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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正视我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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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鸿是个冲动的主儿,直接了当带着威千姜冲出了地牢。
空中腾跃之时,可以俯瞰昭京城,夜色烂漫,唯独仓使住的地方,稍显黯淡。
没几下工夫,他们就如入无人之境地到了人家房门口。
“这仓使府看起来气派得很,怎么侍卫人这么少。”因为进来得过于轻巧,南宫鸿稍显些失落。“果然是不得势之人。千姜你们聊,我在上边等你。”他说着,打了个哈欠,就腾一下斜倚在房梁。
烛火尚未熄灭,房内有人低语。
“寄奴,你今日这支曲子我不太喜欢。”
“殿下,奴婢以后不弹了……这是奴婢专门找南边的人谱的曲子,以为殿下去了南边一趟,会喜欢那边的乡音一些。”
“有劳你费心,但既然词是家乡的,就不要轻易变动。”
“寄奴记下了。”
原来这个殿下就是上次把自己推到河里去的老九。
几个恶劣的行径一加起来,千姜感到颇为愤怒,但仍旧犹豫着是否要推开门,毕竟“一朝被推河,十年怕落水”。
再加上她也晓得九殿下和樊寄奴姑娘的美事,如此贸然进入,恐怕……
“千姜,你怎么还在这外面站着。”南宫鸿忽然现身,“怎么,你害怕吗?”
“没有,我只是在想进去了说点什么。”千姜只说了半分实话。
“进去再说。”南宫鸿说着,便一下踹开了门,将千姜轻轻往内一推,“我在外面守着呢,别害怕。”
千姜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被门槛稍微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地扶着门进了屋。
房内陈设虽朴素,却贵气逼人,正中央的墙面上挂了一幅画,似乎是雪国风光。画下是一方烛台,烛光赋予了绘画沧桑感,也赋予了正襟危坐之人威严感。
正是仓使。
抱着琵琶的樊寄奴一时间不知所措。本来五皇子把九殿下宿渊安置在北郊,一方面就是图此地清净,不让他与世俗过多接触,没想到还有人胆敢横冲直撞,打扰私人会面,也不晓得是何方神圣。
樊寄奴上下打量了一番来者,见女子眉清目秀,衣着朴素,像是民间工匠,为了让浓密的发丝不至于在干活时遮住眼睛,发间缠绕着一块深棕色的布。
此人双瞳剪水,正直勾勾盯着殿下。
大胆!
她本想出口制止,但却忽然感觉周遭冷气四浮,见殿下放下了手中的扇子,将扇骨拢起,轻轻抚了抚扇燕尾。他往常清冷淡雅的眼神中蒙上了些许深不可测,剑眉微蹙。樊寄奴赶紧抿紧了嘴唇,不敢说话。
“你再看,我就把你眼珠挖了。”
千姜自从看清了仓使的脸,就一直愣愣站着,脑中的乱麻越来越混乱,唯一清楚的只有内心的喜悦。直到他一开口,千姜才回过神来,稍微走近了两步,却又因陌生踅回来。
“张九荻。”她感到喉咙有些干涩,只是蹦出了三个字,又不晓得再说些什么。
“什么?”男子一脸疑惑地望着威千姜。
“张九荻,看见你这么康健,我真是太开心了。”
“张九荻是谁?”九殿下一脸疑惑地望向樊寄奴,道“这人是找你的?”
樊寄奴赶紧摇了摇头。
“小姑娘,你怕是找错人了。就这么直接闯到这里来,你胆子很大嘛。”
“张九荻,你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
“记得你生病的事。”
宿渊嘴角本来还勉强噙着的笑意瞬间没有了,赶紧给了樊寄奴一个眼神,让把人赶走。樊寄奴心领神会,赶紧把千姜往外推。
可惜她自己就柔柔弱弱的,哪里能推得动千姜。
看此情形,宿渊张嘴想唤侍卫,才忆起自己被五哥软禁,身边守备都被支开了,哪里还有人,只得苦笑道“罢了。寄奴,你先出去。”
寄奴松了手,瞪了千姜一眼,便依言出门去了。
“你不记得了?”千姜怯生生地问。
“你这张脸,想记也记不太住。”
“张九荻,你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房间里既然只剩下两个人,千姜便没了刚才那般拘束,未曾想她刚靠近张九荻,后者便后退好几步。
“这位姑娘,你自重。我不打女人,希望你也尊重我。”
“这位姑娘?我是千姜啊,威千姜!”
