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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小叔阿傻 ...

  •   小叔是祖父母的晚来子,幺子本该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的,小叔却并没有这样的待遇。

      小叔出生在七四年的冬天,那时候计划生育抓的紧,想超生还得躲着生。

      74年的那个冬天,祖母挺着个大肚子挎着一篮子脏衣服去池塘边洗衣服,南方的早上才下了霜,石面上像度了层猪油很容易滑倒,很不幸的是祖母踩在石板上摔了一跤。

      乡下有句老话,都说七活八不活,那时候祖母的肚子刚好有八个多月,差点一尸两命,最后还是连夜请了邻居抬着送到乡镇卫生院才捡回两条命,也因为这样,还被罚了一笔超生款。

      因先天发育不足,小叔生下来就被诊断为弱智儿,祖父祖母因此并不大待见这个孩子,那时的长辈都还比较迷信,认为小叔是个丧门星,一出生差点害了老娘的命,还赔了一大笔超生款,活下来也是个拖累。

      爸爸说小叔算是他的半个儿子,小叔出生后,一直都是由爸爸带着的,生下来就没吃过一天母乳,没长牙时就喝米汤,长牙能吃辅食了就给他喝粥,喂蒸的软烂的红薯土豆。

      祖父祖母不怎么管小叔,只要饿不死,冷不着就行了,取的名字也随意,因为他是弱智就给他取了个“阿傻”,也没去上户口,要不是后来村长和村书记上给祖母祖父做了很多次工作,还没个像样的名字,户口落了,小叔终于有了名字落安平,可是大家还是喜欢叫他的小名“阿傻”。

      我觉得小叔并不傻,他知道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可能因为从他出生起就被我爸爸带着的缘故,小叔最听爸爸的话,在我出生后最疼我的人除了父母也就是小叔了。

      因为我是个二孩子,和几个堂兄弟比起来,祖父母并不大疼爱我,却也没嫌弃。

      爸爸妈妈是极疼我的,可是他们太忙了,爸爸在镇上的酒厂当会计,妈妈在村小当老师,能在家陪我的只有小叔了。

      “呦呦,鸟蛋,给,吃!”小叔去外面打猪草回来,总会给我带上一窝鸟蛋,每次回来都是烧熟了的,老香了。

      呦呦是我的乳名,取自《诗·小雅·鹿鸣》:“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母亲怀我那会,手里总是抱着一本诗看,刚瞧到这首诗歌,我就迫不及待要出生了,母亲便给我取了个小名叫呦呦。

      有小叔的童年,是特别美好的,他弥补了父母在我人生中的空缺。

      “呦呦吃糖!”小叔每次出去回来总是能给我带一些小东西,这次是一颗“鹅板糖”,中间点缀着一朵小红花,其它地方都是透明的,这样的糖果在八零九零年代的时候是非常受欢迎的。

      “叔,当(糖)甜~”小小的嘴里含着糖,有些口齿不清。

      “糖甜!”小叔就蹲在我面前,脸笑的像朵菊花。

      那时候的糖品种不多,却香得要命!

      小叔虽然个子很高了,可他也是个孩子呀,还会因为六七八岁的小男孩们不和他玩一个人躲起来哭鼻子,会跟爸爸告状,然后妈妈拿糖哄他,他会留下一颗糖,剩下的全给我!

      “呦呦,他们坏,不要跟他们玩,和我玩!”

      “好!”看在那么多那么糖的份上,我总是会甜甜的笑着答应的!

      我六岁了,该上幼儿园了,小叔抱着我躲在院门后呜呜的掉着眼泪,鼻涕和泪水糊了一脸,爸爸在一旁好奇又好笑,很是无赖。

      妈妈也在旁边很是耐心的哄着小叔“阿傻乖,呦呦长大了,要去上学学知识,将来呀考大学,回来给你买好多好多糖和新衣服。”

      “阿傻也要读幼儿园!”小叔舍不得我走,就算爸爸说了晚上还会回来,小叔也不乐意,因为每天都要离开很久很久呢。

      最后实在没办法,爸爸妈妈妥协了,让小叔跟着我去上幼儿园,我在里面,他等在外面。

      幼儿园门口的人都欺负他,就连幼儿园的老师都不喜欢他,家长也怕他会打小孩,因为乡下有些傻子犯病了就会打人,有的小孩胆子大的都会捡地上的石头打他,嘴里还嬉笑着说“打傻子咯!”

