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乔传）冰湖后传》云夕时

35、畅谈

　　第三天夜里，这场大雪终于停了。

　　楚乔和秀丽军这一忙就是整整五天，才将秀丽山地界都搜寻了一遍。牲畜虽死亡了不少，救下来却更多。所幸因为救援及时，基本没有出现人员死亡，只是有一些军人和牧民被冻伤或生病。

　　在秀丽山下的避难所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在那里还建立了临时的治疗所，把生病和受伤的军人和百姓分别安置好，昌吉大叔和他的儿子在那里集中救治他们。

　　贺霄和副统领带的人马回来的时候，各个都筋疲力尽，还有些人有伤病在身。但他们都满腔豪迈，为自己能给家乡父老带来希望感到欣慰和自豪。
　　随他们回来的还有一些受灾严重无家可归的牧民以及一些幸存的马匹。
　　这些人里面就有很多是秀丽军的家属。

　　楚乔在农牧营里却费了一些时间治理营中的乱象。她有燕洵的令牌在手，营中的官员不敢怠慢。但那里情况实在糟糕，好多秀丽军将士已经忍饥挨饿两天，还有部分人因为情绪激动要离开回家，被关了禁闭。营中本来吃住条件就不好，受到大雪的影响，更是雪上加霜，其中伤病人数不少。

　　楚乔对营中官员直接下达了命令：
　　所有担任看守的人员放弃监视秀丽军将士转而投入营区救灾，抢救营房和牲畜大棚；
　　放出所有关禁闭的人，并马上将伤病人员集中救治；
　　在秀丽军将士中挑选熟悉地形和农牧民放牧方式的人做为向导，身体强健骑术优良的人做为突击队，分几个分队向营地不同方向搜寻救助农牧民和牲畜。

　　杨仲林一直跟在楚乔身边，还为她出了不少主意，尤其在治疗伤病人员方面，他很有办法。他告诉楚乔，他家世代行医，他虽没做医者，耳濡目染医术还是懂得几分的。如今在营中伤病人员数量不少，缺医少药，他建议了好几个土办法都颇为见效。

　　仲林和随他来的游侠还几乎成为了楚乔的另一类“卫士”，无论在行进路上还是在营中各处，只要楚乔在的地方，他们就时刻保持着警惕，几次发现了不寻常的跟踪者的痕迹，并暗中做好了防范。

　　楚乔不动声色都看在眼里，她知道针对她的那些人不会轻易罢手。
　　她现在耳聪目明，功力强劲。贺霄留给她的秀丽军卫士也是最机警、武功最高的几位，他们虽然不是江湖人士，但都久经考验，对江湖人的那些手段也颇有研究，再加上对楚乔的忠诚，时刻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然而，仲林仍然可以比他们更早、更细致地发现异样。他几次提醒楚乔，楚乔大多也发现了，但也有还没发现的。所幸，大雪中并没有出现亡命之徒，基本都是监视或窥探，被警告或驱赶就马上遁去。

　　几天下来，楚乔对仲林越发好奇起来，这个游侠异常机敏、武功高强，但总给人既洒脱又有些玩世不恭的印象，他究竟为何而来？
　　如果为寒冰诀？他不必等这么久，自己现在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
　　为了燕北？他是个游侠，燕北对他的意义何在？
　　他和宇文玥的相似之处如此明显，他们是否有什么关联？

　　想及此，她心里就难以平静，紧张的救灾没有给她太多闲暇考虑这些，但她决定一定要找个机会开诚布公地问问仲林。

　　几天后，天气终于转暖，道路也都打通，救灾紧张的时刻已经过去，楚乔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别院。回来前，她巡视了所有的避难所，确定了粮食和取暖等一众事宜，并和李庆、特别卫队秦统领落实了后续的安排。

　　秦统领将在山下继续负责物资供应和帮助农牧民修整房屋和牲畜大棚。秀丽军退伍人员按需要留下几个分队，在贺霄带领下和秦统领的队伍一起行动，以补充人手的不足。
　　李庆将回秀丽城向上级官员汇报这几日的情况，并为农牧民争取更多资助。

