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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祭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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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大海在喃喃的祈祷声里狂怒起来,无数如小山般高的巨浪在黑色的海面上来回移动,相互撞击,发出巨大的的轰鸣,飞溅的水花遮蔽了天日,愤怒的涛声回荡在天地间。
“天地间的所有神明,九天上的日月星辰,请聆听这一片大海的呼唤!
“如今我向你们献上最尊贵的血,谨以此来换取您的庇佑!
“请给予我们力量,听取我们的心愿!”
白衣祭司站在哀塔顶端,对着苍穹伸出双手,用某种上古语调日夜祝颂,召唤天地间的一切力量,七日七夜的不眠不休已经让他的双目变得血红可怖,长发在风里狂怒起舞——随着仪式的进行,这一片大海在他的呼唤下变得愤怒起来,汹涌澎湃,发出了令人战栗的声音。
七千年前,他的先任曾经用同样盛大的仪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向着九天上的神祈祷,让海皇的力量在灭国后得以保全。
没想到七千年后,他居然要第二次施行这样的咒术!
黑暗的塔室内充满了血的腥味,赤红色的血在地上涂抹着,画出了一个诡异的符号。而在血之符咒的中心,有更多的血正在蔓延。仿佛一条条蜿蜒的小蛇朝着四方爬去,被塔顶祭司的祝诵声催促着,从塔的四面窗口渗出,仿佛有生命一般,无声无息地爬入了那一片大海,和怒潮融为一体。
而在那个符咒的中心,一个人静静地躺着,面容苍白。她的手足全部被钉在了黑曜石地地面上,金色的长钉刺穿了肢体,血从其中缓缓涌出,无休无止。
胸口的正中,钉着祭司尖利的法杖。法杖从鲛人心脏部位直刺下去!
“请接受最尊贵的血的祭献……天地之间的所有神明啊,请享用血食,然后听取我们的心愿!”
血从黑塔里无穷无尽地蔓延,仿佛藤蔓一般爬满了这座上古便矗立在此处地高塔,然后溶入了大海——那血液的力量似乎浸透了整片大海,使怒海更加狂躁。
这是万古之前,星尊大帝远征海国时的最后一个战场,在这里,曾经有成千上万的鲛人人死去,整片大海一度都成为了血红色。而在星尊帝将海国彻底摧毁,将无数财富和奴隶掠夺一空后,这里成了死海,再无人类的踪迹。
在血的海洋里,无数愤怒的灵魂在游荡,千年之后犹自发出呼啸和呐喊。
祭司站在塔顶仰天祈祷,声音渐渐尖厉起来。
仿佛回应着他的祈祷,这片大海开始沸腾,只见黑色的浪越来越高,远如一座座小山在大海上急速地移动着、撞击着,发出恐怖的呼啸。在冷月下看去,一望无际的大海上仿佛有无数巨大的怪手在来回驰聘,向天怒吼。
随着祈祷的进行,那些黑色的巨浪越发汹涌,仿佛一只只巨手从海面上探出,不顾一切地向着天宇拍击而去!
“公主……”黑暗的塔室内,祭司低头看着禁咒中心的人,缓缓跪倒在她的身侧,声音颤抖,“已经到了第四十九天了……真的还要继续么?”
黑暗里的人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那样绝美的碧色双眸里闪着冰冷而决绝的光,另他不由自主地低下头不敢对视——这个可怖的祭海咒术施行到了现在,耗尽了她身上的大半精血,让她的躯体枯竭到了极限,虽然她的容颜依旧美丽,然而身体早已成为了一副空壳。那双眼睛还保留着惊艳天下的风采。
“继续。”雅燃的声音枯涩而沙哑,随即闭上了眼睛。
冥玦身子一颤,终究不敢抗命,缓缓将手扶上了那柄直插公主心口的法杖,念动了咒语——然后,手腕猛的一顿,尖利的法杖再度向下戳进了三分。
新的血从胸口涌了出来,刺心的疼痛让那个人秀丽的双眉紧蹙了一下。
然而,始终没有一句~~发出。冥玦看着符咒中心那个满身是血的人,忽然间再也忍受不住,眼里的泪水簌簌而下,化为珍珠铮然落地——一个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痛苦呢?为了海国,抑或是为了……居然可以不顾一切到这样的地步。
还有二十天,这个可怕的法术就会结束了。
那个时候,阵中人的鲜血将会流尽,溶入苍茫的大海,然而却不会立刻死去——她将获得前所未有的力量,通过先代海皇的血脉来操纵七海。
然而,这样可怕的力量不会持续太久,很快她就会彻底地枯竭而死。她舍弃了全部的血,承接了命运赋予的使命,实现了千年后的救赎。在死去的那个瞬间,属于她的星辰将向着黑色的夜里独自坠落。
潇……你寂寞么?如果,只是一个人离开的话。
沧流历九十三年春,十大门阀聚于白塔之上,公推破军少将为帝国之主,统领三军九部,总揽军政大事,彻底取消了元老院制度。自此,帝国上下改称其为“少帅”。
推倒皇城和禁城两道城墙,清点三军,重开讲武堂。
帝都内的鲛人,已经被清洗得所剩无几——青水河中,到处是被侵蚀掉的腐尸,而青水河岸两畔,尸体相对完整一些,那些是在水中濒临窒息,奋力游上岸却终难逃一死的鲛人。
数天以来,帝都被一片血色浸染。皇城内外,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久久不散。下一个,应该就是空桑了吧?那些死人,百年前已经死过一次了,如今也该让他们彻底地死去,消失在云荒大陆上,白日黑夜都不能出现才是。
镜湖的水底,发出了一声龙吟之声。似是呼应着七海之外,那绵长的祝颂。
“你感应到她的存在了,她在哪?”那声音里,是被刻意压制的焦急。
“我只能感应到七海的力量,感应不到她……”龙神回复着,明月般浩渺的目光中,是苏摩难以置信的脸。他向来是沉默阴郁、不动声色的人,只是最近,所有的情绪几乎都呈现在脸上。
星魂血誓已断,他再也感受不到她的存在,甚至于不知道她是生还是死。自那一夜,他追寻到石坪,连迦楼罗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便知这中间定然是有未解的联系。
云焕和迦楼罗一起消失,不久紫微星陨落,而后便是他对帝都内鲛人的大规模清洗,龙神感应到了七海之力……
除却他,谁还能有控制七海的力量?
