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界》才蔚莱

3、第2章 活霾（下）

　　楼下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浸在一片灰雾朦朦当中，对他挥了挥手，看不清脸，但天曦沉能清晰感觉到他那灿烂的笑意。
　　“臭小子……”天曦沉喃喃低语，声音竟有些哽咽，且语无伦次，“快上来，外面不安全！哦，不，我马上下去找你，等着我！”
　　天曦沉扯过外套后略一迟疑，进了洗手间照了照镜子，镜子里的那个人吓了他一跳，憔悴的厌世脸，涣散的眼神，乌紫的嘴唇，还有那头因头痛恶疾发作，而被他抓扯得凌乱不堪的头发。天曦沉用冷水简单洗了把脸，用水捋了捋头发，又闻见这满身满嘴的烟味，自己都嫌恶得皱起了眉头，忙咕嘟了几大口漱口水，还破天荒喷了点古龙水！
　　见镜中的人稍微恢复了点仪态，勉强可以见人了，他才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去。
　　眼前这个人身姿依旧，虽然戴着头套帽，把整张脸包裹得严严实实，但裸露出的那双眼眸，荡漾着漫天星河，一双瞳人剪秋水，眉眼眉梢尽是春意，不是落星曳是谁！
　　天曦沉激动得扑上前去，紧紧把落星曳拥入怀中，手掌力道极大，仿佛要把落星曳单薄的身板捏碎再糅进自己的身体里！落星曳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好歹也是堂堂八尺男儿，此刻却像个小奶狗般被天曦沉狠狠按在怀里揉圆搓扁。好像两人长大后便再也没有过这般亲密的举动了，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还相见两厌，成了陌路人！
　　直到天曦沉发现怀里的落星曳已经喘不过气来，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了他，柔声道：“外面空气不太好，去我住的地方吧，我做你最喜欢的糖醋里脊、蒜香排骨、鱼香茄盒给你吃！”
　　落星曳笑着地点了点头，乖巧地跟着天曦沉一起上了车。
　　天曦沉专心致志开着车，眼角余光却一直笼罩着副驾驶座上的落星曳。落星曳已经把头套帽扯了下来，五年了，还是原来那张青春洋溢的脸，粉白的笑靥一脸明媚，明眸剪水，丹唇皓齿，微卷的头发被头□□得有些凌乱，更显几分俏皮。那眼底的笑意是真的，天曦沉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这小子是原谅自己了，只是那笑意深处多了几分内敛和沧桑，天曦沉又不禁有些心疼。
　　两人一路无话，不是无话可说，而是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开口。天曦沉犹豫了半晌，终于打破了沉静：“这些年，你去哪了？”
　　落星曳看了看车窗外遮天蔽日的白霾，努努嘴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天曦沉虽然一直有所猜测，不过还是微微有些吃惊，道：“那为何现在才回来？”
　　落星曳嬉笑道：“也许我早回来了，只是不想见你罢了！”
　　天曦沉沉声道：“不可能！”
　　落星曳故作奇怪：“为何不可能？”
　　为何，因为，我一直在找你，若你还在这个世界，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落星曳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愧疚，忙转换话题道：“老天，你这样做太过冒险了，历代前辈还没人像你这般疯吧！”
　　天曦沉僵硬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老天这个称呼，落星曳许久不叫了，他失踪前要么对自己视而不见，要么生硬地叫声曦沉哥，看似客套地拉开距离。
