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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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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床上醒来,往外面看去,真是个好天气。
原本下午是该回公司的,可并不想去听老头子唠叨,便掉头,去了钟万楚那儿。
前台那几个打扮妖娆的,却没有在。
“这儿的人呢?”心里便更多了几分不自在。没成想,一个穿着羽绒服的女人来招呼自己。
她的态度不卑不亢,仪态端庄,待客很是娴熟。
这原是最正常的态度,可入了我的眼中,却觉得稀奇。为着和家里老头子叫板,在外树了个浪荡子的形象。圈子里但凡有点见识的,哪个不知道自己多金又乐善好施。
何况我这面貌生的挺好,她这幅态度实在碍眼,便忍不住调笑:“这就是光跃的前台?羽绒服?”
可人家一点反应也没有,实在无趣。
“打电话给钟万楚,叫他下来接我。”
她的头发挽起,低着头拨号,没有化妆,微微有些病态。说话的时候也是浓重的鼻音,这光跃什么时候有这么积极的前台了。
“请总经理下来接人。”猖狂的话自她这个正经人口中说出,恰是反差的可爱。
只是,挂了电话,她仿佛是落荒而逃一样,匆匆的就走了。
“喂,这不领我去休息室上杯茶?”朝她喊着,难道这是下班了?
不久,钟万楚下来接人,带我去了他的办公室。
“我家那个项目怎么样?”这个项目,老头子交给自己来办,便照例问道。
“一切顺利。”他也照例回复,声音听上去很疲惫。
虽是交给了我,但也只是丢给钟万楚罢了,合作过几回,便厚着脸皮的甩手。
“那你这么累?”
“走了个得力员工,有些事情办得不好。”说到这个,他好像很是头疼。
我觉得光跃这么大的公司,都是挤破脑袋要进来的,没有想走的。“没想到,这还有光跃留不住的人?是谁啊?”便忍不住要好奇八卦。
他把文件夹随意丢在桌上,直直的躺在老板椅里头。
“你应该有印象。第一次找我合作的时候,你那里的负责人,姓池的,被我这儿的负责人陆漫给骂哭了。”
说到这件事,忍不住就要笑。家里老头子硬是叫自己去相个什么亲,便随意提拔了个想往上爬,贿赂自己的新人,要给老头子添堵。知道这女的不过就个花瓶,只想靠着脸上位。
便由她,提拔了去负责当时光跃的项目。
我知道,池昕肯定是负责不好的,反正钟万楚这个项目也简单,并不会有什么妨碍。
没想到光跃这儿的负责人陆小姐,是实打实业内的资深人士,职位虽然不高,但是业务水平尤其出色,态度又较真。竟把池昕当着众人的面,生生骂的半句嘴还不了。
池昕的嘴上功夫自己是知道的,虽然那次的生意没黄,但池昕这个位置肯定待不住了。
“就是她啊,拜她所赐,池昕足足烦了我有半个多月。”我忽然想到陆漫其实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挽着头发,利落干练的样子。
似乎,刚刚楼下那个……
“所以,她是老毛病又犯了,被你赶去做前台了?”
