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河》李枝

3、世上绝没有妖

　　“大人，咱们这是去哪？”小呱知道沈洛一素来的效率，见他步履匆匆的样子，便知不是要回府的态度。
　　“半山云邸。”
　　半山云邸是洛水河知名的豪宅，依山面水，建在洛水河的最上游出泉口，一片原始森林之中。
　　“那是崔学士家？”小呱脱口而出。
　　除了他老人家，没人想到会在那样的地方建那样雅致的宅子。
　　“圣上恨洛水河连年发洪水，想在咱们这里建一处水坝。找了九老做设计，据说他已经出了一本详尽的建坝指南，咱们这就过去要来看看。这事儿在咱们境内，万不可出了岔子。”
　　“明白了，大人！”

　　***
　　主仆二人穿过洛水河镇，沿着山路上到半山腰。
　　远远便瞅见那半山云邸矗立在水潭边上，从山顶挂着一条瀑布，与这宅子一动一静，相得益彰，并频添了几分气韵。
　　沈洛一心里暗暗赞叹，果真好品位好想法。洛水河的水坝交到此人手上，定是万无一失。
　　二人走到云邸门外，小呱刚要举手敲门，从里头慌慌张张跑出来一个家丁，跟小呱撞了个满怀。
　　“对不住！”那家丁气喘吁吁，“家里出事了！让开！”
　　“出什么事了？我们正要拜访你们家崔老爷！”小呱道。
　　“你们见不着崔老爷了，他刚死了！”家丁脸上颇有哀痛之色，“我正要去报官！恕不接待了。等隔几日设灵堂，二位再来拜吧！”
　　“崔九老死了？”沈洛一惊，急忙推门而入，“带我去看看。”
　　“哎？你这是？”那家丁忙着要去拦。
　　“我家公子就是你要报的官！洛水河县令沈大人！”小呱正色，“还不带我们进去！”

　　***
　　崔九老早上被人发现死在了自己书房里。
　　沈洛一他们走进命案现场，被书房地上汪起的水吓了一跳。原来这书房面朝水潭，为借山上的花草景致，采用了半露天的格局，故而地上常年被瀑布落下的水溅湿。
　　“你们老爷怎的喜欢这样的环境？”沈洛一皱眉。
　　“不不，往常即便是下雨也不会汪这么多水。”管家老福躬身回道，“独今儿蓄了那么多水。奇了怪了。大人小心，踩着砖头进去！”
　　崔九老的尸体没被人动过，现场保存的完好。死者俯趴在自己书桌上，死状甚是诡异吓人，他的鼻腔和嘴里被塞满了水草，呲在外头，将鼻孔和口腔撑得老大，显得面目狰狞。仵作一坨一坨扒了好久，最后发现胃里也全是。地上摆得满满当当，若不是亲眼所见，都很难相信一个人的胃里能盛得下这么多水草。
　　沈洛一观察了一阵，问仵作：“有什么发现？”
　　仵作擦了擦头上的汗：“禀大人，崔老爷是窒息而死的。按尸体僵硬的程度看，死时约是卯时。”
　　“窒息而死？”沈洛一哑然，指着地上的水草，“被水草闷死的？”
　　“事崔老爷脖子上并没有伤痕。目前只能是这个解释。”仵作觉得离奇，回的毫无底气，“待我回去仔细验过，再给大人答复。”
　　沈洛一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崔老爷今儿早上几点起来的？”
　　老福见问，忙答道：“老爷很是随性，生活一向没规律，有时候高兴了早睡早起，有时候夜间工作睡得晚，日上三竿还赖在床上。昨天晚上，他说手上有事情要忙到很晚，让我们送过一次夜宵进来，想是一夜都在书房。”
　　沈洛一道：“说到这个，我想跟您老人家打听一下，老爷最近可是在忙建水坝的事情？”
　　老福一听这话，突然垂下眼帘，不敢再去看沈洛一：“确实如此。老爷一直在写一本书，叫做建坝指南。”
　　“那书呢？”
　　沈洛一下意识朝桌上看去。
　　老福跟着沈洛一的视线望向桌面，崔九老尸体被放下去了，桌上空空如也。
　　“奇了！那书一直放在桌上，怎么没了？”老福连忙在桌上桌下，抽屉隔档四处翻找起来。
　　沈洛一见状，喝了一声：“来人！”
　　衙役们听见大人招呼，一个个踩着砖头进来。
　　“有几个识字的？”
　　“小人识字。” 站出来一半人。
　　“识字的，到外间去找一本叫做建坝指南的书，不识字的过来，”沈洛一拾起桌上的笔墨，哗哗写了“建坝指南”四个大字，“按这字的样子去搜！”
　　“是，大人！”衙役们端着纸下去了。
　　自打沈洛一进门，老福就一直勾着头，心神不宁。
　　“福管家，刚才我问你老爷写书的事，你似是有心事？”沈洛一耐心道，“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或许能早点找到杀害你家老爷的凶手。”
　　老福见问，擦了一下额头的汗：“老奴斗胆说一句！大人还是不要费这个功夫了。”
　　沈洛一皱眉：“什么意思？”
　　“禀大人，”老福颤颤巍巍，“我等认为杀害老爷的凶手，根本不是人！而是洛水河的水妖！”
　　“什么？”沈洛一侧头，望向崔家人。不出意外，所有人都将头垂得更低了，看来这是大家的共识。
　　“大人你有所不知！”老福见沈洛一脸色不好，连忙抢着解释，“自我家老爷将宅子建在洛水河上头，得水妖庇护，一向官运亨通，顺风顺水。这告老还乡，却接下了圣上填河的工程，水妖能不恨他嘛？……我早劝老爷不做这建坝的事，他非不听啊，唉……”
　　“福管家说的对！老爷非得一意孤行，得罪了水妖娘娘！”
　　“除了水妖谁能用这手段杀人，瞧这一地的水，一肚子的草！那是恨极了我家老爷忘恩负义！”
　　“水妖娘娘保佑！”
　　借着老福的话，崔家下人大着胆子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胡言乱语！”沈洛一不耐烦喝断了他们。
　　老福见大人微怒，吓得不敢作声。
　　沈洛一沉声道：“你们给我听好了，这世上没有妖·！你们老爷是被人杀害的！以后谁再说出这种胡言乱语的混账话，就重责二十大板！”
　　屋里静了一会儿，小呱进来，低声对沈洛一道：“大人，里外都搜过了，没有找到那本书！”
　　沈洛一松了松领口，道：“继续搜！我在这等着，搜到为止！”
　　“大人，”小呱欲言又止，“外头，外头拥堵了很多百姓。看样子要闯进来！”
　　“百姓来这儿干嘛？”沈洛一疑惑。
　　“女，女百姓！”小呱挤了挤眼睛，用眼神暗示大人，继而凑上去小声道，“知，知道大人今儿在崔府，全上这来堵大人了。”
　　“哦！”沈洛一顿时气焰小了下去，不尴不尬的咳嗽了两声。崔家下人想笑又不敢，统统杵在原地候着吩咐。洛水河的人都知道，沈大人刚上任没几个月，已经被围观的女人们围追堵截，拉拽撕扯过了好几次。古时有看杀卫玠，其实光看怎么能把人看死？多半当年也如这洛水河的女人们一样，是动上了手，把好端端的一个美男子给弄死了。
　　沈洛一沉吟了片刻，好汉不吃眼前亏。
　　“你们继续在这儿搜着，每个人，每间房都细细的找！一寸角落也不许落下。老福，你将崔府上下人员名单整理一份，尤其是截至今日离府的人员名单，晚饭前送到我府上。”沈洛一细细交待，末了，他朝小呱招招手，“你从前门走，我从后门出去。过会儿，我们在山后第二挂瀑布那里汇合。”
　　“哎呀！这……”小呱为难的直打哆嗦，自己又被沈大人派出去迷惑敌情，“我这一身新衣裳，回头又要给扯烂了，大人……”
　　“报销！”

