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心》春涌

4、四

　　太青派掌门闻声而来，随即下令驱逐在场所有外人。所谓家丑不外扬，展负雪乖乖往门外去了，当年师父赶大师兄出山门也是私下进行，理由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谁问都是四个字无可奉告。他四下张望想找到落冬，小个子人影随着人流光了都没出来。展负雪回头向屋内望，一块小石子飞来，他侧了侧身躲过去，是落冬趴在屋顶朝他扔石头。展负雪无语片刻，假装漫不经心跃上房顶，踩在横梁上，跟着落冬趴在瓦片上，又觉得这姿势有些难看，起身坐了下来。

　　“偷听啊……？”展负雪竖了竖耳朵，“怎么这么八卦。”

　　“剑我不要了，拿了太多事。但你不是要给你师兄抱不平吗？多听一点好处更多。”落冬懒洋洋地眯了眯眼，太阳晒得好舒服。

　　他话在理，展负雪抱膝眺望远方，看着像欣赏风景。屋内静默不语半晌，忽而传出白楚的声音：“师父！你究竟为什么……”

　　蒋江咬着牙道：“师父，我没有，我不会拿，我不屑用这种手段。”

　　“你说你不屑？好笑，那白楚是怎么被你骗到剑流的！当年我在街头捡到他，一手养大，本想收来做我的亲传弟子，我的亲儿子，你居然看上他的资质从中作梗挑拨我二人关系，偷去你剑流做大弟子，你还说你不屑于用偷？！”

　　展负雪被柳如歌的话一惊，难怪白楚刚见到他脸色就大变，这关系实在很尴尬。

　　“你这是什么意思？白楚找我拜师是他自愿，怎么就是我挑拨你二人关系了？分明是你心不正，白楚之前百般让着你，何时对你说过‘不’字？你根本就不懂他的心！你自己分明也知道他更适合学剑，偏要他学刀，你才是真的没为他着想！”蒋江被柳如歌挑起怒气，声音不再像先前那样沉着。

　　“他适合学剑？好笑，你别再信口雌黄！明明你……”

　　掌门开口打断柳如歌继续发火：“停，现在不是说白楚的事。蒋江，你房间只有你和白楚二人能出入，对吧？但你说偷剑一事不是你所为，剑却在你房间寻得，这作何解释？”

　　柳如歌只得闭嘴。

　　“师父，这一事尚有蹊跷，那人是在这里拿出渐流云，然后才说是在我房间找到的，并不是直接在我房间就寻得渐流云，而是在这里。况且，他说剑上有障眼法，渐流云自带的剑气强大，寻常障眼法难以盖过它的锋芒。徒儿以为，这里头有别的说法。”

　　“言之有理，发现的是那个人，确实要叫来问一问，那人姓甚名谁？”

　　一时间火热的气氛冷了下来。柳如歌见过落冬，但只过问了展负雪；蒋江更不必说，都是头次见到展落两人；白楚只知展负雪，忘了问落冬自哪家来。方才二位教习据理力争的场面他说不出话，总算能试探着提议道：“师尊，师父，柳教习，我可以现在就去找展负雪前辈，我记得他们两个是一起来的……”

　　话到这里，展负雪起身准备溜远一点，等被人找到请来会客厅。却不想落冬听罢直接下了屋顶，大大方方踏进大门打招呼：“找我吗？”

　　任谁也明白这人就在附近偷听了。展负雪脸上挂不住，没学落冬直接落地，绕了个原路急急忙忙从外跑进来，怀着歉意道：“他太会跑了，我找了好久，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吗？”

　　鸦雀无声维持了数十秒，展负雪只觉落冬那笑眯眯的表情此时此刻过于嘲讽，有种往他脸上打一拳的冲动。

　　“啊……那个，师尊，就是他。请问你是？”白楚率先打破沉默。

　　“落冬。那我就先解释了，首先我是才来不过一个时辰，昨夜还没进太青，人在归荒，通关文牒在这里，随便查。渐流云是我在蒋教习房里看到的，当时白兄弟让我和展负雪帮忙拿一点法器送过来，我看那把短剑朴实无华，觉得拿去易换也不可惜，就顺手拿上了。”落冬手上的通关文牒早已备好，轻放在了手边一张桌子上。“渐流云确实剑气强大，所以解开那个障眼法没少花功夫，可复杂了。”

　　“确有此事？”掌门转向白楚。

　　“是……是的。对不起，师父，我是带了外人进去，但只在外屋，不在内屋。渐流云确实是他从墙上拿下来的，一路上也没别人和他接触，确实……渐流云是在师父房里发现的。”白楚低头，不再看向蒋江。