是了,那个与先代海皇有着血缘关系的人。然而,她是靠着什么,拥有此种蔽日夺光、与天同在的力量?
雅燃是冥灵之身,他又坚信潇一定没有死。雅燃一直以来的心思,原来竟是……要借助并拥有实体,去唤醒可以操纵七海的力量!
那么,龙神感应到的,一定是格外强大的力量,她们就要濒临成功了。事实上,他也感应到了那种力量,只是方位并不精确而已。
一念及此,苏摩长身而起,玄色的斗篷在暗夜里飘然无声。
“你要去哪?”龙神沉声问道。其实无需多问,它也知他最有可能的去处。那种确定被否认的可能性,只是微乎其微。
苏摩顿了一下,未回复一字,依旧向着前方的暗夜里走去。冥灵军团潜入帝都上空进行伏击,是趁着沧流内乱戒备松懈之时,得以成功。接踵而来的,便是对鲛人的屠戮。青水早已被族人之血染红,颜色几乎与流经西荒沙漠的赤水无异。
眼下,他当以族人安危为重,尽快组织反攻。可青水之上,与新生的他相伴的那个鲛人女子,此刻正处于危险之中,他又如何能弃之不顾呢?
海国,应由他来守护才是。纵使数千年前,那个人曾有愧于海国,如今也不过只剩一缕残魂。沧海桑田巨变,时过境迁,她一直不能得以被救赎。怀璧深重的罪孽,陷于执念不能自拔。
而今,她要连同自己埋于内心深处之人一起葬送,而让他最无法接受的是,她居然愿意助她完成夙愿。他极力阻拦,却似乎丝毫不起作用,终究扭不过命运的轮盘,抵不过她的心甘情愿。
到底是因为什么,能够使她作出如此决绝的决定?这不是他现在所能清楚知道的。然而,凭借最锐意的直觉,一定与那个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可他再不想去探究,他只盼,她能安然无恙。
至少,至少在他到达之前,一定不能有事。
“苏摩!”那厉声的呼唤,并没有让他的脚步得以有丝毫的停滞。
如果因了他的离开,无法让空海之盟保全胜算,那么他此刻的选择,是否会在多年以后,遭到后人的诟病?
一缕薄笑浮现在他绝世无双的脸上,他真的在乎吗?他何曾在乎过呢?他的确是步履维艰,然而跟随自己的心走,有什么错呢?他这一生所向往的自由,他这一生所爱之人,为何不能两全……
缓缓松开了绞紧在木质窗棂上苍白修长的手指,他痛苦地闭了闭眼,随即加快了脚步。耳边风声呼啸,他再也听不清身后那些逆风而阻的声音。
沧流历九十三年,异常不太平的年份。云荒大地上战云急涌,杀机四伏。
千里之外的怒海上,黑色的巨浪奔腾翻涌,仿佛一群群被驱赶的怪兽。随着冥玦祭司的祝颂声,黑色的海浪被某种可怖的巨大力量操纵着,居然向着天空不断涌去!
法阵中心的人,经历这几十日的术法,已是极为苍白衰弱。一缕可见的黑死气息,自她的身体里蔓延开来,似是要突破女子过度衰弱的躯体的禁锢,蒸腾而出。
她忍受着身体里剧烈的疼痛,知道要更快一些,才能将那缕魔的气息,永远溺斃。随着她的死亡,将它永远封印在身体里。
“我愿血祭,以身化海。”她低低吐出一句话,微弱却清晰。
白衣祭司站在哀塔顶上,双眼流着血。在他连绵不断的祈祷声中,上古的咒语发挥出了极强的力量,令整个大海都为之沸腾。黑色的浪仿佛一条条从深海里腾出的巨龙在她身边咆哮,争着向天空里飞去。整个怒海都在狂暴中战栗,海水被一种不知名的骇人力量拉扯着,形成了一道奇异的水墙!
头顶的光,一分一分地暗淡下去,耳边只有狂风巨浪的怒吼声。
整个七海,都在这个可怕的咒术之下沸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