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晨星》汝鄢行歌

25、第二十五章

　　也许是因为太疲惫了，艾萨克这一觉睡得死沉，最后是被“为人民服务”的伊卡洛斯给喊醒的。
　　他们早上8点起的床，艾萨克还有些困倦，伊卡洛斯却精神奕奕；在匆忙吃过早饭后他雇佣了一辆马车，带着昏迷的威尔斯和艾萨克准备赶回伯利亚城。
　　“卡伦朵拉还是比较偏僻的，铁轨没有铺到这边来，否则我们坐蒸汽火车会更快。”
　　艾萨克点点头，马车夫在专心赶路，伊卡洛斯坐在里面，一条腿撑了起来，手懒懒地搭在膝盖上。他看了一眼艾萨克，说道：“困就继续睡，等到了伯利亚城叫你。”
　　“啊？这样不太好吧……”
　　“无所谓，看你。你要是想看看风景也可以。”
　　“……”那我还是睡觉吧……
　　艾萨克这样想着，用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老老实实蜷缩在威尔斯先生旁边，没过一会儿就在马车的颠簸中沉沉睡去。
　　这辆马车是卡伦朵拉最好的马车，时速20公里/小时，所以大概一个半小时候后他们就到了伯利亚城的城门口。因为伊卡洛斯是正红审判官，进出城完全不需要盘查，他就直接带着艾萨克和威尔斯去了魔法师协会。
　　“为什么不去裁判所？”艾萨克有些不解。
　　“只有需要接受盘查的犯人才会直接送去裁判所，反正来检查的人是一样的，就去协会好了。”
　　艾萨克点点头，能不去裁判所当然是好事。而且威尔斯先生以前是在册魔法师，协会对他应该很友善。
　　莎莉丝特女士在得知这一消息后马上就赶了过来，她先是狠狠抱了一下艾萨克，红着眼睛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随后就跟着检查的魔法师们入内。
　　伊卡洛斯看了看表，对他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对了，你说你之前打算报考魔法师学院？”
　　“呃，只是有这个想法……但不一定会去考，也不一定考得上。”
　　“以你的水平不可能考不上，除非考官眼瞎……不过既然你都这样说了，如果之后你不打算去上学，可以考虑一下加入裁判所。”
　　“啊？”艾萨克有些呆滞，“可是，裁判所的门槛更高啊。”
　　“我自己的小队招人，标准是我说了算，”说到这儿，伊卡洛斯笑了笑，表情有些骄傲，“我的队伍可是精英队伍，不是什么样的人都能来的。”
　　“我……我达到你的标准了吗？”艾萨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单纯从实力上来说确实还差一截。”
　　“……”
　　“不过你的底子很好，大多数人一生只能精通1-2种魔法，全才的底子就已经是极少数了。换句话来说，你的成长空间很大——比起找一堆已经达到上限的熟手，我更乐意培养你这样的。”
　　艾萨克干笑了一声，心道，这大概因为你永远有退路吧，你永远不缺“达到上限的熟手”，随时可以让这种人来补空缺。
　　“我也不是一定要你来，只是让你考虑一下，”说着，他递给艾萨克一张名片，“我的小队叫‘夜猎’，以前还在报纸上打过广告的。”
　　说完后，他再次看了一眼钟表，直接离开了魔法师协会。
　　艾萨克在原地沉思了一会儿，喃喃道：“夜猎、夜猎……好熟悉的名字……报纸……”
　　突然，他福至心灵，连忙去协会的角落里翻看《伯利亚晨报》，终于在上上期的头版找到了一个浮夸的招聘广告！
　　“你还在为找工作而发愁吗？你还因为无处施展的本领而烦恼吗？丰厚薪酬、超长假期、弹性工作、氛围轻松愉悦、年终奖金拿到手软……只要你是有志之士，只要你有足够的本事，夜猎小队永远为你敞开大门！”
　　“……真的就是这则广告啊！！！”
　　艾萨克顿时捂着头无言以对，当时他还跟威尔斯先生吐槽，写广告词的是个傻叉，用语奇怪、内容也很搞笑，完全想象不出是伊卡洛斯这样看起来衣冠楚楚贵族范儿的正红审判官能写出来的东西！
　　不过仔细想想，他说话的方式确实很奇怪，跟一般人不太一样。
　　不过艾萨克对此适应良好，也许是因为时代文化的差异，他觉得自己的用语和现代人也不太一样，反而是伊卡洛斯的说话风格让他感到亲切。
　　看完广告后，他把报纸放回原位，接着拿出那张名片，然后在看到“伊卡洛斯·斯特林”这个名字的时候目瞪口呆。