　　天曦沉心情好了许多，话也多了起来。他自知所作所为确实过火，但也情非得已，不得不做：“我，怕你有危险，人类科技进步太慢，只能出此下策！”
　　落星曳指了指车窗外，道：“你养的这些宠物真瘆人，到底是些什么玩意，也是天叔笔记里记录的吗？”
　　天曦沉略一沉吟，还是坦白道：“是一种上古生物，算是一种蛊虫吧，我的研发团队花了五年时间才把它们复制出来。它们喜欢吃染色体，能迅速破碎细胞并消化蛋白，身体含的酚氯能自动萃取出DNA，储存在它们碱性的身体里，DNA也能稳定保存。它们食量不大，吃饱了会自动脱离宿主回到母体，所以对人体并没多大妨害，比献血的伤害还小点，我只是想要些DNA，没想到……”
　　“没想到，”落星曳接过话头，“你那些宠物投放的量太大了，若是一帮老弱病残免疫力低下倒也罢了，可是花重县的青壮年都被你拿金手铐桎梏在了当地，他们的巨噬细胞当然不是摆设，开战的结果就是把主人送进了医院！”
　　这个道理很简单，家里进了贼，若是人少动静小，家丁护院难以发现，贼偷偷摸摸拿点东西，然后拍屁股走人，不会惊动主人；但是闯进去的是一伙山贼，目标太大，若是家丁孱弱不敢阻拦，通常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主人虽损失点财物但还是蒙在鼓里，仍能继续安稳睡觉；但若是家丁强悍，肯定敲锣打鼓大声嘶喊，山贼避无可避，只能大打出手，双方持械缠斗的结果，不论孰胜孰负，皆是伤敌三千，自损八百，若是山贼胜了，被惊动而出的主人定然不能幸免。所以弄成这个局面，不是手段太狠，而是护院太过强势又不够彪悍！
　　天曦沉为何这么迫不及待地需要如此大量的DNA，落星曳虽不明就里，但能肯定一切都是为了他，这千万年来，天曦沉以凡人之躯和凡人之魂，承受了肉体凡胎无法承受之痛，百次轮回，百次劫难，却一直没有放弃，一切只是为了当初那一句承诺，要带自己回家，可是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心安理得、没心没肺地度过了这么多无知又糊涂的岁月。
　　落星曳道：“这么奇葩，不是，别具一格的方法，是天叔笔记里告诉你的？”
　　天曦沉摇了摇头，不想多说。他对自己这个父亲，并没有太多的感情。他出生时，不知为何，他的父亲天熠，没有半点欣喜，反而大发雷霆，甚至迁怒到了妻子身上，非打即骂，厌弃至极。天妻不堪忍受，撇下襁褓中的天曦沉，跳楼自杀。妻子的死多少让天熠恢复了点理智，没把儿子一起掐死，但只顾自己终日买醉，对儿子不闻不问，让其自生自灭。
　　落星曳的父亲落无声跟天熠是至交好友，两家原本也是世交，见孩子实在可怜，多次劝解无效，便跟妻子商量暂时帮忙抚养一下。那时，落妻正怀着孕，母爱的天性让她欣然同意，对天曦沉视如己出。落星曳出生后，两人年龄差距不大，自然同吃同睡堪比亲兄弟。天曦沉记事后，对落星曳颇多照顾，好吃的好玩的从不染指，有什么危险都是挡在落星曳前面，如此懂事的孩子，落家夫妇自然非常喜欢，时间一长，都忘了天曦沉是天家的孩子。天曦沉在落家没受过什么委屈，幸福地度过了童年，原本简单的幸福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那年，天熠和落无声同时失踪了！
　　落妻瞬间崩溃了，她是个温婉贤淑的女人，却不够坚强，她想不通自己的丈夫为何抛下自己和儿子，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自己不够好遭他厌弃了，他到底是生是死，自己以后拖着两个孩子要怎么生存下去！她每天就在无尽的猜测、惶恐、愧疚中折磨着自己，不久便抑郁成疾，含恨而终。从此，天曦沉和落星曳彻底成了孤儿，那一年，天曦沉10岁，落星曳9岁。
　　两个孩子被送进了孤儿院，天曦沉一直紧紧拉着落星曳，一刻也不曾放手。落星曳晚上躲在被窝里咬着枕头偷偷抹着眼泪，背后总是会伸出一双小手紧紧搂着他，稚嫩的童音却有着违和的沉稳：“别怕，老天在，老天会一直护着你！”虽然只是孩子间无力的慰藉，但落星曳总是能安下心来，甜甜地睡去。
