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义】以我身熔铸成利刃》谌梓离

7、第七章

　　鎹鸦的声线在鬼杀队总部上方飘荡，振翅声与风声猎猎，细密的雨丝斜织成笼住富冈义勇的云雾。

　　羽织划破身后蝶屋的残影，暖黄色的灯光一点点昏暗了看不清脸庞的身影，身体漂浮在昏暗的空虚里。

　　缆线撕扯割裂天空，富冈义勇像小孩子一样伸出苍白的手去接住成串滴落的细雨，像是要用自己的身体给予世界一个松松的拥抱。

　　想要逃走。

　　这是他醒来时第一个想法。

　　像春天顶开湿泥探出头来的新芽，带着磅礴的努力去舒展自己嫩绿色蜷曲的身体。像燃烧过一整片原野的火种，有风吹拂的一瞬艳色便蒸腾攀附上整片天空。

　　我想要逃走。

　　想要、去一个只有自己的地方。

　　眼前淅淅沥沥的大雨混着鲜血汇成身后的血泊，沉重又昏昏欲睡的大脑操控着麻木的双腿奔跑。

　　对于曾经拥抱过幸福的富冈义勇来说，放弃是最卑劣可耻的词汇。可是他无法抹消掉从心底止不住泄出来的苦涩，握着刀柄的手颤抖着敲碎滑落的雨珠。

　　富冈一步一步拖着自己向前，迷离的虚无里他看见上辈子临死前不死川勾住他的手指。不死川残缺的手指传来极朦胧的凉意，他在恍惚中用仅剩的五指填补对方的指缝。像是两个无处可去的旅人在日复一日的平淡中用彼此填补对方灵魂的空缺。

　　死去是什么感觉。

　　他早就记不清了。

　　闭上眼睛前他听见不死川声音颤抖地叫了一声富冈，便沉默下去不再说话。少了几根手指的手扣紧他残存的手，像是那个人在强势地宣告他还活着的事实。

　　我走了之后你会孤单吗？

　　房间里传来细小的抽噎。

　　那声音和触感混着体温一并从眼前走马灯似的掠去。富冈义勇飘在一片纯白色的天空里，好像自己是一朵云。他旁观着自己短暂人生中并不激烈却浓墨重彩的过往。灶门炭治郎和他的同期，几个年龄不大的孩子，哦，还有祢豆子。小姑娘小鸟似的张开双臂把他和不死川扑进一片春光里。粉白的樱花落在富冈肩头，不死川伸手帮他理顺黑色的乱发，眼神专注而温柔。

　　他继续看下去。

　　看见紫藤萝下垂着眼睛微笑的蝴蝶忍，看见与伊黑十指相扣笑容羞涩的甘露寺。在最美好的年纪凋零的同僚们表情鲜活，好像从未涉足过世间最苦楚的深夜之中。

　　“还是来了呢，富冈先生。”

　　蝴蝶忍褪去蝶纹羽织，无垢的纯白显得她身材更加娇小。富冈恍惚才意识到她要比自己小那么多。即使进入鬼杀队那一刻他们就没有了撒娇或逃避的资格。

　　“……您还是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现在，去做您想去做的事情吧。”

　　“为了达成目标而努力的富冈先生也好帅气唷！加油啊——”

　　“啧。富冈，我可一点都不想看见你靠近我和甘露寺。所以，还不快走。”

　　无论是蝴蝶忍还是甘露寺和伊黑，樱花或是藤萝，一切都破碎扭曲成水底下的细沙。月光下泛着细碎又柔和的光点。

　　他看见了他自己，穿着水色的和服，站在一地星空之上。

　　赌上灵魂与祈愿，带着苦楚欢愉和泪水，义无反顾地重活一次。义无反顾地再次踏上斩鬼的道路，一如当初披上队服时的坚定。

　　梦该醒了。

　　“……小伙子，醒醒？小伙子？”

　　雨好像停了。

　　额前碎发凌乱了视野，失血过多和淋雨更让富冈疲倦到无法睁大双眼。

　　“那就稍微休息一下吧。”