他满脸的狐疑,问道:“你在说什么?她上个月递了辞呈,说是要退出传媒圈。”
那天下午,我便躲在钟万楚这里睡了个回笼觉。
原本只是无意的聊天,却没想到过不了几天,我带着新欢在一家咖啡店里见到了陆漫。
她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
一连几日都赖在她店里头,看她和另外一个女孩子打打闹闹。大约是刚入行当,空闲时候总在看咖啡教程,自己在那里做新品。
原来从前较真的陆小姐,到了咖啡店里都这么较真啊。
“给我尝尝。”忍不住就想靠近,看着她没有颜色的脸上露出微微生气,又按捺在心里隐忍不发的样子。
有的时候会想,陆漫到底会不会有真生气的时候。
“裘思予,你和钟万楚也没什么两样。”当她回头朝我吼了一句,死气沉沉的人的脸上终于有了怒意。
不过,也是自己说了当真难听的话。
但为了自己的身世背景,欣然接受的,其实也大有人在。
她没有表情的走进了后头储物间,我愣愣在那儿。只好对面前的小姑娘说:“小时,是吧。”我看了一眼服务生胸前的名牌。
她点了点头,微微探身来问:“您是,姐姐的男朋友吧?你好像把姐姐惹生气了。”
没有承认,但也不想矢口否认。“你替我哄哄她高兴,我过几天再来。”
回到家里,阴沉沉的大房子,开着有没有都一样的灯。老头子住在二楼的东边,老妈住在一楼的西边。
自己的则在三楼。每每回房间总是要穿过这偌大的家,说是家,不如说是旅馆。
白天各玩各的,晚上爱回不回。
原本想着自己大了,就可以自由一些,却还是有许多压迫和干预。大学的专业是老妈选的,为的是能去公司好好上个班。
相亲对象是老头子选的,为的是恰接房地产行业。
想搬出去住,自己的名下却什么也没有。
楼梯太长了,想达到他们的期盼,做成完美的样子,却始终没有个结果。也有努力,去证明自己,但总是换来几句唠叨。
不想再爬楼梯了,躺在客厅的沙发里,还是觉得不舒服,索性就睡在地板上。恨不得自己能钻到缝里,在地板里做起梦,谁也找不到,世界就可以安静一些。
表面看起来光鲜的裘副总经理,生活却只有灰暗的色调。公司的职位,其实是不是自己都一样。拿着有没有都一样的工资,住着有没有都一样的家,过着没有意义的生活。未来是什么样的,其实已经不需要有什么考虑。
它完完全全被父母制定好,且在他们眼中,完美十足。
可是,不想就这样,沉沦在平淡里。
猛地想到陆漫的那一句“裘思予,你和钟万楚也没什么两样。”
虽然心里知道,她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说出了这句话,却总是扎在心里,反反复复不断思索。
裘思予和钟万楚不一样。
钟万楚比我年长许多,他当上如今这个职位全靠实力打拼。论起工作,能说是业界楷模。说起自己,在公司不过就是混日子的二代罢了。
也又想过,去做点什么,做好接手的每个项目,但到头来,只能笼罩在父母的光辉下。
“他是裘晖和林舒玉的儿子。”
“他就是靠他爸爸而已。”
“他不就是家里有钱吗?”
诸般品评,框定了自己,是个无能之人。全都对自己抱有奇怪的期望,意图掌控着。
原本,自己的梦想是组建个乐队,世界巡演。但大学时玩的乐队,却被老头子搅和了。
做生意,自己并不擅长啊。想要退出,实在是不可能。
那陆漫,她又为什么退出了呢?分明业务优秀,兢兢业业,听钟万楚的意思,也对她十分肯定。
她说出那句,自己和钟万楚没什么两样的话,莫非是有什么隐情?
这天,阴沉沉的。我难得赶了个大早去陆漫店里找她,想看看是不是还在生气。
却发现她请假了。
“哟,小时。做了个新发型?”这个小姑娘应该是比较好糊弄的,“你陆漫姐姐呢?”
“昨天和姐姐去她家附近的理发店,剪了新头发,她好像不太高兴,今天请假了。”果不其然,和盘托出。
“发生什么了?”
“姐姐在沙发上看杂志,有的男的和她聊天,她好像是因为这个不高兴了。”
“那人是谁啊?”我虽笑着问道,心里却隐隐觉得不大舒服。
她摇了摇头,说:“是个西装革履,一脸严肃的男人。和姐姐好像是认识,但姐姐不喜欢他。”
话到此处,我心里也有了几分数。
“我只送她到过小区门口,你知道陆漫家的具体地址吗?”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不是要准备惊喜哄姐姐高兴呀!”她立刻兴奋起来,大概是小姑娘在脑袋里又脑补了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吧。
“惊喜,你觉得,我该准备什么样的惊喜?”也就是随便问了问,没想过要准备什么特别的。
“这么冷的天,吃火锅是最好的了吧?”不成想,这主意还不错。
便提了两大袋子东西来到了陆漫的家门口,按响了门铃。
开门便是一阵惊讶:“你怎么来了?”