　　就算是他这样的平民也听说过维恩最强大的两大贵族的盛名——伯利亚城的“菲茨罗伊”和拜廷区的“斯特林”，他们和王室一样，都信仰天国晨星贝利尔，这是因为他们能召唤72柱魔神！
　　想到这里，艾萨克一阵后怕……现在菲茨罗伊的人到处追查他的下落，如果被伊卡洛斯察觉他也能召唤魔神……
　　不过他又想到之前在跟邪教徒战斗的时候，伊卡洛斯并未召唤出魔神帮忙，只是用了一点火焰，顿时又松了口气——生死交关还没用，说明他多半是无法召唤魔神的。
　　想到这里，他镇定下来，将名片揣入口袋。
　　夜猎小队的报酬确实丰厚，如果他能得到这份工作，甚至可以马上带着安娜搬离原址，找一个更好的房子；而且隐藏在裁判所之中也会大幅降低被搜寻到的概率，毕竟，呃，谁说过一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但他已经和16号杂货店签订了协议，现在威尔斯先生状况糟糕，他不想在对方正需要帮助的时候离他而去。
　　所以他暂时不打算联系伊卡洛斯。
　　艾萨克在协会等了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负责检查的魔法师跟面色沉重悲伤的莎莉丝特女士一起走了出来。
　　看见莎莉丝特的脸色，艾萨克就暗叫不好，心中“咯噔”一下。
　　“莎莉丝特女士，威尔斯先生他……”
　　莎莉丝特的眼睛又红又肿，妆容也花了。她闭上眼睛摇摇头，随后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彼得斯，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女士，其实我觉得你更需要冷静……
　　虽然这样想，但艾萨克并没有多嘴，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于是莎莉丝特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我们已经给威尔斯先生检查过了，他……他被那个邪教团的人污染了，相当严重的污染，而且是我们对此束手无策……”
　　“这……到底的什么样的污染？女士，你知道那个邪教团的底细吗？”
　　莎莉丝特露出几分恨意：“光辉教派……他们是光辉教派的人！他们表面上宣扬仁慈和悲悯，暗地里却做一些残忍的勾当，我们本来就追查他们很久了！这次威尔斯先生所中的魔法跟之前我们追查到的黑魔法同属一类，但这种污染太棘手了，不是我们能处理的，除非有教廷高层出手……”
　　“要什么级别的高层？”
　　莎莉丝特摇摇头，表情很绝望：“我们也不清楚，可能要圣廷大法官阁下才有办法。但……那样的大人物怎么会千里迢迢来到伯利亚城，只为救助一个退休的魔法师呢？”
　　艾萨克见状不忍道：“也许我们可以把威尔斯先生送到大法官阁下那里去？”
　　“大法官阁下居住在拜廷区，离伯利亚城很远，威尔斯的污染情况很严重，应该坚持不了那么久，”旁边一位戴着金色框眼镜的魔法师开口道，“而且这也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推测，大法官阁下不一定就有办法；就算有，以他的身份，会不会屈尊纡贵出手救治威尔斯也是个问题。”
　　“拜廷区……”艾萨克喃喃，如果他没记错，斯特林家族就在拜廷区，也许找伊卡洛斯会有办法？
　　“好在这种污染已经被人切断了传染性，按照刚刚苏醒的威尔斯的意愿，我们会送他回到自己的住所……你……可以在这几天多去看看他，也许时日无多了。”
　　听到这番话，莎莉丝特又落了泪；艾萨克也是眉头紧锁，半晌，他吐出一口气，低声“嗯”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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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尔斯被送回了住所，他的房子离金雀花街道很近。
　　他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艾萨克和莎莉丝特一前一后都来看望过他，然后都被他打发走了。
