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 迹》贵姽

2、我和莫乐的相处之道

　　迎着被风吹得斜斜飘落的小雨走了将近五十分钟。待到远远地看见一座住宅门边的墙上，有一个小小的“莫”字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到家了。
　　虽然搬到这里已经四年多了，但是我对这个家却没有多大的感情。在我的心中，它并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家，而只是一个住的地方。这个住宅区的房子都盖得一模一样，虽然都有门牌号挂着，但是由于我对数字的极度不敏感，有几次我竟然走错了地方，推门进了别人的家里。
　　最后一次当我满脸尴尬地从别人家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好遇见了莫乐。他很疑惑地问我怎么了，因为他知道我是从来都不串门的。当他知道了原因，回到家后他就用油漆在门边的墙上写了一个小小的“莫”字，让我能够认清家门。
　　轻轻推开门，院子里没有人，从厨房里传来了“叮叮当当”的炒菜声。
　　我正要走进东面我住的那间小屋时，忽然听见厨房里响起了莫乐的声音：“赟赟回来了，放下书包快来吃饭吧。”
　　我顿了一下，然后走进小屋里，放下书包，换了件衣服，因为身上已经被雨淋湿了。找了条干毛巾擦了擦头，就走出来进了厨房。
　　厨房里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莫乐正坐在朝着门口的位置上等着我。等我坐下之后，莫乐才端起碗开始吃饭，我也慢慢地喝着稀饭。莫乐递给我一个馒头，我接过来掰了一小半放在手里，把另一半又放了回去。
　　我低头静静地吃着，但是明显能感觉得到莫乐在注视着我。许久，我听见他说：“你应该多吃点。中午在学校里吃不好，回家才吃这么一点怎么行。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菜，多吃点啊。”
　　我没有说话。同莫乐在一起的时候，我已经习惯了沉默。我一边吃着，一边在想今天下午数学自习课上在我眼前出现的那个黑发白衣女人。以前曾经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梦中，每次我都看不清她的脸，每次也都会让我心痛失落很长时间。想到那些深深地刻在脑海中抹不去的画面，吃着的饭在嘴里也越嚼越无味了。
　　“以后注意看看天气预报，如果有雨，记得带把伞。这一路淋着雨回来，很容易感冒的。”沉默了一会儿，莫乐又说道。也许他看见了我湿湿的头发。
　　听到他的话，我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了低低地一声“嗯”，就算作是回答了。不知从何时起，我们之间的对话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说上几句，我一般沉默地听着，觉得有必要回应时，我的回答就像这样变成了语气词，能不说时坚决不多说一句话。其实我很喜欢他的声音，因为在我心中，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动听最温暖的声音，低缓而富有磁性，听着就让人觉得很安心。
　　莫乐吃完饭就回到客厅看电视去了，我还在吃着那小半馒头。我吃饭很慢，莫乐虽然对我吃饭的速度不太满意，但是他从来没有说过我什么。好不容易咽下了最后一口饭，我收拾了一下桌子，刷完碗筷，再扫了扫地，就回到了我的小屋里。
　　坐在窗前的书桌边，我托腮看着窗外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夜幕。天上依旧在飘着雨，而且雨点越来越大了。院子里的葡萄架被雨点打得“啪啪”直响，一片假山在夜幕中影影绰绰。我常常凝视着，把它们想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再呼出来，我收回了目光，打开书包取出作业开始写。作业还真得不少，其他的科目勉强还可以应付，只是在做到数学时，没写一会儿，我又开始习惯性地头晕起来。任凭我不断地掐眉心揉太阳穴了半天，还是有很多的题绞尽脑汁也做不出来，最后只好放弃了。
　　看看床头的闹钟已经快十点了，我收拾好书包放在书桌上。走出来时，却发现雨不知何时停了。屋檐下的滴水很有节奏地“啪嗒啪嗒”地响着。天上的云漆黑一块灰白一块，整个天空就像是一大块色调暗淡的布。空气潮湿而清新，深吸一口沁入心脾。
　　我伸了伸胳膊，活动了一下因为坐得太久而有点僵硬酸疼的腰部，然后走进洗刷间，刷牙洗脸洗脚。等我穿着拖鞋出来时，看见莫乐卧室里的台灯正闪烁着昏黄的光。透过窗子可以看见莫乐正斜倚在床头边上看书，右手夹着一支烟，燎绕的烟雾如游丝般缓缓上升。
　　莫乐一下一下地抽着香烟，在一吸一吐之间，烟雾更浓重了。他整个人被烟雾包围着，隔着窗子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脸。我记得以前他是不抽烟的，看起来一直都是清清爽爽地。可是现在却抽得非常厉害。星期天我给他收拾房间的时候，常常会看见他床头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横七竖八地在证明着他抽得有多凶。
　　定定地看了莫乐一会儿，心情如同天上的云层一般沉重。我仰头看了看天，转身正要回屋去睡觉，这时忽然从莫乐的卧室里传来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我的心陡然提了起来，不由地紧紧攥住了拳头。那显然是因为抽烟呛到而导致的咳嗽很久才停止，我的心渐渐放松下来，手心里却传来了一阵刺痛。原来刚才指甲被攥进了手心里，而我却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
　　月亮躲在乌云的背后迟迟不肯出来，那大团大团漆黑的云就像是一只只巨大的怪兽，在天上张牙舞爪着，仿佛随时会冲下来兴风作浪一番。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走进屋里，锁上了门。我把手放在门把上，使劲拉了三下，确定门真的已经锁上了。拉上窗帘之后，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小手电筒。我先把衣橱打开，用手电筒照了一遍，然后是书桌周围，最后是床底下。床底下我一般照得比较仔细。来来回回地照了三遍，确定真的没有什么了，我才关上手电筒，把它放进抽屉里面，然后上床关灯睡觉。
　　这是我每天晚上睡觉前必须做的一件事，我也知道应该是照不到什么东西。只是每天晚上不这么来回照上一遍，我根本就无法安心入睡。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仿佛床底下真的藏着什么。
　　躺在床上，四周一片漆黑，我却睁大了眼睛，脑子里一团混乱，各种画面交替变换着，凌乱而清晰，搅得我的太阳穴隐隐地疼，就像有一只手在里面拨弄着。
　　伸手打开了台灯，坐起来倚在枕头上，拿起了床头上的那本《简·爱》。这本书是我前天从书架上找来的，打算在睡不着的时候看上几页，当做催眠了。
　　翻开封面，蓦然发现扉页上的空白处有两行小字。纸张虽然已经微微泛黄，但是却可以清楚地看到上面的字迹:

