫汐的楼下,一放学她就直奔此处,可房内却空无一人,她在楼下静等了三四个小时了,也没等到那人回来。
没办法了,她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这个世界上,能就她所遭遇的种种匪夷所思之事与她沟通的人,能聆听她的求助理解她的烦忧的的人,能在这妖魔横行之地给予她庇护的人,除他以外又有谁呢?
她不是手眼通天之人,不认识什么世外高人,也不是什么智勇双全的角色,想不出什么高明的点子,面对如今境况,她能想到的唯一解法,就是向李枫汐求助。
等在楼下的几个小时里,她一直在回忆着初中三年与那个人有过的不多的交往。
由于个头的缘故,他俩的座位总是隔着整个教室的距离。印象中那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文静男孩,乖巧的留着短发,对谁都彬彬有礼的。
偶尔回过头,看到他的样子总是在神情认真的听课,或是望着窗外发呆,虽然相貌也称得上端庄清秀,女生们之间的八卦话题却永远与他无缘。就是这样一个存在感稀薄的好学生,似乎不曾与任何人发生争执,也没见他有过一个知心好友。
唯一印象比较深刻的一次,是初二开运动会的的那天。
那日,她因为扭伤了脚而被分派去看守同学们的包裹,同样领了这个任务的便是身体抱恙,刚休完病假归校的李枫汐。这个活在其它班级都是由两个女生完成的,在一众女生之中,李枫汐的存在显得十分醒目扎眼。两个人并肩而坐,楚小蒜清清楚楚地看到几个跑完田径比赛的男生在路过时好奇地望向了他,相互讨论了几句,爆发出一阵哄笑,脸上露出轻蔑不屑的表情,似是在嘲弄他女孩子般的娇气与病弱。楚小蒜不禁扭头观望,却见少年神情自若,对眼前一切都视若罔闻。
秋意渐深,落叶缤纷,一如今天的天气一般。少年伸手夹住了一片飘落面前的树叶,折成了口哨,放在嘴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吹了起来,曲调简朴,却又悠扬。
“这是什么曲子?”她忍不住搭话道。
“野狼disco。“
”……???逗我的吧? ”
他的嘴角弯起了一丝笑意,望着透明如洗的晴空,心不在焉地吹着不知名的小曲,再没有搭理她分毫,一如他不搭理那些冷嘲热讽一般。
那之后,两人再没有单独相处过,直到毕业。
他是个人类,普普通通平平凡凡,需要好好上学认真听课才能考高分,能吃能睡满嘴跑火车,这一点楚小蒜从未怀疑过。可是仔细回想起来,他的所作所为又似是与常人有着微妙的差别,而正是这一丝差别,让楚小蒜思考再三才下定了前来此处的决心。
她看不明白,少年那薄冰一样浮于表面的温柔之下,究竟隐藏着些什么呢?
正发呆间,忽见巷弄深处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人影,那人脚步闲散,穿着灰色夹克,带着鸭舌帽,背着帆布包,赫然便是李枫汐。楚小蒜忙整理了一下行李,正准备接驾,忽地瞥见了什么,双腿不受控制地便定住了,脸色霎时间变了。
粗看之下,那黑夜之中漫步走来的只有一个人。确实只有一个“人”,因为他背后影影绰绰,密密麻麻的,全是鬼!