我直冲了进去,可不想吃个闭门羹。两个袋子往地上一放,如解放似的站起身,拍着发酸的手臂,说:“我来吃饭呀。”
“出去。”她压着怒意,沉沉的说道。
心里反反复复都是她惊讶又高兴的表情,怎么也没想过竟然会对我下逐客令。
但傻子才会出去呢。
径直往沙发上一躺,抱怨着拎东西好累,不想再拎着东西走了之类的。叫嚷半天,却不见陆漫说些什么。
也许是看我耍无赖,无奈的关了门,蹲下来打开袋子看了看,问我说:“火锅?”
“可不是嘛!我锅都买了。”从沙发上跳起来,跑过去跟她炫耀。从锅到底料,再到菜,都是一样样亲自买的。
“你买了四包底料,这是鸳鸯锅,放哪两个味道?”她问到。
“我喜欢吃番茄,剩下那个你随意。”
“知道了。”
我见她没有再赶我走的意思,便欣然在厨房里薅东西吃。她家里头有开封了的蜂蜜,还有没吃完的半个柚子,我便摸出盘子杯子什么的鼓捣起来。
她忙了半天,回头见我在偷吃,立刻训话:“你在干嘛?”
“我,吃点水果。”像是被抓住偷吃的孩子似的,有些局促。
“这个呢?”她指了指蜂蜜罐子。
这回,我鼓足了底气:“你再不吃,它就过期啦!”
“哦……那也帮我泡一杯。”说罢,她就去餐厅摆锅摆盘子了。“你也过来帮忙!”
听她召唤,便帮着一起把盘子端了出去。
陆漫还从我买的东西里找出了几包零食,开了放在桌上,一边喝着汤,一边吃着。
我看了看窗前那随意铺着的毯子,她胃口又极好,便问道:“你是不是一天没吃东西了?”
嘴里还有食物,嘟囔着,说话有些不清楚:“你怎么知道?”
我笑着,往锅里加了些娃娃菜。
“我也会在窗户边,一坐就是一天。”她要夹肉的手止在半空,略显吃惊的望着我。
“没想到不羁的裘思予,也会烦恼心事啊。”少有的,和我开起了玩笑。
只是这话让我觉得刺耳,把煮好的肉盛在她碗里,说:“我也是人,怎么就没有烦恼了呢?”
陆漫住了嘴,可能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快吃!还有好多菜呢!”我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往碗里添了许多,让她多吃点,来不及思考。
“嗯。”她忽然低头淡淡的说。
是我那句话说错了?
“怎么了?”问道。
“有点烫。”她倒吸着凉气,有些无措。
我马上就倒了杯白开给她,嘲笑着这么大个人了,吃个火锅都不行。
外头不知不觉的又下起了雪,里面热气腾腾的。虽然只是开了餐厅厨房的灯,却觉得很是温馨。
“你怎么有我家地址的?”她忽然问道。
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便只能出卖队友了。“小时,来过你家吧?”
她没好气的说小时出卖她,又问小时还和我说了些什么。
我知道她心里想问,理发店的事,小时有没有同我讲,但我并不打算告诉她。而且,有关陆漫从前的事情,其实我都知道了。
吃完了以后,她起身收拾碗筷,丢进厨房里去洗。本来想帮帮忙的,可是却被陆漫嫌弃笨手笨脚,赶我去剥柚子。
端了垃圾桶,坐在沙发上,一瓣一瓣的剥着,抬头望见陆漫站在里面洗洗刷刷,忙碌的样子,不禁想过去看着。
窜到她旁边,找不到什么话可说:“水冷吗?”
