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陀罗》绯村汐

3、罗网

　　走出李枫汐的家门，楚小蒜左右打量，发现他家位于一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建造的老旧小区的单元楼里，楼道里贴满了小广告，小孩的哭闹声和小狗的吠叫声不绝于耳，是那种普普通通，最是常见不过的单元楼。小区地理位置很好，晚上八点多了依然有车流摊贩来往，但是房子十分破旧，青苔丛生墙面斑驳，也不知道李枫汐是家居此处还是租住于此。

　　置身于车水马龙之中，楚小蒜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回到了人间，方才遭遇的种种怪谈，都仿佛大梦一场。可是谁又能想象到繁华热闹的小区之下竟隐藏了一个无间地狱呢？

　　从人民公园往家里走，约莫需要半个小时步程。楚小蒜手机没电，兜里没钱，基本在现代社会等于半个残废，只得找路人靠卖萌各种问路，折腾了一个小时才到家。虽然从她进入鬼域到现在，现实的时间只过去了五个小时，但是鬼域里的时间流逝速度与外界有差，她的实际体感时间得有二十个小时都不止，整个人的精神和体力都到达了极限。

　　楚小蒜父母常年经商，家里小有积蓄，在高档小区坐拥小别墅一套，虽说称不上豪宅，但是跟李枫汐的生存环境相比已经可算是天差地别了。回到家中，果然空无一人，老爸老妈在外面跑生意，常年外出，楚小蒜早有所料，而楚司烨那个混蛋更是不用指望，在S市高级中学，她哥哥也算混出了名号有头有脸的人物，\"课外活动”丰富非常，夜不归宿都是常事，这会儿也不知道跟那个狐朋狗友在鬼混呢。

　　没人正好，楚小蒜澡都懒得洗，恶鬼扑食一样扑倒在她的席梦思软床上，二话不说沉沉睡去。

　　第二天再醒来已是日上三杆，幸亏是周六不用上学，发生了昨天那样的事，她要是还有心情去好好听课，那可真是不上清北没有天理。

　　方从床上坐起来，楚小蒜定睛一看，不由吓了一跳。只见楚司烨笔直地站在她床头，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神情。

　　“昨天放学后你去哪了？”

　　楚小蒜不由大奇。以前她也有一声不吭去朋友家借宿的情况，哥哥从来不管不问，没多嘴过一句，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我去同学家了啊，有什么问题吗？”

　　楚司烨眼神狐疑，凑近了她脖颈之后闻了闻，不由大皱眉头：“你怎么这么臭！是不是没洗澡？”

　　一听到“臭”这个字，楚小蒜不由大怒，新仇旧恨一起算，一个上勾拳就揍了过去。然而楚司烨自初中开始就是打架的一把好手，哪会中她的招，轻轻松松握住了她的拳头，把她提溜了起来。

　　“真去同学家了？哪个同学家？”

　　“你管的着吗！你自己还不是在外面鬼混，你先老实交代，昨晚干嘛去了？”

　　“哥哥我自然是去拯救世界去了。”

　　“到处勾搭美女也叫拯救世界？那我还毁灭世界去了呢！我呸！”

　　楚司烨没有接话。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半晌才放开了她的手，脸上恢复了往常那贱贱的表情，“算了，谅你这点小胆量，要是遭遇了什么危害，早就哭哭啼啼地喊着‘哥哥救我，哥哥救我’地跑回来了。没什么事就去做午饭吧，快饿死了。”

　　“我是你妹，不是你妈！”楚小蒜把枕头手榴弹般投过去，准确地命中了被楚司烨眼疾手快关上的房门。

　　这都什么人呐，想想她昨晚也算是鬼门关走一遭了，那表现的叫做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哪有半分哭哭啼啼。

　　家务半分不做，还成天对她冷嘲热讽，以后谁要是嫁给她哥这么个混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楚小蒜下定决心，以后若身陷困境，面对别的人她可以撒娇耍赖没脸没皮，但她若是向楚司烨求救分毫，她就不姓楚，改姓蒜！

　　吃罢午饭，楚小蒜打开手机，不由一愣。未接通话列表里，足足十六七个通知，全部都写着同一个人的名字：苏野原。

　　楚小蒜连忙回拨了过去。铃声响了一半，那边就立刻接通了，紧接着传来了苏野原的大嗓门：“楚小蒜！你丫的，昨天到底去哪儿了！？怎么放学不等我！你再晚半个小时不接电话，我就报警了！真的，我刚才打算十二点就去报警！”

　　“哎呀，对不起啦，昨晚我爸临时回国了，接我出去聚了个餐，事出突然，忘了给你交代啦……”楚小蒜立刻报上提前准备好的借口。

　　“那你怎么不接电话？”

　　“我的手机上个世纪的古董货，你还不清楚吗，好像又bug了，我这就拿去修！”

　　“修什么修，赶紧换了！你家缺这点钱吗？好吧，你没事就好，担心死老娘了！”

　　\"我知道啦我知道啦……”楚小蒜满头大汗地连连道歉，心头却涌起阵阵暖意。苏野原是她从小玩到大的铁姐妹，虽然这人有点脑子不太好使的嫌疑，学啥啥不行，追星第一名，但是对她真是够仗义，有作业一起炒，有帅哥一起赏，换句话说，她们这也算是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的交情。看来她的人生还不算失败，总算还是有那么一两个会过问她死活的好友的！

