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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聚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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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衙门休假,裴宣起得也比平日晚了些。当值的送来早饭,他自在那里吃着,一面思及今日安排。
裴宣未曾婚娶,自从他在济州府谋了府干一职,上官见爱,便一向寄在府里宿歇。独自一身,容易料理,也方便他忙公事。
只是今日是重阳节,家家户户出游玩景。裴宣有案子在身,打算过韩宅去继续问话。那几个有官司羁绊,不得离城,只好在家里自消遣,但毕竟是过节,不应指望今日有多欢迎他。
一碗饭尚未吃完,先有人进这屋里来了。
来的这两个都是“得力干将”,汪府尹最信任的公差、裴宣的左右手,连日来就是派的他俩分头领人盯着韩宅、打探消息。两人中,一个年小的衙役,名唤唐宝;一个粗壮的汉子,名叫何牛,原是收伏的做眼人。
唐宝先说道:“昨日晚班,是我盯着的,秀才猜猜有事也无?”
裴宣把饭吃完,不在意地道:“能有什么事?你盯了这许多日,除了吃喝再无别事。”
唐宝笑道:“可是呢,这些公子舍人终日吃好的,今早五更天,他家人又赶着与宰羊的张记定了两只整羊。如我辈一年到头,能吃上几次羊肉?”
裴宣道:“他又要做筵席,也是寻常。”
唐宝道:“他今日做筵席,一定会邀请秀才去。这才是我要说的,青州差来的人已经到了。”
裴宣忙问:“何时的事?”
唐宝道:“就在买羊的去了以后,管家开了院门,不一会就有一队人马进去了,是一个文人模样的府干、一个军官并两个军汉。管家接进去时,还说道不意他们来得这样快呢。”
裴宣略有些无奈,道:“他们今日若来邀我,定是为这一件了。那几个人必然带了家里的人情书信来,想法子递给府尹相公。”
早晚有这一回,那韩家、呼延家就不为了赵虞侯,也不能由着人难为自家孩子,韩俊卿的功名可还悬在那里呢。
只是他与汪府尹又没人情,除了裴宣这个府尹的亲信干人,也没别的门路。
唐宝同情地看了裴宣一眼,道:“再便还有昨晚的一桩奇事,一个怪道人在他门首打闹一场,反而让进去了。”便将当时所见描述一番。
裴宣听了道:“这也是奇了。”
何牛在一旁笑道:“他说的这一桩就算奇事?我要说出来的,才教你们吃惊不已呢。
前几日我在李家赌坊,结识了一伙常年往青州贩布的客商,真真地头人情皆熟。昨夜小唐盯着的时候,我与他们吃了一整夜酒,吃到酣处,自然问他什么都说与我。”
裴宣和唐宝都凑近些,仔细凝神地听着。
何牛道:“韩知府在当地官声很好,没人说他的不是;呼延家就更没有了,本来他也管不到政事,但因有剿匪这一样,青州百姓都念他的情。
因此韩俊卿虽是知府的小儿子,人却多不认得,但提起呼延家两个小将军,却都能夸上几句。若只追到这三个小的身上,确无任何劣迹,若有什么总会有传闻出来。
只是听说青州地面刚闹出来有强贼之时,坊间对呼延家两个风评却不对头,那也只是传他相貌凶恶、惹是生非,自上山去撩拨匪类。到后来他亲上阵杀败强人,擒了贼首,这风向就全然转过来了。
若说他两家背地里有无腌臜事,这谁也说不上来。秀才也晓得,天底下衙门都是一样,还有哪里的官能似咱们相公这样清明,做公人的如我等一般,苦死没一文赚头的?
若摊上个大事小情,入青州府时,也要上上下下银钱使透。人都道有个六案孔目,名唤刘吉的,最是贪,且吃人不透骨。但他当差却是一丝不错,韩知府也颇信赖他,就不知是否晓得下面这些龌龊勾当。”
既然州府都无二理,哪个衙门没有这样的人,本官岂有不晓得的。韩知府要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刘吉很可能就是中间过事人。
唐宝听了半日,问道:“你说的奇事又在哪里?”
何牛笑道:“这就说到了。裴秀才,你可相信世上真有妖法么?”
裴宣忽感难以作答。读书之人当记得圣人教诲,这些他本来也是不信的,只是他曾认得一个人,见识过一些事……倒不好轻易定论了。
何牛认真地道:“昨晚那客人说的要是真事,那妖仙之类就是确凿无疑的了。他又那般赌咒发誓,说是亲眼所见,不信可以亲去青州地打听。这事还要从青州匪徒身上说起……”
就把当时法场上怎地平地起了一阵怪风,黑气腾腾不能见人,怎地无端走了那两个死囚,都讲述一遍。讲得绘声绘色,听得人啧啧称奇。
裴宣思量半晌,却抓住何牛意料之外的一个要点:“如此说来,圣旨号令斩首的三个要犯,法场上走了两个,再寻不见形迹,这件事青州府却压下了没上报?”
