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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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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河掀起一阵浪,全部将人浪打上岸,水府阎君问:“你素来温和,他们是你生前的仇人?”
开心鬼点头。阎君道:“冥君现在传你过去,你只管实话实说就是。”
没一会儿功夫,开心鬼就拖着湿哒哒的身体过来,飘在空中会有滴答地落水声,他害怕声音吵到冥君便站在地上,矮矮的一坨。
冥君正襟危坐,清声道:“说吧,是因为什么事?”
冥大殿禁闭大门,两侧青灯粼粼。听墙角的牛头马面自觉堵住了耳朵,殿中就两个人。
“我自尽不是因为不惜命,是已经看不到希望了才自尽。”开心鬼自出狱便没有再开过口说话,声音还是没变,但却不利索。
“八百年前你自尽而亡却得转世,其中缘由本府知道也认可不必再说。”
开心鬼声音低沉下去:“我……甘愿受罚。”
其他四鬼在外面焦急等候,这冥君可不是个善茬,他们一个个急得直跳脚。
善君深叹,“想当初你也是个英俊的公子哥,到底是苦成了什么样才变成这副样。”
夜神接:“谁说不是呢!我当初要有他一半好看,说什么家长里短也不会被说长舌头了。”
善君:“……”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一会儿了,在忘川河看了好久热闹。”夜神身体微斜,一手撑着善君的肩膀,腿不停地抖一副十足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听闲话样。“告诉善君个事,别看水府阎君长了一副老好人样,这心眼忒坏了,开心鬼打人的时候他只晓得急不采取行动,开心鬼被打了他马上就让叫人去拉,那个速度一点都不像个没主意的。以后看见水府的小心点他们一肚子坏水。”
善君白眼看他,貌似他缺一把瓜子,突然自己也生起了闲心,好奇地问:“听说日神这几日公务繁忙?”
“嗯,他忙着想做个好人嘞,不过还没头绪。”
善君阴笑:“不如我给你支个招,然后你卖他个人情。”
夜神点头。善君道:“你让他去追求那些姿色才貌双全的姑娘,奋力追,若是运气好,姑娘会回一句‘你是好人’。一个说是好人算不得好人,但是若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说就是好人了。”
夜神思索:“他想听冥君封,总不能去追冥君吧。”
怎么想都觉得追冥君会被打死。
“这个好办,找个过阴的姑娘,站在忘川河上,引冥君来,让姑娘亲口承认,冥君也会认。”
“这个可以试试。”
开心鬼飘得很低,牛头第一次见他飘得那么低,用手比量着比他还矮两个头,捂嘴窃笑,忍不住捏了捏开心鬼的头。摄魂剑步飞来,将牛头撞飞墙上,马面笑出了声。
开心鬼对自己被捏头完全不知情。看着自己狼狈的模样,整个人都沉入了谷底,想想他也曾是个翩翩少年郎啊,怎么就成了这幅模样。
那时有恩爱的父母,有温柔贤淑的妻子,有可爱的孩子。
在京为官,主刑部。看透了朝堂暗潮汹涌,百姓有苦有冤无处可申。
人生最后一年,贬谪转展奔波,父母妻相继离世,留下一对儿女孤苦无依,远隔他乡闻息只能痛心疾首。最后一个月回京,依旧未能见到儿女一面,只在公堂之上因一件件莫须有的罪名提审用刑画押,最后一夜瑟缩在大牢之中,有人传话来他的孩儿冷死于家中,三伏天冷死于家中,可笑可笑。
二五之岁熬白了发形如枯木。闻息当夜彻底心死如灰,死于子丑交替之时。时过境迁,那一张张衣冠楚楚的狰狞面孔依旧历历在目。
魂至到冥府不愿离去,受三百年刑期后化作开心鬼被冥界划为五鬼。从此,冥府多了个面带微笑且矮丑而悬于空中的开心鬼。
牛头马面手持钢叉守着冥大殿,青灯恍恍,像魔爪,似虎口。
黑白无常立在厉鬼两侧,形状奇怪的鬼卒拿着铁链站在身后,青灯照出狰狞的恐怖长影。堂上冥主面冷眸黑,善恶判官持命簿立在左右,满堂之上,皆是凶神恶煞的鬼官,开心鬼站在冥君身侧,俨然一副高高在上。
惊堂木响。
就听见恶判开始念他们的姓氏、家住何处、何时出生到何时离世等等。
语速缓慢,字正腔圆,带有一股不可驳斥的凌厉。
待恶判话落,冥主先道:“何故在白湖逗留八百余年?”
“只因作恶魂不敢至冥府才逗留于世。”他们如实道,的确不知道为什么困在白湖。
“当真无人指使?”
“没有。”默契地点头。
冥主再道:“逃窜八百年,加上生前之恶,尔等该下油烹狱,即使来日刑满得转世也只能入畜生道,可想好了?”
没想好,但是不知道怎么办?
恶判开卷再宣读,生平所有可诉事一一摊在面前。
待宣读完,冥主打量几人,先不语,无人说话喘气时,青灯燃烧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一个忍不住,“我等,我等,生前也曾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冥主道,“命簿清楚记明,生前的功与过相较,功如沧海一粟,死后祸害一方,人神共愤,功又在何处?”