　　他的呼吸缓慢均匀，脸上已经浮现出张牙舞爪的黑色痕迹，如同挥动的触手投影。虽然身体各处都在疼痛，并且发着烧，但他的表情却很平静，只是闭着眼睛躺着，仿佛劳累了很久。
　　这次他是因为营救光辉教派的同僚才落入敌方手中的，技不如人，他没什么好说的，也并不为自己所受的折磨而心生怨恨。甚至于，他觉得对自己而言，死亡也是某种馈赠，至少可以给他带来永恒的安眠。
　　他这样想着，连什么时候床旁边的椅子坐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等那人的叹息声响起的时候他才猛地睁开眼睛，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坐在椅子上的是一个银发金瞳的少女，她额心有鲜红的正十字，穿着白裙、披着雪白的头纱。她的姿容甚美，那是一种难以用言语描述、区别于人类的美。
　　她的眼神如同有着斑驳的裂痕的封冻湖泊，蕴藏饱经风霜的沉重；但即便如此，那双眼睛还是很清澈。
　　她肌肤雪白，长长的银发垂落在地面上；她身姿挺拔，整个人却显得无比柔和、圣洁得让人不敢触碰，甚至不敢发声，生怕惊扰了她。
　　她身上有如此浓重的神性。
　　“是……您……”威尔斯喃喃，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流出热泪，“您来……与我道别吗？”
　　少女低下头注视着他，神色温柔，虽然容颜稚嫩，气质却犹如母亲般包容。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威尔斯脸上额头上的皱纹和狰狞的黑痕，随即用一种怀念的语气说：“克莱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那个时候你还很小，是个会因为发烧而不停抽泣的孩子。”
　　克莱德流着眼泪，却勾起一个颤抖到有些扭曲的笑：“我现在还是忍不住在哭，所以我还是当初那个孩子。”
　　少女闭了闭眼，随即温柔地微笑着说：“不，你已经长大啦。五十年过去，你早就是个成熟可靠的大人了。”
　　他也笑了，哽咽着说：“可您还是一点都没变。”
　　“我也变了，克莱德，这世上所有人都会变。虽然神族的寿数远超人类，但时间对我们而言同样沉重，”说到这里，她轻叹一声，“我要感谢你，这么多年来你违逆家族的意愿帮助我做了很多事……我想，你的父亲大概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父亲对我说，为了治好我，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甚至把灵魂出卖给魔鬼。但您不是魔鬼，您是尊贵仁慈的神明，他不该后悔，而我也无比庆幸遇到了您。”
　　“你的族人不是这样想的，”少女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像是在哄一个孩子睡觉，“威尔家族是保皇派，他们憎恨背叛了所罗门王的人，自然也包括我。甚至他们恨我的程度远超恨波弗特，因为如果不是我，所罗门王就不会走到那一步。”
　　克莱德艰难地伸出手，想去够她的袖口：“那不是……您的错……”
　　“只有你会这样说，”她说完后就沉默了，许久，她才重新开口道，“可以了，足够了，克莱德，你付出得足够多了，你可以休息了……剩下的一切就交给我吧，那是我逃不开的命运，是我必须面对的现实。”
　　说罢，她摊开手，手心浮起一枚青褐色的三角圣徽——但这枚圣徽与威尔斯、艾萨克的都不同，它的图案异常简单，仅仅是一条直线，两段向上下两个方向衍生出一条短线。
　　这枚圣徽漂浮到威尔斯上面，随后发出急促的光芒；那光芒仿佛有极强的吸力，将他身上的污染强行吸了出来。
　　威尔斯发出了痛苦的低吟，他竭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大叫出声；终于，几分钟后，所有的污染都被圣徽所吸收，它也飘回了主人那边，被她攥在手中。
　　“离开伯利亚城吧，小克莱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