　　蒋江一合眼，再睁开，面对太青掌门下跪抱拳：“我认了，请师父责罚。”

　　掌门有意无意瞟了一眼柳如歌，他盯着蒋江的背后，没什么表情。

　　“好了，你起来吧。剑找回来了就好，太青的信用问题我在自会解决，这段日子你就闭门思过去吧，有什么事，就交给你大弟子解决。”掌门临走前想起什么又添一句，“有什么事，好好说话，好好解决。”

　　展负雪同落冬朝太青掌门去的方向作了一揖，蒋江将渐流云放在桌面上，踩着夕阳出去了，白楚连忙跟了上去。热闹看完，落冬打着呵欠也要拉展负雪回去休息。厅堂中只剩一个柳如歌，抱剑坐在椅子上良久。

　　展负雪能看出来落冬是真累了。他白天时一副随时要咬人的样子褪了下去，整个神态看上去醉醺醺的，眼皮扑朔迷离，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只让人担心他下一秒就要倒在路中间呼呼大睡。落冬约摸自觉疲乏，就着路旁一个假石坐了下来，展负雪乖乖跟着坐下来。他还没开口询问落冬，对方先人一步靠在自己怀里闭眼见神仙去了。

　　突然一个亲昵行为让展负雪有些慌神，他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总不能在这地方坐一个晚上。他试着推了推落冬的肩膀，那人睡得很沉，推不太动。他马尾还抵在脖颈上，蹭得痒痒，展负雪僵坐着，想去看落冬究竟如何，下巴抵着他发顶，向前倾了倾，把落冬更抱了个满怀，勉强能见落冬的睡眼。这双睡眼他见了不止一次，这下动人心魄，和斩意如出一辙。

　　落冬？斩意？展负雪愈发觉得怀里这个是他师兄，揪耳朵命令人也好，懒洋洋的姿态也罢，无一不影射出斩意记忆里的少年形。可为什么他要说自己是落冬，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自己呢？展负雪双手环上落冬的腰，也许久没抱过他了。

　　他真就这样坐到了后半夜。

　　展负雪早已辟谷，睡眠无甚重要，只是想路过的杂役弟子都思索再三没从这条路经过。小小不得已在远处观望了好几柱香的时辰，脚上被蚊子咬了一串的包。谢天谢地落冬终于醒了，在展负雪怀里动了动，后者一察觉对方醒了，马上缩手缩脚不敢乱动。他带着鼻音缓缓道：“我睡着了？”

　　展负雪紧张到手心出汗：“嗯，傍晚的时候突然就睡着了，现在是后半夜了。”

　　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落冬扶了一下展负雪大腿，脚踩在草坪上软软伸了一个懒腰，怀里少了个人，展负雪也跟着伸个懒腰放松肌肉，落冬声音清醒了一些问：“……你就这么一直坐到了现在？”

　　“嗯，我不用睡觉也没事，刚好可以赏月……”展负雪一抬头，真不错，今天是阴天，半个月亮都没出来。

　　落冬拆了发带，长发散下来，披在肩上，嘴里咬着取下的发带，他对着展负雪有些含糊不清道：“嗯，辛苦了，多谢，最近确实有这个毛病，突然就昏睡了。”

　　落冬散发还没梳成马尾，展负雪脸有些发烫，散发这样子和斩意就是相差无几，现在透着一股清冷劲。能想象到，这就是出去建了个剑阁的斩意，人长大了。

　　嗯……？人长大了？

　　落冬这一觉睡醒，好像真的高了许多。先前他直到展负雪胸下高，这会儿快到肩了。在展负雪对这变化诧异到结巴：“没、没事，你……也不重，下次我也会接住你的！”

　　落冬神色闪了闪，一边绑马尾，一边酝酿着措辞，小小总算看到机会冲了出来，一头撞在落冬身上，害得马尾梳了个下垂的。他刚睡醒没什么脾气，看到小小刚好来了，拉他一把起来，道：“你有没有带水？”

　　“我有。”展负雪没好气地给落冬送个水壶，刚刚他好像要讲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打断了。

　　“抱……抱歉！太晚了，除了打更的，我们杂役弟子已经不能随意走动了，我急着回去，不然会被责罚……”小小不住鞠躬，手脚发抖。

　　“唉，那你小心点看路，撞到人了不就更容易被发现了。”落冬道。

　　“但是……这前面是柳教习的住处了，我不会爬墙，也不会飞檐走壁，更不会飞，过去肯定会被看到的，除非我是为了陪客人……”小小一下精神起来，“可不可以麻烦二位和我一路走呢？不会很远的！真的不会很远的！为了客人随叫随到，我们杂役的住处和二位顺路！”

　　展负雪心里叹气千百回，道：“好吧，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