　　仲林没有马上回秀丽城，而是问楚乔可否到别院叨扰两日，他对秀丽山闻名已久，希望多住两天好好赏赏山上的雪景。楚乔自然答应了。

　　平安这几天急坏了，天天在大门口张望，终于等到楚乔等人回来，才长长出了口气。
　　看到她和大家都风尘仆仆、满眼血丝的样子，平安特别心疼，忙不迭安排好吃的，并烧了大量热水给大家清洗解乏。

　　楚乔让平安给仲林二位在外院安排了住处，并告诉他贺统领还要再过两日才能回来。

　　大雪后已经几日过去，天气转暖，除了高高的雪堆还在，别院内清扫过的道路都不再有积雪，覆盖苍松翠柏的雪也早已融化，现出青青的颜色。别院的暖房被平安和梅香保护的很好，楚乔看到它就感到很是欣慰。

　　当天晚上楚乔请仲林和一起回来的所有人吃了一顿大餐，对着美味佳肴和欢声笑语，楚乔觉得有些不真实。几天前他们还奔波在茫茫雪海，不知道前方是否会出现塌陷的茅舍、冻僵的马匹和牛羊，夜晚有呼啸的北风和凄厉的狼嚎也仿佛尚在耳边，此时却明月高悬，空气清爽，暖意融融。

　　仲林和别院的卫士们已经混熟，并因为他出色的能力而收到不少敬佩的目光。楚乔早早退席将热闹留给他们，自己则来到暖房里打坐，调整多日来紧张疲惫的身体和精神。
　　芝兰犹在，芬芳依旧，楚乔对着它进入冥想。

　　第二天又是个好天气，仲林邀请楚乔一起去山上赏雪，楚乔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两人骑着马，沿着积雪已经开始融化的山路缓缓前行，几个卫士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仲林兴致很高，边行边指点路过的景致笑着问道：“秀丽山真是个好地方，楚姑娘隐居在此感觉如何？”

　　楚乔没有马上回答，眼光幽深似想起了很多事情，过了一会儿才应道：“是个好地方，感觉很亲切，仿佛前世就在此停留过。”
　　仲林心中了然，这里应该是她和宇文玥曾逗留过的地方。所谓前世，恐怕是说她的一部分已经随他而去。

　　这些日子以来，仲林对楚乔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从她的作为里，也从她身边人对她的态度中，他看到了一个更立体的人—— 她的果敢、她的智慧、她的担当，她对底层百姓的悲悯和共情，还有她偶然闪现的悲怆和迷茫。

　　仲林觉得他已经理解了宇文玥，理解了这样的一个女子是如何获得他毫无保留的守护和期待的。她还有无限的可能，她是他冷漠生命天空中那颗耀眼的 “星星”。
　　而他在她的心中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仲林决定今天要着手解开一直以来围绕着她的谜团。

　　神庙近在眼前了，两个人很自然的向那里走去。神庙仍在大雪覆盖下，白色的屋顶掩去了破旧的痕迹，显得庄严剔透。院中雪地上没有任何人的脚印，只有零星动物的爪痕。

　　卫士们在庙外散开，他二人走进大殿。楚乔在神女像前燃起一炷香，拜了三拜，她目光悠远，仿佛透过眼前的遮挡，望到远方。仲林没有打扰她，只站在大殿门口看着她。

　　楚乔上好香转身出来时，仲林说：“这座庙宇位置偏僻，姑娘常来这里上香吗？不知拜的是何方神仙？”
　　楚乔道：“只是祭奠故人。”

　　仲林：“哦，这里的故人……也许不久姑娘就要离开秀丽山了，是该抓紧时间来这里。”
　　楚乔：“何以见得？”
　　仲林：“燕洵殿下此次邀楚姑娘出山救灾，应该是为迎娶姑娘做准备了，姑娘可准备好做燕王妃了？”
　　楚乔：“……燕洵能成为燕王，我却永远都不会成为燕王妃了!”
　　仲林：“……因为宇文玥吗？”
　　楚乔：“……”