“有热水宝,出来的是温水。”
尔后,又是无话。我便悻悻又回到客厅里,剥起了柚子。
她这里,落地窗外的风景特别好看,整个市中心尽收眼底。只是车水马龙,嘈杂喧扰。
我抱着柚子走过去,望着远处的十字路口。红灯绿灯变幻不断,行人车辆鱼贯而出。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漫披着大围巾,端着热热的蜂蜜水,站在了我身边。
“很漂亮吧。市中心。”她淡淡的说。
她的语气总是这么平淡,仿佛周遭发生的任何事,都与她无关。
无畏任何流言,无畏怪异的眼光。
“是很美,就是太嘈杂了。”其实这二十二楼听不到多少声音。
“我也这么觉得,”她微微笑着,说道,“所以躲在这里,不想出门了。”
她躲在这里,不想出去参与一切纷扰。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想要离开那些挑剔,想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可是在重重要求准则和框架标准面前,却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所以,开始浑浑噩噩,用左右逢源的方式来游戏人生。
向老头默默抗议着。
可是越胡闹,越觉得空虚。本以为花天酒地的生活应是精彩万分的,却逐渐沦陷在黑暗之中。
和她一样坐在落地窗前,忽然回眸凝视自己的房间,外头渗进来的光毫无生气,死死的贴在地板上,让我心生畏惧。
想要逃离,我以为我能逃的,却被那种茫然感硬生生追上,万劫不复。
而陆漫,明明在学校里,在第一家公司里如此优秀,却被那些老谋深算耍的团团转。
也有佩服,递上一纸辞呈,向钟万楚抗议。
“其实陆漫,你和我是一样的。”我转过头,看着她慢慢说道。
“嗯?”
没来由的一句话,她铁定不明白我再说什么。
便开口解释说:“我和你,同样的倔强,虽然是不一样的人生路径,却好巧不巧的,落入了同样的迷茫境地。”
她裹紧了自己的披巾,对我说:“我理解不了你的人生,不知道你在迷茫什么。同样的,你也并不了解我,怎么知道,我现在在迷茫什么呢?”
“没关系,可以慢慢去理解。”我挨着她,站的更近了一些。“圣诞节那天,我想去看海。”
她没有回应,呆呆的望着我。
“咖啡店应该会很忙,我可以等你下班。”
雪慢慢下大了,霓虹之中的夜景更是美妙。
她的眼底透露出十足的惧意,正如我被那茫然感追上一般。蓦的,说了这样一句话:“裘思予,你没必要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她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为什么?”被拒绝总是觉得失落,可陆漫……我有十足的耐心。
她却愣住了,被我一问,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明明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却满口的拒绝。”
她有些慌乱,退了两步想要逃似的:“我不想再来一遍。”
我立刻抓紧了陆漫的手臂,让她无处可逃。
认真的反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再来一遍呢?”
她皱着眉,灯火映照在眼睛里,仿佛我是吃人野兽似的,满眼的恐惧。垂下了头,让我看不到她的面容。
喝了一口蜂蜜水,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她忽然轻笑了一声,道:“我以为你刚才要说,吃羊肉面和火锅的口味,和我一样。”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啊。”同样的没有香菜不要辣,今天也是抢着吃番茄锅。
“下次我买个整锅,专放番茄底料。”我低下身,在她身边轻轻的说。
“家里有。”
“好。”
她没再说什么,我也不提。许是说的太急,让她失措不安。临走的时候,我提醒说,平安夜的晚上,我等她。
那之后的几天,我逢着有空就去店里坐着。
他的话萦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你怎么知道这是再来一遍呢?”是啊,我怎么知道这是再来一遍呢。
可是,多来几次,便多几重风险。暧昧不明的游戏,我不想再经历一次。
他说,圣诞节,想去看海。
裘思予不知道的是,自己从前每年都会去看海。他提出这样一桩,心里其实是很惊喜意外的。
平安夜那天,傅缘来我店里坐了一会,和我攀谈了几句最近的情况。她顺利晋升为经理,只是面容憔悴了很多,不像从前和我一起工作的时候那样快乐了。
“工作很忙吗?”我问道。
她却只说着还好,不要紧的话。我做了杯甜甜的咖啡给她,喝了几口倒是真切的和我聊了起来。
“其实,漫漫。从前你在的时候,我总觉得你掩盖了我的能力,说句心里话,是有怨怼的。
可是公司里的流言飞起的时候,我有过庆幸,站在风口浪尖的不是我。
晋升之后,我才慢慢明白当时的你,无论怎么做,无论做什么都有人非议挑剔。背后的指指点点让人难以喘息,从前还有钟万楚替你说话,现在的我年纪轻轻,又没有背景。虽在位置上,却步履薄冰。
而唯一能让我坚持下去的,就是想到你那时候的雷霆脾气,竟破口骂了合作方。”
我手里不停地忙碌,但还是安静地听她讲完了所有。“傅缘,你会放弃这一行吗?”
