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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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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灼和杨志这一番密访,颇费心力,与裴宣他两个说了多时,听得晁盖等上楼来了。
呼杨二人仍从窗户踅下,估摸着自己的人从街上回来还早,又不敢在巷子里久待,七拐八折地摸入园内,觑着厨房无人,却闪身进来。
韩家的家人、厨役此时都做一堆,在园角自在吃酒赌牌。厨房笼上蒸着软羊,锅内慢火煨着一锅汁,案板上排着包馉饳的面皮,盆里搁着做水滑面的面团。看来该备的都妥当了,因而无需用人看管。
呼杨两个大喇喇地揭笼翻柜,只做来找吃食的模样,拿了几个馅饼,坐在凳子上轻声叙话。
杨志问道:“你觉得他们信了么?”
呼延灼道:“听是听进去了,信多少还不敢说。不论怎地,咱们总得主动一回。”
杨志道:“要是公孙胜能更明白站咱们这边,那便强得多了。他究竟知道多少内情?在裴宣面前既有“幕后之人”这一说,怎还由着他疑错人?”
呼延灼道:“他就是要避免明着出手,这不是他一贯的做派?我就不信真不晓得……”他忽地止住话头。
杨志道:“怎么了?”
呼延灼道:“我在回想咱们进去之前,他两个说的话。裴宣这人极端务实,但并不偏执,他脑筋甚是清楚,先前只是没想到法术这一节上来。
但公孙胜点醒了他之后,他头一个想到的人还是赵虞侯,并且他们的推论似乎还挺有道理。咱们怎就从来没疑过赵虞侯?”
杨志无语,道:“那是他先未想到那人身上,还不就是最开始有嫌疑的那几个人。咱们不是已经知道是她了么。赵虞侯,他能做得出来?学法术不要靠天赋么?”
呼延灼道:“这便是我方才想到的,赵虞侯真的如此百拙无能么?
咱们家人都拿他当个笑话,但韩家人却从来不这么看,俊卿从未嫌过他,那些家人也都敬他几分,两下里看待他,差别竟这样大。他平日当差若果然这样愚蒙懦弱,韩知府却为什么偏用他?”
正说到此处,忽听得门外有什么响动,忙转头看时,原是一只黄狸猫从树上跳下来,朝门内踱步而来。
呼延灼笑道:“真是草木皆兵了。”
杨志道:“这是闻着气味来寻食。”便把自己啃了没几口的馅饼丢给它,叼了去了。
呼延灼道:“我可没闻出有什么诱人,那一锅是什么,一股药味?”便上前揭了锅盖查看,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肉圆子杂烩汤,做头脑酒用的。”
此种汤需要肉汁加十数种杂味、药材一起煮,到时再注入热酒吃,坊间多传有壮阳滋补的功效,因有前面韩升笑言的那句“少年人吃不得。”
他刚合上盖子,便见有个人从门外进来,两人方才都没注意。
那人原是火房杂使的小厮,平日轻易不到主人跟前,因此见了呼杨两个有些怯生生的,含糊地行个礼,道:“小人该给汤加椒料。”
呼杨请他自便,看着时候不早,也离了此间,回巷子里去了。那小厮根本不晓得他俩何时出的门,自然也不会疑惑他为何会在家里。
过不多时,他两个便和采办的军汉一起“从街上”回来了。只见那些人手里大盒小盒,又有两担各色好酒,满载而归。
…………………
与此同时,裴宣和公孙胜坐在自己房内,他们面前站着翠枝。
这一场步步紧逼的问话已快达到目的,小丫头的神情显示她越来越不堪重负。
裴宣的声音无情地道:“翠枝,你当时究竟看到了什么?你再不说,下一次问可就是在公堂之上了。欺瞒官府是何罪,你可省得?”
翠枝完全崩溃了,颤声抽泣起来,亚仙不在跟前,她六神无主,不晓得如何应对,终于说道:“我说就是。”
公孙胜自动为裴宣充当书吏的角色,提起笔记录。
翠枝颤抖抖地道:“杀死吴先生的人,是赵虞侯!”
一瞬间裴宣心里竟很是意外,今日里几次反复,难道又折回来了?原本以为已经解开的那些困惑……他面无波澜地示意翠枝解释。
翠枝道:“当时我和姐姐来到泉边,我忽欲解手,就先钻进左近林子里。待解手回来,却发现我左耳上的银葫芦耳坠不知何时失落了。
我急得不行,少了一个就不成对了。再者原来在家里时我还有一对,连钗环也有几样,我们奶奶赶我去下房时都收走了,这一副还是出来以后姐姐心疼我,将她自己的与了我。她一共只剩了那点东西……
我便满地找寻,那点大的物事哪里寻得见?后来我想到,莫不是前番起身散步时掉的,便往西边走,直走到灌木花丛一带。”
裴宣打断她,问道:“你找的这半日,一直没和胡小娘子在一处?”
翠枝道:“我当时急糊涂了,虽是记得姐姐一人在泉边,但总以为一下便能找到,寻的工夫不长,应当无碍。来到花丛,果然见太阳光照在地上,有个金晃晃的东西,正是那耳坠了。
我只顾低头看,捡起来才见原来吴先生和晁保正就在这附近,正说着话。我并非有意听的,他两个没看见我。”
裴宣猛地问道:“他两个说的什么?”