　　仲林面对楚乔凌厉的眼神居然并不尴尬，微笑道：“那成为寒山盟主如何？姑娘是洛河女儿，风云令主不会就此沉默，早晚要再现江湖的。姑娘不会想一直在此隐居吧？”
　　楚乔见他单刀直入，也不再客气：“你怎知我会有风云令？你来燕北是为了它吗？”

　　仲林仍然微笑：“如果你说的是欲将风云令据为己有，那就不是！”
　　楚乔不搭话。
　　仲林继续道：“我虽生在大魏，却不觉得自己是大魏皇帝的子民。当年我父母被士族恶霸所害得不到公道的时候，我就不再是了。从那时起，我就确定生而为人，都有生存和获得平安的权利，我们要自己抓住命运，不被皇权高族所控制……受风云令控制于我也同样不行。”

　　楚乔：“所以，你来燕北是想指导这里人掌握命运的？也包括我吗？”
　　仲林：“我不想控制任何人，只想找到同道，去做共同想做的事儿！”

　　仲林望向楚乔，收敛笑容：“我从小好武，志做游侠，走遍南北遇到的都是相似的问题。如今大魏与燕北对峙，大魏百姓和燕北百姓将同样受难。我虽能力有限，但总觉得从双方入手尚有可能制止或消弱这样的灾难。我不觉得燕北于我有什么特别，我来此是想找到平息战乱的机会并努力促成，也就无愧于心了。”

　　楚乔：“……燕北对我却是特别的。”
　　仲林：“因为燕洵吗？”
　　楚乔：“有很多原因，他算一部分。当年被困长安的时候，我觉得他和燕北是一体的。来到这里才发现，燕北有太多令我留恋的东西，没有他我也一样会热爱这里……”
　　仲林：“经过冰湖的事，你会恨他吗？”
　　楚乔：“……我不知道你所谓的恨指的是什么……”
　　仲林：“……”

　　谈话就此中断，两人都望向山上的积雪沉默不语。
　　有风刮过来，掀起楚乔的袍襟，她忽然问道：“杨侠士，冰湖的事你很了解？”
　　仲林：“应该不比你了解的少……你和宇文玥都令我佩服！”
　　楚乔：“你熟悉宇文玥吗？”
　　仲林：“他是宇文家的长孙，谍纸天眼的少主，长安五俊之一，我行走江湖当然知道他。”
　　楚乔：“你知道他也曾努力想促成大魏和燕北的和谈吗？”
　　仲林：“我有所耳闻。”
　　楚乔：“他若不是门阀子弟，也许你们可以有共同语言。”
　　仲林：“宇文玥已经被他的家族抛弃了……楚姑娘，假若他没死，你会去找他吗？”
　　楚乔：“……他在我心里是不会死的，但我不会去找他……现在的我只能带给他矛盾和危险，而我希望他得到安宁。”

　　又一次沉默，片刻后，仲林感慨道：“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他叫青辰，是我师傅中意的青年才俊。他对钟情之人深爱而不得，几乎失去生命，却选择离开她，远远地期盼她平安顺遂。他心里所念的也该与你无二。”
　　楚乔：“……杨侠士也有放不下的人吗？”
　　仲林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我有师傅，有兄弟，还有许多同生共死过的同道，算起来放不下的人真不少呢！”
　　楚乔也用一笑结束了这个话题。

　　仲林和楚乔走出神庙，继续向不远的山顶而去。雪很厚也没有路，但二人施展轻功，很快就到达了山顶。
　　此时阳光普照，万里无云，站在山顶可以望到很远的地方。
　　雪盖的大地上点缀着一片片的树林和村落，丘陵起伏、远山叠嶂，道路上依稀有黑点在移动，清晰的车辙伸向远方。

　　仲林叹道：“秀丽山的雪景独树一帜，我不虚此行。希望神女能永保这里的美丽与安宁。”
　　楚乔道：“但愿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