她用勺子调解着咖啡拉花,把它们混做一团。“漫漫,我羡慕过你得到老板的青睐。也羡慕你递出辞呈,不屑一顾的态度。可是,我和你不一样。
你生长在这里,无论如何落败,都还能依靠一下亲人或是朋友。
但我要在这个城市里活下去,只能忍气吞声。”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我知道她的处境,进退两难。
她喝了一口咖啡,自嘲了一声:“还能怎么办。”
店里生意特别的好,聊天打闹的,说说笑笑的。傅缘什么时候走了,我都不知道,她没有和我打招呼。
我没有坚持下来的事,放在她的身上,却是不得不坚持下去的煎熬。
小时忙完人流量最多的阶段便被男朋友接走,一起过圣诞去了。
表姐打来电话,叫我十点左右就可以闭店。
店里最后一位客人也走了,我收拾着吧台,想起了从前和傅缘共事的时候,她也还算是活泼,如今的脸上却只有疲惫……
门铃声忽然响起,抬头望去,是裘思予。
外面应景的下着雪,他带进来些许寒气。雪水粘在他的外套上,点点打湿。
“今天忙吗?”他随意在我一旁坐下,等我收拾。
“还好。”关好了储藏室的门,穿上外套。“你呢?”
“一如既往的懒散啊。”他嘻嘻哈哈的帮我开门,去发动车子。
锁好门,我坐上了副驾驶。
“太冷了。”对着自己的手哈气,不住的搓着。
他又开高了空调,伸手来帮我暖,“真有这么冷?”
“嗯,我一向讨厌冬天。”
车子发动,他又是开的飞快。“为什么?”
“不觉得冬天很没意思吗?全都是光秃秃的,一眼望去,都是灰色,黯淡的很。”满目的疮痍,满目的冰冷。
有时,我希望春天不要再降临了。一切新生,全都是变故。
也许时间就应该停止在此处,我的人生应该止步于此。每个人都寂寞,渴望建立联系。但寂寞又追了上来,将我们吞噬殆尽。
“也有好处,”他笑了笑,可我总觉得没什么好话,“比如刚才可以给你暖暖手啊。”
我白了他一眼,问道:“我们去哪里?”
他加足了油门,在高速公路上几乎要飞起来。“尚市没有海,我们去东宁市,那里的海特别好看!”
“我从前,也是一直去那里看海的。每年夏天,都会去。”谈及从前,总是觉得欢乐。
“所以你皮肤才不白吗?”
这话真是让人接不下去,我便不理会他。也许是空调太暖,我脱了外套盖在身上,很快就睡过去了。
等到了东宁市的海边,已是凌晨四点多。但裘思予没有叫醒我,他把车停在沿海的公路边,一个人坐在车头上,点着烟,怅然着。
而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临近日出了。他坐在我旁边,见我醒了还没心没肺的打了声招呼:“早啊。”
“裘思予,六点整啊,你没睡过?”我还是很困,揉了揉眼睛问道。
“昨天睡了一整天,就是为了给你当司机啊。”虽这样说着,但他还是打了个哈欠。
“是你要来,不是我要来。”我强调着这一点。
他拉着我下车,坐到海边礁石上。
扑面而来的海风,咸咸的味道,却总能让人心态平和下来。再过不久,就要日出了,天边已经微微显白。
他挨我又近了一些,握紧了我的手,问道:“冷不冷?”