“威家?在昭京城里,我只晓得四户大姓,却未曾想威家也是什么大姓人家,也需要本王记得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当初在芝寻乡,是你帮我从监牢逃脱出来的,是你一路上陪我在宋府当差,陪我潜入沐雪源寻药,这些事情,你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很感人,继续。”宿渊冷笑一声,那神情,太过于陌生,千姜感到内心一沉。
“张九荻,这些事情你不记得……那你自己说的话也没印象了吗?”
“嗯?”
“你总是鼓励我不要害怕,总是让我正视内心,还总是给我说要心存希望,总有一天我们会顺利来到昭京,没想到到了昭京,你竟然全忘了。”
“威姑娘。这些话的的确确不像是我说的话。哦不,有一句挺像我的风格。”
千姜眼睛里熄灭的希望又重燃,“哪一句?”
“正视你的内心。”宿渊嘴角浮起笑意,“本王虽然落魄了些许时日,倒也不至于和农妇纠缠不清,希望你也能自己好好掂量一下,不要因为本王和那个什么张九荻形容相似,便纠缠不清。”
“你说我纠缠不清?”
看见眼前的女子因为自己的话语有薄怒,眼眸中还浮上了些许雾气,便不想再多解释,只道“罢了,你不就是想要银子吗?想要多少。”金钱能够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
“我……我要你的银子干什么?”
“哦,那你说说看宿望那家伙给了你多少钱财派你来的,我付双倍。”宿渊冷笑道。是了,看见威千姜因为提到了宿望而暴怒的样子,宿渊越发确定了刚才的猜测,果然是宿望派她在自己流落民间的时候接近自己。
“你觉得我是因为银子才救你的?”千姜的嗓音有些颤抖。
“不然呢?因为我的皇子身份?因为皇族的那些破事?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宿渊看着千姜,有些许嘲讽。
千姜略微顿了顿,捏紧双拳妄图逼退眼泪,“以前我不懂,我为什么会对你那么好,或许是因为你是我爹的患者,或许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或许是因为怜悯你的身世。但是在沐雪源的山道上,你告诉我,要直面自己的内心,我懵懵懂懂地去看我的心,才发现……”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宿渊极不耐烦地打断,“我对你一个农妇怎么想的根本不在乎。”
千姜勉强一笑,“我现在确定你不是张九荻了,因为他根本不会因为我是个农妇而嘲笑我,他看见了平凡的我,却把我当做了不平凡的存在。我喜欢的是他,不是你。”
终于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了。但是看着这个和张九荻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冰冷地看着自己,千姜觉得呼吸一滞。
“故事编地不错。”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千姜从怀里掏出一片树叶。
宿渊瞥了一眼,道“一片树叶罢了,我道是什么金叶子。”
“这是当时你和斜也来药师谷救我,我捡到的叶子。当时你就踏在这片叶子上,准备伏击救我。后来我们闹了一次别扭,但是这片叶子我一直留着。”这是我们勇气的见证,千姜在心里念到。
宿渊深深看了一眼那片叶子,才发现因为时间久远,叶面有些干枯。
“现在我不想要了。就像你最后放弃了我一样。那些事情就留在时光里吧,你忘了也好。我们都还有更重要的事。”千姜说着将那片枯掉的叶子揉成一团。
因为她的动作,宿渊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令他头脑发晕:真是愚不可及。好像是自己的声音?!