　　再对比一下哥哥楚司烨的态度，楚小蒜不由感慨万千。看看，这叫什么，这就叫做亲哥如衣服，基友如手足！

　　那之后，生活很快便回到了正轨。每日上学放学，听课考试，她的身边再未出现过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这等灵异事件，也再未能遭遇那个身份神秘的少年。那夜的所见所闻，就仿佛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一般，一切都随着日光的流逝随风淡去了……

　　是的，在她的想象中，事情原该这么发展的。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时而，是上课时分，浮现在教室外的一张鬼脸；时而，是洗澡时，忽然从墙壁伸出来试图掐住她脖子的一双青爪；时而，是入睡前，床板的一阵咯咯巨震；时而，是上学时，被足有奥特曼大小的蜈蚣蚰蜒堵住去路。看在同学眼里，她楚小蒜这段时间就仿佛像是得了失魂症，常常盯着某处久久发呆，而后脸色苍白地爆发出一声惨叫，很快便有朋友向她表示了担心，“小蒜，你最近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没休息好啊？”

　　“不是……有妖怪！那里有妖怪啊！”

　　听到这话，朋友们纷纷陷入了缄默，半晌才有人反应了过来，“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那个，中二病犯了？”

　　“我是说真的！真的有妖怪啊，就在你脑袋上！”

　　“演的很像。”往往这个时候，她亲爱的同学们就会慈爱地拍拍她的肩膀，该干嘛干嘛去了，留下她一个人瑟瑟发抖欲哭无泪。

　　耳边时不时传来的来自幽冥深处的呢喃细语，鼻下时刻萦绕着的腐烂粘稠的气息，寅时三刻如咒语般塞满了噩梦的那句辗转反复的“献给妖皇……”，一切都提醒着她正在被非人的生物包围着，监视着，觊觎着，她不知道李枫汐那边到底有没有做到他的承诺，但很显然，那些妖怪全然没有打算放过她！

　　一日，她睡觉方醒，便见窗外一只足有脸盆大小的蜘蛛缓缓倒吊了下来。向来最怕虫子的她，早已被这些天来的见鬼日常锻炼的心如铁石。她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毛茸茸的大蜘蛛半晌，忽地跳将过去，猛地拉开窗。

　　”到底想怎样！”楚小蒜咬牙道：“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咦……唔……”都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那鬼蜘蛛没料到她会来对峙，反而被吓到了，吊在蛛丝上原地打起转来。

　　“我乃妖皇亲信，你们没听妖皇说过不许动我吗？”楚小蒜横眉竖眼地质问。

　　鬼蜘蛛一听，顿时激动了起来，尖声嘶叫：“区区人类，怎敢自称妖皇殿下的亲信！死罪！死罪！”说着便张牙舞爪咬了过来。

　　楚小蒜不慌不忙，抄起准备已久的电蚊拍，一拍子给它来了个唯物主义攻击：“学会说人话了吗？天天偷窥我到底想干嘛？”

　　人一旦褪去了恐惧之心，便能看清楚很多事情，比如这些小妖无非长的磕碜了点，个个战斗力还比不上路边的流浪狗，你一发狠，它马上就痿了。那鬼蜘蛛被她拍了个神清气爽，摔落在地上浑身抽搐，八角朝天的样子看上去竟然有点萌。鬼蜘蛛瞅着她高举电蚊拍天神一样再次逼近，立刻识时务者为俊杰地交代道：“是青城大人吩咐的！青城大人下令，让我等日夜监视你，一旦他发出指令，就取你眼睛！”

　　“那妖皇呢，没交代你们不许对我不利吗？”

　　“我等小妖，哪有机会面见殿下！妖皇有什么旨意，我等不知啊。”

　　一听这话，楚小蒜立刻心领神会了当前的情势。就如那晚所见，李枫汐就是个傀儡皇帝，那位貌美如仙的二维人青城才是众妖的实际掌权人，就算李枫汐有心放她一马，只要青城依然觊觎她的眼睛，即使看在妖皇的面子上暂时不会出手夺她性命，也会让她永无宁日。而若是哪天，青城和妖皇闹翻了，想搞个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或是李枫汐反悔了，又觉得她的眼睛香起来了，那便完了，她死定了。

　　她究竟该如何是好呢。难道就因为这她至今毫无知觉，玄乎其玄的妖皇之眼，她的全部命运都要被改变，以后便只能在心惊胆战中苟活着，坐以待毙等着被异形取走双眼的那一天？

　　不再管那只八脚朝天可怜巴巴的大蜘蛛，楚小蒜转身回屋，坐在了梳妆台前，与镜中的自己久久对视。

　　那毫无疑问是属于一双人类的眼睛，黑白分明，明媚柔和，哪怕她把双眼瞪到爆炸，也没见双眸中冒出什么写轮眼，轮回眼之类不同凡响的东西。可即使是如此平凡普通的眼睛，长在了她的身上，那便是她的东西，她一刻也没想过要将其拱手让人。她不需要什么妖皇之眼的威能，也不需要什么跌宕起伏的人生，她只想用这双眼睛好好看着这个世界，感受这个世界。

　　想一想，再想一想，自己到底还能做些事情。她楚小蒜，不能活的这么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