“还好。”
“漫漫,在咖啡店,你工作的高兴吗?”他忽然问我。
想了一想,“无所谓高兴,也无所谓不高兴。平平淡淡的,心里安宁,我觉得就可以了。”
“其实漫漫,我很羡慕你。”
“羡慕我?”我一愣。在我的眼中,裘思予是个随性无所拘束的人,为什么倒是羡慕起我来。
“至少,你没有束缚,可以自由的选择想做的事情。而我,不能不考虑父母的意愿。
我不是个完美的人,有些事做不好。和老头子一起做生意,总是被人指指点点。”他颓丧着,难有的说出自己的心事。
“我也并不完美啊,生的一般,不够漂亮。性格暴躁,也难以让人荡漾心怀。有踏错过路,办错过事。惹人非议,也被唾骂过。”从前的种种,忽然浮现,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去消化。便开始逃避,把自己封闭在一个黑屋子里头。
“你看大海,一片平静,可是暗潮汹涌。
按照父母的话说,我应该活的有尊严,能让他们觉得骄傲。但现在的我,落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
想组建乐队,我有资本,也有实力,可并不被准许。
每天要应对的是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稍有不慎,便是鄙夷。为什么要挑剔我呢?就因为父母是有所成就的吗?
一定要我步他们的后尘?”
裘思予的脸上覆盖了许多从前,他平淡的说出了许多不平淡的话,这些想法不知道在他的脑海里、心里,压存了有多久。
海风呼呼吹着,格外的冷。“裘思予,不就这样的吗,一切都被框架化,一切都可以有默认的规则。想保持自我,却终究会被污浊同化。”
“我知道你能理解,漫漫,你和我是一样的。”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拉着我的手,随意荡怀着,像极了两个幼稚的孩子。“不想活在别人对我的看法中,也不想被掌控。
可是活在关系网中,人总是不由自主被他人有所期待,所以漫漫,待在你身边我觉得舒服,觉得安逸。
什么都不做也可以,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也不要紧,准备了惊喜,你却有更加让我意外的表现。”他笑着,天边的白光越来越亮了,照在他身上,显得神采奕奕。
“你没想过,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的缘故吗?”不好意思泼他冷水,可事实就是如此。
他挠着头笑了笑,“我知道。”
浅蓝色的天延展出一片红霞,亮光慢慢上扬,慢慢变红,却并不刺眼。红得透彻,橙得清明。让人心里都不觉感叹,露出喜色。
云层遮盖了些许光亮,镶上金边。印透在海里,波光闪闪,蔓延到我和裘思予的身上。远处传来海船出港的鸣笛之声,抬头望去,海鸟的黑色剪影飞入了烟霞堆里。
裘思予的手牢牢的握住我,再被追上的那一刻,我们彼此共享,仿佛有了伴儿似的。
我想,度过漫漫人生,我想立刻知道结局。
可是结局注定是死亡,过程注定漫漫。
可是太阳已悬在空中,耀眼起来。无趣的往事,就不要再说了。
不只是太阳,云和海水,还有飞翔的白鸥都渐显夺目。冬季的凝闭阴霾被一扫而光,心旷神怡。鸟叫声声,又有船行,却并不觉得嘈杂,反而一切纯净。
人生漫漫,须臾数年。被动的出生,由不得自己的死亡,命运无常。可这其中的忧愁烦思和自在欢愉也该由自己重新审视决定。
我想,还有希望吧。重新开始,应该也可以吧。
“你说什么,人总是不由自主被他人有所期待,”我开口,呼出的白气一瞬间就散了,“那么你呢,裘思予。是否也对我有所期待?”
他身后是湛蓝的天,碧蓝的海水。想要让人走出寂寞的黑屋子,重新拥抱这个也许依旧美好的世界。
漫漫无边的人生,漫无目的的活着,也许有一天还会有日出出现的。
他的额头抵住了我的,温暖着冰凉的手,轻轻地说道:
“你总叫着我的名字,裘思予裘思予的,
漫漫,
你是否有一丝丝,会想起过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