      小叔是不打小孩的,因为他自己也是个孩子呀,他最喜欢和小孩子们玩儿了,被欺负了会哭鼻子,玩高兴了也会跟着哈哈大笑。

      慢慢的我也长大了,开始进入小学生涯。爸妈为了让我接受更好的教育,把我送去镇上念小学,住宿在外婆家,周末五才由爸爸骑自行车接回家。

      刚开始小叔还会在爸妈面前闹着要找我,时间长了,他似乎习惯了,只是每个周五回家都能在村口看到他的身影,他就蹲在地上,手里拿着跟棍子,有时候是在逗蚂蚁,有时候不知在地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即使念小学后,我交了很多新朋友,有了很多玩伴,小叔在我心中也还是不可缺少的那个,他始终没变,还是喜欢把好吃的藏起来留给我,有了新玩具会等着我回家跟他一起玩。

      小叔是个勤劳的傻子,家里养了三头猪,小叔每天都要去山里打几背篓的猪草回家宰了和上糠或玉米面喂猪。

      小叔还是个精灵鬼,别人让他帮忙干活,若是没好处,他也是不乐意的,可他也还是个大傻子,一颗糖就可以骗他割上两背篓茂茂的猪草了。

      十岁那年,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冲小叔闹脾气。小叔在打猪草的路上,碰到几个要到镇小给老师送菜的人,一声不吭的背着背篓拿着镰刀就偷偷跟着那些人跑到镇小门口了。

      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时,我都是懵的,到现在我还记得老师那一言难尽的表情“安小呦,你叔叔在校门口又哭又闹的要找你,快去看看吧……”

      当我赶到校门口时,已经围满了人,依稀还能听到嘈杂的人群中有些熟悉的哭闹声,拨开人群的瞬间,我只有转身逃离现场的冲动,那样大一个人,背着背篓,坐在地上哭的直蹬腿,太丢脸了,周围还有我的同学。
      “哈哈哈,安小呦的叔叔是傻子”

      “这真的是安小呦的叔叔,太脏了吧,像流浪汉。”

      年少的羞耻心让我脑子一热,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将地上十八岁已经长得高高大大的小叔拽了起来,双手用力的将他往校门外推,边推边冲他吼道:“谁叫你来的,下次不许来了。”

      周围的人嘻嘻哈哈的笑着,站一旁看大戏似的。

      高高大大的人委屈巴巴的揪着衣角,背上还背着个大背篓,要多滑稽多滑稽,小叔也有他的倔脾气,死死的杵在校门口,怎么也推不动了。

      我受不得旁人嘲笑的话语,眼泪止不住的流“我讨厌你,傻子,你滚回去,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当我把这话吼出来的时候,小叔愣了,我也愣了。

      他背着背篓,一步三回头,一句话也不说,慢慢的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眼角酸酸的,看不得他受委屈的模样,可是我却伤害了他。

      那天以后小叔没有再来镇上,周五回家时小叔依旧等在原地,看到我时还是会笑得两眼眯眯,只是这一次好像多了些讨好,这样让我有了愧疚感,他虽然什么都不知道,对我却是真的好呢
      “呦呦,吃糖!甜!”小叔还是我的小尾巴,只要我在家,走到哪跟到哪,会将偷偷藏起来的糖全拿出来分给我。
      我们都忘记了那次不愉快,我们还是最好的玩伴,可是我会长大,小叔除了外貌在变化,年龄在增长,性格心智依旧还是个孩子。

      我长大了,再也不能陪着他玩小孩子的玩意儿了,他开始变得孤独起来,村里的年轻人大都到外地打工去了,村里的小孩子也都送去了镇上读书,就连教村小的妈妈都调到镇小上课了,爸爸就值的酒厂也倒闭了,开始到外地包起了工地,小叔就那么孤零零的就在村里,爸爸每月给祖父母寄上一笔生活费,连带着小叔那一笔,只要管吃得好穿得暖就好了。

      小叔一如既往的操持着他的养猪大业,每天上山打猪草,喂猪。小叔也知道,打电话就能和远在他乡的人说上话,不过需要钱,他三天两头就扭着祖母要零花钱,若是祖母不给他就又哭又闹,时间久了手里头竟然也存了五六块钱。

      小叔有钱后就开始扭着村里开小商店的刘叔六婶一家给我打电话,村里人有个急事需要打电话都上他们家。

      零几年,人人手里差不多都有一个小灵通了。刚上大学这年爸爸就给我买了个手机,小叔知道的,可是他不知道打电话还需要电话号码。

      刘叔刘婶也是好人,在妈妈回村里时特意问了我的电话,当我第一次在电话里头听到小叔声音时,竟然湿了眼眶,一个人在外面受了委屈也没哭过。
      “呦呦,小叔想呦呦,回家,呦呦回家……”小叔在电话那头一直叫我回家。

      从那以后,我每周会固定在周六那天打电话到小商铺,因为大学周六下午没课。

      小叔总是很准时,不知道他这样的人是怎么判断时间的,就像小时候他总能按时到小村口接我回家那样,现在又准时到小商店等我的电话。

      时给爸妈打电话时,他们也会半开玩笑的说“你给小叔打电话都比给爸妈打的勤,就不怕我们吃味。”

      直到有一天,小叔再也不能准时到小商铺接听我的电话,时永远的迟到了……

      “呦呦呀!妈妈跟你说个事,你不要太难过,你小叔昨儿去打猪草时,不小心踩滑掉塘子里淹死了,等被人发现时都没气儿了……呦呦?呦呦?你在听妈妈说话吗?”

      小叔去世了,去了一个再也没有人会叫他傻子的地方。

      小叔的去世除了少数人会唏嘘几声,并没有太多人为他真正难过,就连祖父祖母都觉得他这样去了也好,总好过晚年光景可怜又无人照拂。

      小叔去世很多年后,我依然能够想起他捧着一把糖冲我笑得邹成一团的大花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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