唐宝道:“他那时怎敢呈奏了扫兴,好端端一件功劳都成了罪过了。认真追究起来,这也是一桩欺君之罪。只是百姓便知道,谁能奈何得了他,也犯不上管这闲事。不过要是韩知府的对头晓得此事,刻意寻得人证,倒是现成的一件把柄。”
裴宣暗思忖,汪府尹若果真密遣人去青州,不难查到这把柄。只是他两人只是政见不合,韩家若无真实犯罪,只拿这个说话,那却显得太心地匾窄、得理不饶人了。
这无疑是一件大事,只不知与眼下的案子有无关联。
何牛和唐宝刚把这些新进展报与他,衙里的门子进来,打断了他三人议论。
门子手里拿了一张帖子,付与裴宣,道:“韩家一个家人送来这帖子,道今日过节,小主人请干办去吃晚宴。又说干办想见的人此时都在宅里,不妨早些过去,一起吃茶消遣。”
裴宣对那两个道:“该来的总得来,我这就再去走一遭。”又问门子:“除了萧、金两位先生,他还请了谁?”
门子回道:“并无别人。连萧先生今日要陪娘子回门,金先生也有要紧的活计要赶,都不能赴约,只有从青州家里新差来的人。另有一位一清道人,现住在宅上的。”
裴宣叫道:“什么道人?”
唐宝笑道:“就是昨晚打进去的那位。”
裴宣喃喃自语:“原来是他么?”
…………………
裴宣一进韩宅,便见他一堆人都在花园里坐地。呼延灼等仍十分活跃地上来相见了。想是因家里有人来的缘故,呼延灼和杨志嬉笑得比平日更活泼了。
一堆人里有两个生面孔,韩俊卿先向他引见了,“这位是青州府的刘干办,这位是青州兵马司的张都牌。”
那刘干办似个文人模样,只是斯文中透着过多精明。他开口与裴宣见礼,却吓了裴宣一跳,“在下刘吉,久仰裴干办大名。”
刘吉,就是客商口中那个最贪狠的六案孔目?分明是青州府在职的吏员,如何却装作是和他一样的私人幕僚。
另一个军官模样的却不拘泥,显得可亲多了,“小人张平,原与李敏一起共事,干办有差遣时只管吩咐。”
裴宣与他们寒暄过了,等待拿书信出来。
果然见刘吉自袖中取出蜡封的书信来,乃是韩知府亲笔所书,求递与汪府尹。
他们既知道汪府尹和裴宣的性子,原备的人情谢礼却省下不提。裴宣只得应承,揣了书信。
呼延灼却对刘吉等道:“信交与裴兄,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你们几个赶路辛苦,自回房去补眠。裴兄是常来常往的,咱们只消配合他问话,再没什么不妥帖处。”
刘吉听了这话,也只得依他。韩俊卿虽是正经主人,但一应事情都是呼延灼替他包办。
待那两个去了,呼延灼更道:“裴兄,你索性搬来和我们住在一起罢。如今这许多人,住着才热闹,你问案也方便。”
胡亚仙有些冷冷地道:“大官人惯会替人做主,昨晚对一清先生也这样说来。”
杨志道:“一清先生怎还不见,他也该起来了罢。”
正说到此处,只听见一个人穿过花丛往这边走来,口中叫道:“小道贪睡误了时,让诸位见笑了。”
裴宣看着那青年道士走到面前,打一照面,两人都惊喜道:“不想却在这里相遇。”
呼延灼等奇道:“你们原认得?”
裴宣道:“实不相瞒,小生幼时曾在蓟州住过数年,两家比邻而居。那时乡里都唤他公孙大郎,与家中寡母守着田园过活。
忽一日,他母子两个竟卖了田地,不知所踪,那时他才一十二岁年纪。多年后偶然相遇,已做出家打扮,改名一清道人。小生才知他当日是上了……”
公孙胜却止住他,道:“小道从师学道,在山里修行数年,此后便一向在方上云游。”
呼延灼和杨志却早就知道他隐瞒的:公孙胜在蓟州二仙山,跟着他那“活神仙”师父罗真人,学成一身法术。
只听裴宣问道:“先生如何来到这里?”
公孙胜看着晁盖,道:“小道在江湖上行走,多听人说道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是个好男子,最礼贤下士,因而路过郓城县时,特意去庄上投奔。
谁料来得不巧,听庄客说晁保正卷入一桩人命官司,陷在济州城。因此随着公差脚步来到这里,看一看是甚样官司,也微尽绵薄之力。”
呼延灼笑道:“先生还装作来借宿的,可瞒不过我们。”
杨志道:“我们自然有些眼力,一见你背的那宝剑,就知不是凡物。”
呼延灼道:“从它就看得出来,先生必是会法术的高人。今日晚宴就请显露一手,让我们开开眼。”
呼杨两个怕是早就撺掇来这一出了,与俊卿在这里挤眉弄眼。
呼延灼道:“就来一个 “天雷动地火”如何?”
俊卿问道:“什么叫做“天雷动地火”?”
杨志道:“天上霹雳一声响,豪光闪烁,彩霞缭绕,从中间卷出一团火,直滚下来,钻入地下。”
俊卿等听得呆了,公孙胜便叫道:“这是五雷天罡正法,如此高明的神通,我哪里会来?”
呼延灼细查了他神色,与杨志一个对视,两人心里都晓得了。
呼延灼道:“那换一个,却容易得多了:只要飞沙走石,昏天黑地,不能见人。”
公孙胜这回喃喃讷讷地怅怨敷衍他,呼延灼和杨志又细究他神色,却不像是在掩盖什么的模样。
裴宣在一旁听他说出这番话来,心里很是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