　　意识沉睡前他听见慈祥又温柔的声音，于是整个世界一瞬间黯淡下去，好像没有了生命。

　　‘医生，请问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的伤很重，精神也很疲惫。他也许需要卧床养病。’

　　不，我不需要。我要站起来，我要前行，我必须杀死鬼，我必须救他们。哪怕燃尽我的生命。

　　一只粗糙却温暖的手轻轻抚过富冈义勇的额头，干燥的温暖激得他几乎沉溺。

　　‘是吗……今天真是麻烦您了。’

　　‘不，为您这样善良的女性救治他人是我的荣幸。’

　　富冈在高温里听见被朦胧的对白，大脑昏昏沉沉，通身疼痛难忍。

　　也许是被谁捡到家了吧。他模模糊糊地想，甚至从疲倦中生起对蝴蝶忍的怀念来。对方包扎的动作娴熟而轻，总归是要比他自己做得好。人总会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的。他又一次在朦胧中看见蝴蝶忍的手，那只拥抱过很多人的温柔的手。

　　“……你受的伤很重，应该好好休息。”

　　富冈骤然惊醒。

　　面前没有蝴蝶忍，头顶不是蝶屋的天花板。他被裹在软绵绵的被子里，额头上敷着冰凉的毛巾。身侧坐着温和的老妪，银发如丝，目光带着宁静的温和。

　　“你——咳咳咳咳咳！！！”

　　富冈尚未开口的迷茫被涌上喉头的痒意打了回去，咳嗽捎带着想要呕吐的欲望让他近乎苍白的垂下上半身。黑色的乱发披散开来，像是流动的瀑布。

　　他捂着嘴去看那个陌生的老妪，透过被生理盐水朦胧的视野。触碰到滚烫脸颊的指尖是凉的，被子下扭曲骨折的脚是凉的，他的眼睛也是凉的。

　　可是老妪的目光纯粹干净，只有担忧和温柔。那是暖的。

　　富冈没看见自己脖颈后有淡淡的红色纹路一闪而过，莫名其妙在心头翻滚的委屈和难过让他难受的要命。

　　你看，富冈义勇。

　　你用生命保护的人没有一个在乎你，素不相识的普通人却尽心尽力救下你这一条烂命。

　　何其可悲。又何其讽刺。

　　可是，我依旧试图尝试拯救。就像是重复过无数次的那样。

　　……不会放弃、不想放弃、不能放弃。

　　淡红色在颈后青白皮肤上看起来像是溃烂的伤，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积蓄成静脉血一般深邃而粘稠的暗红。像是有彼岸花以生命为养分绽放。

　　老妪带着和蔼的微笑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姓氏是酒井的妇人在这一带都因心善而出名，嘴角上扬的弧度多一分虚伪少一分冷凝，死板僵硬却恰到好处的表露出善意。看起来不过是大发善心拯救陌生路人的好心人而已。

　　人重伤未愈时因失血而缺氧的大脑反应并不迅速，但多年生死边缘磨砺的直觉并非空穴来风。富冈表示了感谢和歉意后起身就准备离开。

　　酒井无奈地为他准备好洗净晾干的队服和羽织，富冈换好衣服后从刀鞘里抽出日轮刀，水蓝色的刀身倒映出他古井无波的双眼。富冈才堪堪放下警戒，转而认真地再次道谢。

　　……

　　酒井在沉默声中目送富冈走了好远，躲进屋角连滚带爬地抱紧自己。黑发红眸的绅士露出隐晦的浅淡笑容，抬了抬手在酒井绝望的眼睛里宣告了这位老妪的死刑。

　　找到你了。

　　鬼舞辻无惨对着视线中逐渐隐没的身影做出口型，身后墙上挂着紫藤般垂落的血迹。

　　酒井气息已绝，身后大片大片的艳红如同富冈身上悄无声息潜伏的毒蛊。

　　“干的不错，鸣女。”

　　夕阳逐渐下沉，光溺死于夏夜。

　　属于鬼的时间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