　　生命的轨迹无需走到尽头，在最快乐的瞬间停留，才是人生的永恒。

　　容荟题于午夜梦回之时

　　手里握着书，我呆呆地看着“容荟”两个字，眼前浮现出那个黑发白衣女人的身影。瞬间泪水就悄然滑下，无声地畅流着。把书合上放在床头，我已经无法看下去了。伸手关上台灯，我又缩进了被窝里。泪，在肆意地流着，顺着脸颊滴落在枕头上。我没有去擦，任由它随意流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冲刷掉我心中弥漫的苦恼与忧伤。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依稀感觉进入了梦境，又好像还在现实中，因为那感觉是那么地真实。那黑发白衣女人又飘然而至了。依旧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但是在我心中坚定地认为她就是我日夜思念永生难忘的那个人。
　　她站在床前，轻轻地呼唤着我：“赟赟！赟赟跟我走，让我带你飞吧！飞到一个温暖快乐的地方，好吗？”
　　我愣了一下，随后高兴得使劲点了点头，赶紧从床上下来，把手伸向了她。她拉住我的手，走到门前打开了门，然后走出去，拉着我开始向上飞起来。
　　上升，旋转，再上升。我感觉自己轻得就像是一张薄纸，如同风筝一样飘啊飘着。上升，不断地上升。不知道飞到了多高，我看见前面不远处一片光芒四射，就像是童话里的仙境一样。我听见我笑了，笑得声音很大很开心，因为我知道我也即将成为永恒。
　　突然，不知道为什么，黑发白衣女人一下子松开了拉着我的手。我一惊慌，笑容在那一刻僵在了脸上，心中随即涌出了万分恐惧。我想再去抓住她的手，却抓了空。她仍然在上升，而我却开始急剧下降。身体忽然就变得像是大石头一样地沉重，飞速地往下坠，越来越快。而下面黑漆漆地，就像是一个黑暗的无底洞。
　　我心里害怕极了，不由地大叫起来：“啊----，啊----”我使劲地乱蹬乱抓，想抓住点儿什么，不让自己掉进那黑暗得令人恐惧的深渊。
　　“呯！呯！呯！”有人在使劲拍门，大声地呼喊着，“赟赟！你怎么了？！赟赟！”
　　听到这个声音，我猛然睁开了眼睛，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双手向上伸着，五指分开，好像要去抓什么东西。感觉胳膊酸痛得很，无力地垂了下来。
　　莫乐还在拍着门叫我，声音急促嘶哑。
　　我轻轻地吸了一下鼻子，有点酸酸地，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冲着门口说：“我没有事，只是做了一个梦。”
　　莫乐不再拍门了，但是并没有马上离开。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慢慢走开了，脚步异常沉重。院子里又恢复了宁静。
　　我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可是心还在“突突”地乱跳着。感觉额头上湿湿地凉凉地，我抬手轻轻一擦，一片汗水。浑身无力地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无法入睡。脑海中一片混沌，那极度衰弱的神经疲惫不堪。
　　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躺到天微微亮了。听见莫乐起来在厨房里忙活着，我知道已经六点了，就赶紧起床穿衣服。身上一点儿力气没有，眼睛肿着，头又重又痛。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到洗刷间里用凉水洗了洗脸，才感到清醒了很多。
　　吃完莫乐做的肉丝蔬菜面，我从冰箱里拿了两块面包，又从饼干盒里拿了几块饼干，一起放在了饭盒里，再装上一个苹果，把水壶里倒满了水。这就是我的午饭了。学校食堂里的饭菜，我吃了几次就不想再吃了。莫乐经常会在我的书桌上放一些钱，我就拿着在放学路过的面包店里买些面包饼干之类的放在家里，每天带点当做午饭。
　　苏珺经常说，我是把早饭的食物当成午饭吃，并且一直担心我会吃不饱。其实习惯就好了。
　　准备好了一切，我背上书包走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