　　***
　　逃出生天。沈洛一从崔府后门出去，顺着山路往下走。
　　洛水河的民风实在太彪悍，自己得想些法子整治整治才行，总这么狼狈的躲，不是长久之计。
　　走到第二挂瀑布跟前，已到晌午，烈日炎炎，沈洛一看小呱还没来，便自己下到水潭去舀口水喝。
　　刚到潭边，他骤然停下脚步，立在原地，半响动弹不得。水潭里游着一个雪白肌肤的姑娘，沈洛一之所以能看见她的冰肌玉骨，乃是因为她几乎没有穿衣衫！
　　沈洛一瞳孔急速缩小，心脏猛烈跳动起来。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姑娘故意在这里引诱自己！洛水河民风当真如此彪悍！
　　水不喝了，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原路倒退出去。不料，“咯吱”一声，踩着一截断枝，深山静谧，这声音让人想忽略都难。
　　果不其然，那水里的姑娘浮出精灵般的脑袋，一点点往沈洛一这里游过来。
　　沈洛一进退不是，尴尬万分。明明是她脱了衣服在这里等着自己，如今这样子，倒好像是他在偷看人家洗澡。
　　姑娘从水里走出来，露出极致的玲珑曲线，颗颗水滴从她身上流淌下来，人间尤物不过如此。
　　“姑娘，”沈洛一尽量不去看她，往后退了两步，“你，你把衣服穿上！”
　　那姑娘似乎没听懂他的话，困惑的往前凑过来。
　　沈洛一下意识又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踩空，他赶紧睁开眼睛，刚巧就看见了那姑娘，这一眼，让他的心脏差点骤停。世间怎么会有这么美的女子？这么美的女子为什么要用这种手段勾引自己？
　　“你别过来了，行不行？”沈洛一嗓子发干，极力用抗拒来掩饰自己的窘迫。
　　也许是听说他语气中的抵制，那姑娘停下脚步，不再往前，只是瞪着一双又欲又纯的大眼睛上下打量沈洛一，如同一只想上前嗅闻他的小兽。
　　沈洛一见她不过来了，松了口气，这才又看了她第二眼，当然，沈洛一的每一眼都很独到，与一般的“看”有很大的不同，他毕竟是个男人，还是个颇风流的男人。
　　第二眼看过去，他才发现他误会她了，姑娘不是没穿衣服，人家穿了一层贴身的薄薄柔纱，这材质、这做工沈洛一从来没见过，只觉得穿了比不穿还诱人。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沈洛一也觉得这开场白俗套，但总归是要问。
　　那姑娘依然一脸困惑，似是完全听不懂他的话。
　　她皱着眉头懵懂的样子也是格外可爱。沈洛一忙收回心神，又问了一遍：“你从哪里来？”这次，他做了些手势，指了指姑娘。
　　姑娘似乎开了些窍，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的潭水。
　　“水？”沈洛一疑惑。
　　姑娘突然上前攥住他的手，“水！”她跟着他开口说了第一个字。一道电流在二人指尖穿过，沈洛一连忙甩开她的手。
　　不料姑娘垂下了头，合上双眼，一动不动。
　　沈洛一吓了一跳，他并不知道，这个“水”字开启了水姑娘的语言系统，她内部的每一根神经，正快速而不间断的下载接收这个世界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