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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烈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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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那一晚亲眼见胡亚仙斗法输了,两人同被擒拿,心里晓得大势已去。连亚仙都自身难保,还有哪个能救得他?为今之计,也只有到官一概不招承,意图白赖。否则谋反的事,沾上一点便是死罪难逃。
下了大牢,他才得知宋太公和宋清早被拿来收监了。幸好宋太公身边有的是银子使用,都打点透了,父子们在牢里还不曾受苦。
宋江下牢来,也使钱钞重贿狱卒,容他与父亲、兄弟到一个房头里相见了。
三人相顾悲戚。那宋清今年才十五岁,与哥哥抱头痛哭,倒是宋太公能经得事,到此境地,也没有埋怨儿子之意。宋江哭罢,与老父商议一回,宋太公与他也是同一个主意。
他一家走运之处在于,官司果然没有宋江参与胡亚仙其他阴谋的证见,而藏匿死囚那一项罪名又欲压下不提。
今日提审,汪府尹连问到这般时候,宋江只是不松口。
府尹也焦躁起来,喝道:“这顽皮赖骨,不打如何肯招?”一声令下,便叫动刑。
众衙役将宋江捆翻在地,举起批头竹板便加力打来,打得宋江杀猪般叫。
呼杨两个在房里与公孙胜说话,听见前面用起刑法来,也不便干涉问案,只好等待裴宣自己出来。
那宋江虽不是多么刚硬的好汉,为了身家性命,也只得忍痛熬刑。打够四十,宋江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府尹教住了刑,重新再问。
宋江只叩头求饶,还不认罪。府尹又要上夹棍,将这厮夹起再问。
还好裴宣在旁,只是为给宋江尝些厉害,适时替他求情了,才歇了这一场,留到下次再审。
裴宣出来,呼延灼问道:“他可曾招了么?”
裴宣道:“不曾。”
呼延灼道:“既不曾招,也就算了。裴兄只托是府尹相公的意思,消消地对宋江去说:相公有意将就他,教他只拣个轻的罪名认了,窝藏钦犯的事便一概不究,不但放了他父亲、兄弟,连他自己也可保没大事的。
如此与他商量了,他自己再不顺势爬杆,那可真是无药可救的愚人了。”
裴宣先时审讯宋江,只是为了给他定个相应的罪名抵过窝藏罪,刺配充军了事。
如今听了呼延灼这一番话,便以为宋江这个从犯并不在他们心上,只以抹过劫囚一事为要紧。只要胡亚仙伏法,他们并不在意怎样惩处宋江。
裴宣虽然铁面无私,但宋江与胡亚仙私下里密谋了什么,本来就难有对证,如今又无苦主追究,宋江自己又再翻不起什么大浪,他也无必要做这“恶人”。
因说道:“这样还更省事呢,他又不傻,自然无有不应的。”
杨志笑道:“我却不知哪样是轻的罪名?与胡亚仙做一路,想拣个轻罪也难呢!”
裴宣道:“既然是将就他,你们就不必操心了,我自安排了便是。”
他对刑名事务最熟悉不过,自然能拣个最稳妥的处置速结了此案。
呼杨也省得还是避嫌些为好,只由着裴宣去处置便是。
杨志又问道:“胡亚仙怎么样了?”
裴宣道:“在牢里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她倒没什么好审问的,我们自开列了罪状,拟成招状丢给她,她看了一眼便签了。”
杨志道:“这是要绝食自尽么?”
公孙胜道:“由她去罢。总在这一两日内,就要当厅总审一回,读了罪状,宣示明白。凡拟定死罪的,还要报刑部复审议罪,文书下来才在本州发落。我倒以为凭她的道行,期间这一两月也不至于饿死,不过……”
他上来附耳低言道:“还是给玄女留些面子,由她自死罢。反正处置的也只是皮囊,真性还是由她主人收回去的,那时她少不得还要受罚。”
呼延灼道:“只是该让她把收伏的那些匪徒巢窠招供出来,不能留下这些隐患。”
公孙胜得意道:“她和宋江要逃走的那一晚,曾发出暗号教手下接应。当时我截了咒法,就已获得贼巢所在了。这都不必操心,交与济州府来处置,日后该抚的抚,该剿的剿就是了。”
呼杨二人大喜,这就请公孙胜和裴宣去吃酒庆贺。杨志道:“我们也不敢再自家设宴了,不如回去对爹爹说了,再叫上韩兄,一起去白楼吃个痛快。”
那两个却推辞道:“不如等事毕了,再庆贺不迟。”
说犹未了,耿周已找上门来,唤呼杨两个回去,说道家里差了人来。呼杨因也不再坚持,便作辞回去了。
……………………
回到宅内,又有一番热闹。原来呼延通到的第二日,他们便打发过一拨人回青州去,一为向吴氏报平安,二为报韩俊卿高中的喜信。
两家得了消息,也都放下心来,这边纵然再有些耽搁,也不以为意了。过了这几日,吴氏差的人也来回报了,又添了许多人和一辆大车一起过来。
呼杨两人进来之前,那些军汉正转述韩知府等人的话,交待了一些公务和家事,让呼延通都不必操心,又有几句带给俊卿的话。
那些人见了呼延灼和杨志,忙又告诉道:“夫人听见小哥哥病好了,好生欢喜。刚巧接到一封郓州来的书信,原来徐团练不晓得相公来这里,仍托人送到家里的。
夫人见信里附有徐团练的喜帖,忙备了许多庆喜礼物,打发小人们送上郓州去,正好还经过这里,先把书信转给相公看了。”
呼延灼叫道:“原来师父要成亲了!我竟从没想到这个。”
呼延通笑道:“连你都定亲了,他偌大年纪,好容易才安顿下来。这件事你娘处的极当,依我看咱们不单要礼到,连人都该亲去贺一贺的。”
杨志道:“出门以前哥哥还说济州离郓州这样近,我们有空该去看望师父的。没想到让案子耽搁了这许多时日。这不是天意让爹爹正巧在这里么。”
他两个想到案子就要完结,又能去郓州玩耍几日,都很是开心,又撺掇俊卿跟他们一起去。
俊卿自然没有如此兴致,只是情知家里把他托付给呼延家照管,又为了尊重呼杨两个的师父,也只好答应同去。
因此他一行人都盼着公审结断,只有俊卿心里怕这一日到来。
裴宣与宋江商议已了,当日就放宋太公和宋清取保候审了。各种程序都齐备,第三日早衙,汪府尹便当厅审判妖人作乱案。
……………………
此一番衙门口挤着看的人,比呼杨受冤那一回更多了几倍。呼延灼和杨志呼朋引伴,带着家人,早占了个好位置,只俊卿留守家中不曾来。
到了时辰,只听云板响了几声,汪府尹坐了厅,衙役们排列了分立两侧。府尹唤带人犯,只听镣索声响成一片,一群虎狼般公差押着四个囚犯跪于面前。
看的百姓失望地窃窃私语,这四个都是男犯,传说中的妖女却在哪里?