千姜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潇洒地走出去,却未曾想转身的瞬间被身后的一张凳子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在地。宿渊迅速地冲上去,将千姜接在怀里。速度之快,仿佛是本能反应,宿渊皱了皱眉头。
二人四目相对,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
感觉到张九荻的气息离自己那般近,千姜的眼泪终于淌了出来。
一番沉默过后,门外突然传来怒喝。
“你个臭小子,放下威千姜。”原来是南宫鸿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将剑直接刺向宿渊,待看清他的脸,南宫鸿一惊,赶紧把剑锋一转,奈何劲头太大,收势太急,他的身形一歪,刺在了身边的桌子上,将桌上的一对瓜果茶具打翻,造出好大动静来。
宿渊也不是不会武功的人,一时间和南宫鸿扭打在一起。
想到这是威千姜的心上人,南宫鸿哪里敢认真打,只是使出了三成功力,还有机会和他闲聊几句,“我说你小子,醒过来不找威千姜,在这个地方干什么?”
“南宫鸿,你别和他打架了,他失忆了。”千姜在一边高声制止。
“啊?张九荻,你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宿渊不答,只是挽起剑花,状若疾风,向南宫鸿刺去,道“你也是宿望派过来的?看来宿望为了要二哥的位子,真是下了不少工夫,找了这么个高手。”
南宫鸿什么都没听到,只听到自己被夸了,还有些许得意。
“南宫鸿小心!”千姜一个箭步上前,挡在南宫鸿身前。
宿渊的剑就这么朝千姜刺了过来。
好在他收地快,只是剑气刮擦到了千姜的手臂,割出一道伤痕。南宫鸿赶紧扶起千姜,心疼道“小千姜,你没事儿吧,快让我看看你的伤口。”说着便从包里掏出来一个药瓶迅速地给千姜抹上。
还真是随时都带着瓶瓶罐罐,千姜笑到,却又因为伤口的疼痛而皱了皱眉。
宿渊收了长剑,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二人。
他的身形被烛火照出好长一个影子,将千姜覆在其中。
“有刺客!”门外又传来惊呼,护驾之人姗姗来迟。
想来又免不了一阵打斗,宿渊及时出手,制止住侍卫,道“你们来地这么慢,是不是要过来等着收尸的?”
几个侍卫赶紧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千姜认出其中一个是商诀,他抬起头道“殿下,属下方才正按照您的命令去了五皇子那……”
宿渊一个手势,让他住嘴。
商诀在心里狐疑,刺客的命本来就不用留了,有什么好避嫌的,他打量起刺客,见其中女子竟是威千姜,越发吃惊,真是哪儿都碰得到。
“哦,原来你就是那位仓使殿下。真是有缘。”南宫鸿无所畏惧,冷笑道“真是什么勾当都干得出来啊,千姜你可真是看走了眼哦。”
千姜这才迷迷糊糊从方才的情绪中走出来,想起来了正事,见宿渊正一脸疑惑地望过来,千姜尚犹豫是否要开口,宿渊便道“这些都是我的人。”
想到那些孩童的惨状,千姜的理智总算回来了一些,“听说你在管广惠仓。”
“正是。”
“广惠仓可与宋府有来往?”
“一些。”
千姜略微松了一口气,看来当时宋府运出去的,真的有可能只是粮食,自己的爹说不定没死,千姜了却一番担忧后,忽然又想起一事,道“你可知道你底下的人在私自贩卖赈灾的粮食?”
千姜以为宿渊会追问一番事情的始末,未曾想他却说“知道。”
复又慢悠悠缀一句“又如何?”
如果说千姜方才还对他抱有什么幻想的话,现在却是一丝也没有了。她感觉到以前正视的那颗火热跳动的心,正在逐渐失去光芒。那么多孩童,那么多饿殍,他就这么冷漠地打发了?
千姜没有被愤怒充斥头脑,而是心中充满了坚定地站起身来,看着张九荻道,“我一定会为他们讨回公道。”
周遭的侍卫赶紧掏出剑,作势要攻击。
“听到没有,我们小千姜一定会讨回公道的。”南宫鸿将千姜护在身后,道“小千姜,有什么事,我们先回去再说好不好。”
千姜略一点头,扫了一眼宿渊,转身离去。
“殿下,追不追?”
宿渊一摆手,屏退了众人,在房间里品了许久的茶,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