那是真正的百鬼夜行。随着少年的现身,种种异形开始从他身后浮现。从空气中,从地面上,从下水井盖里,从树叶的缝隙间,青面的狐狸,浑身是眼的妖兽,只有头没有身子的女鬼,只有身子没有头的骷髅,鬼鸟,骨女,尸虫,布满人面的藤曼……地上,几颗眼珠子在欢快地相互追逐,绕着她的鞋打起转来,空中,女人的头发如黑色的雾气一般在少年的背后细细密密,遮天蔽日的繁殖开来,转瞬由被利爪撕裂,青面獠牙的魔怪从黑雾中探出了脑袋。楚小蒜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丢入了一张巨大的油画之中,眼前的景象如此盛大诡异,却又无声无息。
所有的妖魔鬼怪都簇拥着他,围拢着他,如同灼然盛开的鲜花一般在他单薄的身体后绽放开来,而少年的脸隐藏在雾气之中,朦朦胧胧地让人看不甚真切,唯有影子在灯光下怪异地蠕动着,似乎有什么正在其中挣扎扭动。妖皇……楚小蒜忽地回忆起了青城对他的称呼,直到这一刻,她才对这两个字有了一点实感。
“你能看得见它们吗?”李枫汐走到近处来,似乎是观察到了她的脸色。
楚小蒜一愣,拼命地点头。
李枫汐观察了她片刻,忽地伸手从她头上摘下了个什么东西。楚小蒜定睛一看,竟是个肉乎乎的吸血虫,正在李枫汐手中婴孩一般挣扎嘶叫,顿时差点没吐出来。
“普通人类在“域”之外的地方能看到妖怪还挺少见的,你是第一个。”李枫汐若有所思地说道,手指用力,竟啪地一声徒手把那吸血虫捏爆了:“如果不是青城故意搞得鬼,那便是‘妖皇之眼”的能力。”
他再度张开手,手中散溢开来的不是血水,而是屡屡黑烟,很快便消散无踪了。
“这些……这些都是你小弟?”楚小蒜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看他身后那条被妖怪挤满了的闹市般的小巷。
“对啊,刚带着小弟们吃了一顿回来。”
楚小蒜茫然的点点头,脸色忽地绿了:“你们做妖怪的,一般都吃什么?”
”
“吃小孩子的脑浆,女人的心肝之类的呗,”李枫汐淡淡地语气里听不出是玩笑还是真话,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他视线扫过楚小蒜背着的大包小包,“话说回来,你又来做什么?”
“我、我……”
这几天,楚小蒜起码琢磨了十来种套近乎的方式,始终没找出个一击必杀的套路,这会儿眼神滑过李枫汐的背包,忽地心中一动,厚颜无耻地嘿嘿笑道:“小妖们吃人肉喝喝人血,妖皇大人啃方便面,这不太像话吧?”
不等李枫汐反应过来,她闪电般伸手,从李枫汐的背包里揪出了那袋露出了一角包装的康师傅老坛酸菜方便面,贱兮兮地用手指夹着晃了晃,“小的不才,愿报妖皇大人不吃之恩,为妖皇大人烧饭做菜!”
“哈”李枫汐一副看精神病的表情看向她。
“怎,怎么样!咱给您做到,您留咱在您这儿住几天呗”
“不需要,我拒绝。”李枫汐面无表情地关门。
“为什么!?”楚小蒜连忙死死地用身体卡住门缝:“收留我也没啥坏处吧?我真的,做饭超好吃!”
“骨女过来,把这二百五抬走。”李枫汐的态度丝毫没有动摇。
“别啊别啊!”眼看着那个骷髅架子咯咯奸笑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楚小蒜越发没皮没脸起来,扒着门嚎叫道:“我真的超贤惠,超乖巧,超居家!要不,要不扫地也归我?洗衣服我也是可以的!妖皇大人您就当我是个菲佣,奴隶,哦不,就当我是个扫地机器人,我就静静地在角落里蹲几天,绝对不添任何麻烦!”
这回,还没等李枫汐说什么,对面邻居的门突然开了,冷不丁探出一个大爷的头来。
那大爷面带鄙夷地上下打量了他俩片刻,意味深长地啧了两声:“现在的小娃娃呀,这么小就不学好哦……小心哝,再吵吵啊啦就报警啦!”
“打扰到您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出乎意料地,李枫汐对邻居竟十分克制有礼,温文尔雅地颔首以示歉意,然后一脚把楚小蒜踹进了屋。
他再一回头,只见楚小蒜已经树懒一样抱紧了餐桌桌子腿。
“你是不可能再把我撵出去了的。”楚小蒜大眼睛眨巴眨巴着说道。
“你缠着我也没用,”李枫汐耸耸肩,倒是对她现在的处境和过来求救的原因门清:“早就告诉过你,我也不过就是个晚饭啃方便面的普通人类,青城他要派妖怪跟着你,我也没有办法,再者,不过就是点视觉冲击,精神污染,犯得着这么紧张吗?”
“李同学你不能这么天真啊,你要是不好好看住我,万一青城背着你偷偷把我砍了,挖出我的眼睛捻成肉汁,半夜趁你睡着给你灌下去喝了,我再找谁讲理去?你说你不愿当妖皇到底是不是真心的啊?”