若是与晁盖所言能对得上,这案子可算有人证了。
翠枝道:“那吴先生好生无礼,竟那样说我家姐姐,也是为此我才听住的。他说什么姐姐与几位官人打得火热,必是想攀个贵婿,晁保正说一句“何必太苛责”。吴先生更出口伤人,说什么“除非她能给人做小”。
我再也听不下去,便转身走了。朝东往泉眼方向,走出十几步,不知怎地却回头看了看,大约是心里有些怕他两个发现我听了去。却看见赵虞侯……”
裴宣道:“你看见他杀人了?”
翠枝慌地道:“没有!只看见他从林子里出来,却不一径往席上去,而是往西边踅,似是晓得有人在那里一般。我闪身在树后面看,见他来到我方才拣耳坠的所在,却伏下身避人。
我只道他要解手,一阵尴尬,赶忙走了。回到泉边,见姐姐自取了水,在那里等我。”
裴宣道:“她一直在原地等你?你看见赵虞侯以后回来时便在那里?”
翠枝道:“是。”
裴宣道:“你没对她说哪里去来?”
翠枝道:“我只说找耳坠,听到的那些话哪里好对姑娘说?我两个便回席上去了,路上看见晁保正远远地在前面走,却没见赵虞侯。待出了事我才知道,又哪里敢说,呼延大官人一径追问有谁离席,只得瞒了这一节。”
裴宣直视着她,逼问道:“不对!你既与胡小娘子互为证见,她不曾靠近花丛,你又无凶器,还怕什么?做什么替赵虞侯瞒着?”
翠枝哭道:“我怕……赵虞侯是韩衙内家心腹人,他们势力大着呢。后来告诉了姐姐,她说凭我看到的这些,也不见得就是他做的,出首不成怕惹祸上身。
都是我糊涂,我以为姐姐她……如今无依无靠,只有韩衙内他们是恩人。”
裴宣道:“你以为她喜欢韩俊卿,想要嫁他?”
翠枝懦懦地道:“是。”
这一套无论真假,还真是能够自圆其说。
裴宣忽地调转矛头,猝不及防地问道:“你跟你家姐姐睡一间房,你两个谁曾半夜三更在廊下走动过?”
翠枝变了颜色,道:“官人说的什么,我们岂有半夜里出来走动的?我们和赵虞侯还住在一栋楼里,如何有这胆量?”
裴宣道:“你两个从不曾夜里下楼来么?”
翠枝道:“委实不曾。”
裴宣看一遍公孙胜录的口词,教翠枝画了押。却收起严肃的面孔,唤人添茶来,竟颇和蔼地给翠枝倒了一杯,请她坐下说话。
他三个吃着茶,说些闲话,翠枝泪痕已干,连紧张的心情都逐渐消散了。
裴宣问道:“你伏侍小娘子几年了,可是胡家家生的么?”
翠枝答道:“我不是家生子,两年前才卖到胡家,是姐姐向牙婆买了我。当时因伏侍她的春梅姐姐年纪大了,要一个将来能顶替的,便教我学习近身的活计。我在原来那家只做过洒扫,还没到能在小姐跟前伏侍的年纪。”
公孙胜问她:“你家是哪里的,家中还有什么亲人么?”
翠枝摇头:“不记得是哪里人,我原是孤儿,离家时还小呢,上一个主人家是文泉县里张大户。”
裴宣道:“你家姐姐的事,我这一向也听说了不少,都道胡奶奶容不得她,原有四个贴身丫鬟,只剩了你一个。”
翠枝道:“是,除了春梅姐姐是早就定了人家的,那两个,我来之前姐姐原答应了她们许给自家人,将来做家人娘子,还留在庄内使唤。
只是奶奶偏要打发出去,不过三五两银子给了杀猪的、打铁的,姐姐也不敢争辩,只是要断了她臂膀。”
公孙胜道:“胡小娘子恁地一个刚强能干的女子,她就甘心忍受?”
翠枝道:“若论一年以前,她确是要强的。日复一日地磋磨,再要强的心也给磨没了,对家里的事全都懒怠理会了。”
三人又说了会话,裴宣便由着翠枝告辞了。
她去了以后,公孙胜笑问裴宣:“如何?”
裴宣道:“我还想先问你来,看出什么了?那女孩究竟是不是妖人夺舍,操控这小丫头编出这一大篇证词?”
公孙胜笑道:“我可没这么说,她那些解释都无甚漏洞。我见你方才听过呼延家那两个说辞,联想到劫匪一案种种蹊跷,心里似有些认定她,才帮你问一问。”
裴宣在房里焦躁地走来走去,口中喃喃地道:“都有可能,三种说法都有可能,可是绕来绕去又回到原来了……她看见赵迁走过去,几乎能确定是赵迁杀的人了。
但不知怎地我现在觉得赵迁就是个棋子,她或他俩,有一方愚弄了咱们。他两边有一方是真正主使赵迁的人,却都想嫁祸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