原来汪府尹晓得有那等猥琐的市井光棍,专爱看妇女当官出丑。因此今日虽是一总发落,却先让从犯跪作一堆,主犯胡亚仙还押在后面,等到最后方提出她来决断。
府尹便教人出示罪状,当众宣示明白,教谕百姓。当案孔目一一读了某人招状,审录已了,犯人认了甘罪无辞,便可宣判。
先审了燕顺和王矮虎,乃是从妖人谋逆的贼首,问成斩罪;又审了赵迁,亦是从妖人谋逆,又受妖人指使谋害人命、诬陷平人,拟成斩立决,家产抄没,两个家人官卖。
这三个都发下死囚牢去了,厅上只剩宋江跪在那里听判。
府尹道:“宋江自两年与妖女胡亚仙偷期密约,私定下不娶不嫁。谋逆的事在你身上都未查实,便宜了你这贼厮,只这淫罪却是一定的!按和奸罪名,重责五十大板,逐了出去。”
到他这里罪状忽然断得这样轻,看的人还有些惊讶。只是扯出奸/淫事体来,最是出乖露丑,好事的又觉道这也算不白看一回,都在外面一阵阵起哄。
杨志傻眼了,悄声道:“原来安的是这个轻罪。”
呼延灼几乎要笑出声来:“这还真是无法反驳,他敢说没有这事么?”还真没有,但宋江一来不敢认别的罪名,二来又是真的“私定终身”。
府尹喝令肃静,教选上号板子狠狠打这厮。可怜宋江旧伤未愈,又吃了一顿鸳鸯大板,直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两腿鲜血淋漓,又难掩满面羞惭。
宋清和宋家的一个庄客上来扶了宋江,挟着挪步走出去了,自回客店去将养。经此一回,能如此收场,已经算是侥幸了。
看客们盼了又盼,终于轮到主犯出场。然而这些人一见胡亚仙生得清丽非常,神情凛然不可侵犯,又想起她的本事,嘴里那些邪话倒不敢大声说了。
亚仙抗拒不跪,府尹也不理会,只教人依例读一遍招状与她听了,条条都是弥天大罪。
府尹道:“妖女胡亚仙祸乱一方,今被擒祸,当处以极刑。你不知是个什么魑魅,作业伤生得也够了,可甘罪么?”
亚仙道:“你这些愚民,不认得我是上界仙子也罢了,可笑反诬我是魑魅。我若成心祸乱一方,还留你们性命到这一时呢?”
她不知使了个什么法术,身上的枷索自开了,纷纷落地。
看众们大惊,以为妖女这就要拿在场的所有人来发作,顿时吓得东倒西歪,哭喊着就要奔散逃命。
这时公孙胜现身出来。他原是为防备胡亚仙,侯在帘后的,此刻怕门外百姓慌乱中相揉踏,大喝一声:“都不要动!”忙掣出松纹古定剑来指定亚仙。
亚仙道:“不消如此,你那咒儿还管得住我。我等到今日,只是为了有几句话要当众分说明白。”
她看了一眼堂上的汪府尹,又转身打量了一遍厅前众人,呼杨二人自然也在人丛中,把手还按在腰刀上不敢放松。亚仙目光扫到了,却也不理会他们,只对着人丛说话。
她说道:“我自是奉上命下界来,亦是尊法旨与宋江约为夫妻,你们休拿我当做妖邪看待。至于这些罪状,是我自己走岔了路 ,并非仙师之意,也不消连累无辜。
家中老父概不知情,只道我是他亲养的女儿。日后谁敢风言风语上门去啰唣,我必不饶他!”
她又转身看着府尹道:“今日我就认罪,偿了性命,你可将这女孩儿尸首还与父母去。”
说完便迅雷不及,向厅柱上一头撞去,顷刻毙命。一缕魂灵,不赴地府,还归九天玄女娘娘宫内。
济州府内经了这一场变故,都面面相觑。仵作验明断了气,公孙胜向府尹禀道:“她说的倒多是实话,如今已归天上去了,自有原主人惩治她。”
汪府尹也无可奈何,再大的罪过,犯人身死便都了结了。只得在文案上填上一笔,招尸亲领回尸首去盛殓入葬。
胡太公自那一晚已知亚仙是“妖女”,又犯了大罪,恐怕连累家里,和家人上州里来打听案子,也躲着不敢出头。
今日人将亚仙一席话告诉他,教上厅领尸。到底父女天性,见了痛哭一场,谢了府尹,自购置棺木将女儿装裹了,送回乡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