李枫汐冷笑一声,掏出一根烟点上,靠着窗户十分熟练地吞云吐雾了起来。
“他要是敢这么逼我,等我恢复力量,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从墙上扯下来剁了下菜。”
楚小蒜不由打了个寒噤。李枫汐这话说的极其认真,不像是在回答她的问题,倒像是一句警告,一句刻意说给什么人听的威胁。
“好啦好啦,让我瞅瞅,你这都有些什么吃的?”楚小蒜生怕他再说什么让她滚蛋的话,赶紧打了个哈哈把话题岔了过去,鞋子一脱,也不认生,踩着袜子便自来熟地在房间里到处晃悠,打开冰箱门往里瞅了瞅,不由有些惊奇。
偌大的冰箱冷藏室,只零散地摆放着几瓶矿泉水,最下层整整齐齐摆着一排德芙巧克力,除此之外再无其它。这个人怎么说呢,好像对生活的态度相当随便,就算下一秒挂掉也无所谓一样,也不知该说是懒惰,还是冷漠。
抬头望去,那人却是一副懒得理会她的样子,自顾自靠着窗户席地坐下,从背包里掏出一本大部头,仔细一看,赫然是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他就这样一边抽着烟,一边认认真真学起习来,全然当她不存在。
无论如何,总也算是阴谋得逞了,楚小蒜心头舒了口气。这个老同学,虽然一如既往的性格古怪,态度冷淡,却比她想象地要更好说话一点。
半个小时后。
李枫汐默默注视了一会儿碗里的面条,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刚才吹牛吹的那么起劲,到最后不还是让我吃泡面吗”
“不是……可是食材只有泡面啊,用泡面还能做出什么花儿来,”楚小蒜大言不惭:“就算是泡面,你尝尝,我这泡出来的劲道,这色泽,这口感,绝对一流。”
李枫汐拾起筷子尝了一口,嫌弃地叹了口气:“感觉也不比我泡的高明多少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嘛,”楚小蒜是真的饿了,嘴里塞得满满地口齿不清地说道:“明天我买菜,给你来顿拿手的。”
“你还真想和我同居啊,”李枫汐冷冷道:“你这人怎么不吃羞耻,知道你被吓尿了,但做人总得有点自尊心吧,小小年纪就嚷嚷着要跟异性同居,爸妈没教过你要自重吗?”
这话说的极难听。楚小蒜咬住嘴唇,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看过恐怖片吗?午夜凶铃、咒怨什么的。”
”……?”
“你要是看过,就会明白,恐怖片初看的时候也没多害怕,回到家里深夜细细回味才会越想越害怕,两个人一起看的时候不会觉得多么害怕,等到只剩自己一个人时,才会觉得害怕。”楚小蒜放下碗筷,端坐好身子,深吸一口气,道:“那样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看到鬼的世界,我真的……你嘲笑我胆小也好,讥讽我懦弱也好,我已经无法忍耐了,\"独自一人“这四个字究竟有多绝望,我直到这几日才真正明白,无处可逃也无人诉说,我真的是要被逼疯了。”
“你若是想找人陪,找你爹娘去,找我算什么。可别忘了,害你落得如此境地的始作俑者到底是谁,你的眼睛本该是属于谁的东西。”李枫汐冷笑道。
“不行!不是你不行!不是可以跟我看到相同的世界的人,就是不行!”楚小蒜笔直地望着他,大声道:,“害我落得如此境地的始作俑者,不是你,而是青城!既然你一心不想吃人,不想当那劳什子妖皇,那我们就该是战友!不是吗?”
“……”
李枫汐脸上神色古怪,似是被她那“战友”二字逗乐了,终是摇了摇头,彻底意识到了两个人心理年龄上的鸿沟。
“随便你吧,愿意在客厅打地铺你就睡。只提醒你一件事,靠我太近的人多半是要倒霉的,我所指的倒霉,可不是出门踩到一坨狗屎的程度,这辈子若死的太惨,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时候的楚小蒜根本未曾意识到那后半句意味着多么残酷的命运,只知道为了那前半句傻兮兮的乐呵。
“放心吧,我天蝎座,命硬!”女孩儿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如秋日的晴空般明朗温暖,干净的没有一丝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