　　车子停在了一栋湖景别墅的院子里，周围没有别的房屋和住户，落星曳夸张地叫道：“可以啊，老天，这么美的地方就划给你一个人住，庄园主的即视感有没有！”
　　天曦沉淡淡道：“金希集团圈了这片地，一直顾不上开发，这栋房子本来是修的商务中心，没投入使用我就暂时住在这里了。你先休息一下，我去买点菜，等会儿给你弄好吃的！”
　　落星曳欢天喜地，连忙应承下来，瘫在沙发上就不想动弹。天曦沉出去了，落星曳那张阳光明媚的脸才慢慢冷了下来。
　　从刚才到现在，落星曳心里一直堵着事儿，想问却又不敢开口，他不想两人小心翼翼维持的和睦，因为这个就支离破碎了，可是这个事儿，又像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金风卿的死是不是跟天曦沉有关，俩人去度蜜月，却只回来一人，然后天曦沉就把金氏集团搞到了手里，这很难让人不质疑。他可以容忍天曦沉的横刀夺爱，也可以原谅至亲至爱的同时背叛，但是他该怎么接受唯一的亲人是个刽子手。
　　落星曳揉了揉跳动不安的太阳穴，决定还是找机会问个清楚，若真是他，相信他肯定有苦衷，也许他认为自己的失踪跟风卿有关，所以为自己报仇才下了狠手。这样想想，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天曦沉提着大包小包挤进了门，落星曳啧啧道：“老天，你是想把超市搬空吗？我们在这又住不了几天，你们公司董事会那帮老头子，能饶得了你？”
　　天曦沉无所谓地撇撇嘴：“随便，反正我也打算等出了结果就去找你，那些破人破事我早烦透了，正好不伺候了！”
　　“切！”落星曳嗤笑道，“要脸不，就没见过你这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算了，我好饿，快去弄吃的给我，不然我就饿死在你这儿了！”
　　天曦沉抬手扔给了他一盒精致的点心：“先垫着，饭一会儿就好！”
　　落星曳一把接过，榴莲千层蛋糕，他曾经的最爱，不禁喜笑颜开，美滋滋吃了起来，味道还不错，榴莲肉新鲜甘滑，味道醇厚，蛋糕甜而不腻，口感清新，想着天曦沉皱眉嫌恶又无可奈何挑选蛋糕的样子，极富画面感，落星曳忍不住噗嗤一声喷了出来。
　　天曦沉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看了看，看见茶几上一片狼藉，重度洁癖如何能忍，扯了块抹布就是一阵手忙脚乱，终于弄干净了才算舒了口气。
　　落星曳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双脚往才打扫干净的茶几上一搁，鞋也不脱，继续悠哉悠哉吃着重口味的蛋糕，边吃还吧唧吧唧嘴，一脸受用。
　　天曦沉瞪了他一眼，却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揉了揉落星曳微乱的卷发。落星曳有些抗拒地歪歪头，长大后他就不喜欢别人摸他的头，男人的头，自己的天，岂容随意亵渎，不过老天不就是自己的天吗，算了，先忍了吧！
　　落星曳几口吞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勺子：“不错呀老天，没想到这个小县城还有这么好吃的蛋糕，你这几年把这儿发展得还真是挺好，也不尽是祸害了，哈哈！”
　　天曦沉摇了摇头，道：“天希生物科技亏损太重，肯定会被董事会叫停，这几年这儿的居民已经习惯了闲适安逸的生活，没有了天希生物科技，不知道他们会怎样！”
　　落星曳叹了口气，他也做好带天曦沉一起跑路的准备了，自然是顾不上其他。
　　天曦沉又宠溺地笑笑：“包里还有，想吃自己拿，不过别吃太多，马上就要吃饭了！”
　　落星曳得令，恶狗抢食般一把撕扯开了购物袋，老天真是大方，九盒榴莲千层蛋糕花枝招展地滚了出来，散发出难以抵挡的诱人芬芳。以至于天曦沉叫落星曳吃饭时，看着那一地七零八落的空盒，以及落星曳圆鼓鼓的肚子，一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