又一个道:“功在江山,功在社稷。”气虚,明显有愧。
冥君余光瞟了眼开心鬼,他稍吸一口气,捋一捋喉咙,开口道:“江山已破,国主已亡,人心已尽,这里也不再是人间,你们的恶一笔一划写得清楚明白,还轮不到你们擅自邀功诉冤。”
几人余光瞟了一眼,他如此愤慨,想到了估计是生前的仇人,他们当初是何等风光,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白湖闹事鬼魅众多,冥君先单提他们出来,就已经知道辨亦无所辨,不过这倒是提醒他们了,刚踏入冥府就被痛打一顿,竟然没有一个管事地来拦,互相递了眼色,“我们要控告堂上的那只黑鬼。”
“那便一道算。”冥主凌厉地声音响彻冥大殿。
他们窃喜,这次他们可是实打实地受害者,欲开口述说时,就听到堂上传来一句:“阴鬼殴打鬼兵,罪加一等。”堂上的鬼官紧绷的面孔比他们更甚。
“冥君你,你……”
声音突然哑住,审判结束,站在他们面前这一派人都长着一副面孔,黑鬼是恶,其他人是纵容黑鬼。
如捆柴般一道铁链将他捆做一团,鬼卒踩一人肩膀,收紧铁链将他们绑牢固拖了出去,其状异常狼狈难看。
冥君道,“阿月那边怎么样?”
“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审问。”恶君道。
冥主只提审了他们,剩下的交给了阿月主持,水府司阎君与恶君于恶簿司同审。
阿疾去查看审讯回来见开心鬼失魂落魄,顺嘴向冥主提了一句。
过会儿,冥君对阿疾道:“你去看看开心鬼,传几句话。”
开心鬼蹲在望乡台一脚,其他四鬼只能远远地看着,就怕他想不通,灰飞烟灭。
看着从前故乡的方向,望了数百年,他们一族不见有一个后人。
阿疾悄悄坐在他身旁,“子夜的天可真黑啊。”
“黑吗?”
阿疾道:“黑啊,伸手不见五指,要不是这条忘川在我都看不到你在哪里。也好在有条忘川,不然这黑沉沉的天过阴者都找不到奈何桥在何处。”
开心鬼叹了口气,沉声道:“冥君,生来就是神了吧。”
“嗯?”阿疾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我在人间的那几十年怎么都忘不掉,好想像冥君一样生而为神又得钦点掌管一界。”开心鬼道。又问,“你呢?”
“我的人生吗?”
开心鬼点头。
“我们的路数不一样。”阿疾道,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远处,四鬼匍匐在那,摘了几朵花插在头上,遮掩。使劲浑身解数,也没有听到他们叨叨什么,摄魂鬼问,“开心看起来不开心啊,是不是阿疾传了什么冥君要处罚的话来?”
“传话应该不会悄悄地说啊,冥君虽然不是个善类,但也不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她在堂上说了什么就是什么不会再另行处罚的。”
“都是那个家伙一天嘻嘻哈哈的,现在突然难过起来搞得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
“就是就是”,四个一阵点头,又在前缩几步,因为真的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阿疾背靠着望乡台的基石,仰望蒙蒙天空:“这里是地狱,有神在这里主事,可是光却照不进来,就只是一个让所有人忘记前世今生而非救赎的地方。好人从这里过路,坏人在这里停留,不比好坏参杂的人间强多少。”
又道,“到今日你此生所有恩恩怨怨都彻底算清楚了,在人间叫什么住在哪里家中有何人都已是前尘旧梦,再与你无关。我见你时常站在望乡台上看,不妨回人间看看,也许会经历不一样的人生,至少在记忆中有一段幸福终老的经历。冥君说了,你是鬼兵,想怎么报复就怎么报复,这里是一个不需要掩藏私心的地方。”
开心鬼反问:“你刚才不是说我的前世已经彻底清算干净了吗?”
阿疾说不出话来,只能扯嘴呵呵一笑。话是这样说,随便你怎么做,反正没人管。
开心鬼看着前方的忘川河,竟不知该如何。阿疾带着一股笑意的宽慰:“你还好了,死的时候已经有了孩子,我死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勒。”
“嗯?”
“我来了五六百年了,来的时候你在受刑自然不知道,等你出来,我都长大了,你不爱参合闲事,更加不知道。”
“为什么离开人世?”听到这儿,开心鬼不免想起自己的孩子,可能当初他们的年纪也就一般大。
“生前的事已经记不得了,可能失足溺死,也可能走路摔死的,谁知道呢?估计我的前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家伙才如此吧,不过也就这样善恶轮回,说不清楚。”
阿疾已经起身离开,弹弹衣上的灰,满不在乎。
“他们说什么孩子?谁的孩子?难道是开心背着我们生了孩子?”正讨论得激烈,就听到一阵声音,“花掉了”。抬头,阿疾正和颜悦色地盯着他们,四鬼以最快的速度缩离路边继续讨论。
牛头马面捂着而耳朵,见阿疾回来提醒道,“冥君和掌刑阎君商量事宜,等结束了才能进去。”
二人示意阿疾蹲下,然后自己把外耳折上合起,又各腾一只手捂住阿疾的耳朵。
阿疾:“……”
想翻白眼!
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手松开,掌刑阎君站在身后,阿疾慌张站起,“阎君。”
“你坐路中间做什么?”
“没,没什么。”阿疾无奈道,“许久不见阎君了。”
“公务繁忙。”说完就走了。
阿疾眼珠子左转右转,两手握拳,一人头上给一拳,“叫你们耍小把戏。”
“我们错了。”
“我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