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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正视你的内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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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姜大概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面她看见了隔壁邻居陈阿婆,那位总是趁着月中悄悄到院子里来,和她谈天说地的奶奶。她年轻时在大户人家做工,见过不少世面,所以总是给千姜说,要多出去见见世面,不要总是受威啸的影响只知道射箭。那时候她尚且不太懂什么叫做世面,如今又被人打又被刺的,似乎很是波澜。
她不想醒过来,梦里看见陈阿婆,嘴里就会回想起蜜饯的滋味,很甜,甜到可以忘记痛苦。
直到一阵阵清凉的感觉从面颊直到四肢,千姜这才混混沌沌地醒来。
她的眼皮极为沉重,想勉强坐起身来,腹部的疼痛让她瞬间倒了回去,她一边捂着肚子,一边侧着身子想要蜷缩身体,却见眼前坐着一具枯骨。
千姜不禁惊叫出声。
一个身影挡在了她眼前。
阵阵疼痛袭来,千姜没时间分辨眼前人,只是探出手去,抱住此人双腿,喃喃道:“好疼。”
他利落地将千姜的双手拨开,帮她调整好姿势,又在伤口附近放了些药材。千姜在阵痛的间隙,才发现此人竟然是张九荻。
“张九荻,你怎么能走路了……”
“你在叫我?”张九荻略微吃惊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浅笑道:“难不成我以前还不会走路?”
“你变成这样多久了?”
“看这日升日落,约莫有一日了。”
竟然一日了还没恢复缩骨的姿态,难道这是病入膏肓了?千姜呼吸一滞,又道:“我们在这里被困了这么久。”千姜一边说一边假装不经意去看自己的衣衫是否完整。
“我们大概是从那里来的。”张九荻指了指千姜背后的地方,她想回头去看看,却怎么扭也扭不过去,反而扯得伤口痛。
张九荻索性上前一步,蹲着将她扶住,千姜这才略微看到来处。仍旧是那只容一人通行的小洞,看来他们二人是被扔到了这里,怎么只有二人,千姜这才想起阿追似乎不在,问道:“阿追呢?”她左右去瞧,这才发现二人身处的洞内已白骨森森。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阿追没有和我们在一起?”
“我醒过来时只看见你,并未有另外的活物。”看千姜仍旧是一副担心的模样,张九荻又道:“虽然我并不认识阿追,但既然他没有来这死气沉沉的地域,想必比我们安全的得多。”
千姜微微点点头,仍旧是舒舒服服地侧躺在张九荻怀里。
“这位姑娘,要不然你还是倚在墙边?”
千姜察觉出张九荻的不自在,道:“好,只是我还是很不舒服……”千姜以为此刻既然自己这么柔弱,张九荻肯定也不太忍心让自己躺在冷冰冰的墙壁旁边。
“我扶你过去。”
千姜很是无奈,这人模人样的张九荻看起来温柔妥帖,行为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忍不住低声道:“真是没良心。”
威千姜不确定张九荻听见没有,但是注意到他微微笑了一下。
千姜气不打一处来,道:“我便叫你张十荻吧,怎么你和张九荻那么不一样,老是一副莫测高深的笑容,还如此冷漠。”
“张十荻,好名字,就因为我比张九荻长得高?”
“你竟然都记得?斜也不是说得了缩骨症的人会记忆混乱吗?”千姜讶异道。
“我并非全然记得,只是知道自己得了怪病,会缩骨变小。”
“那你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也只是依稀记得一点。记得以前身边人老是要我生要我死的,很是聒噪。”
千姜被他这个说法逗笑了,张九荻勉强地抬抬嘴角,问道:“说说看,你是哪一边?”
“什么意思?”
“你是谁派来的,是要我生还是要我死,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吗,可以像这些枯骨一样死地无声无息?”
他接连发问让威千姜手足无措,“你在说什么啊,我若是要你死,当初在我们院子门口就不会让你进来了。”
“哦。那便是要我生?”
“为什么非要是别人要你干嘛?你不是可以自己选择生死吗,为什么要任人摆布。”千姜被句句带刺的张九荻气得紧,但是想到江永年满门抄斩的身世,又感到恨铁不成钢。
“你不必着急。刚好此刻我也想活着。”
“为什么?”
“至少去换件衣裳。”
千姜被他的回答弄得啼笑皆非,这才注意到他的衣衫褴褛,下摆竟然没有遮住脚踝。
“别看了,我在附近的溪流里捡的。”张九荻皱眉解释道。
“难道是这些人身上的?”千姜指了指方才睁眼瞧见的那具枯骨,又再匍匐靠近观察,发现附近散落的骨头都略微发黑。“他们都是中毒而死。”
“不错。”张九荻娓娓解释道,原来这洞内应该和洞外一样有奇毒,地上躺着的人都是中毒而死,而且基本都身着相似制式的衣裳。
“他们都是药师谷的学生。”千姜从中看出端倪,不管是在哪个年号修习的药师谷学生,都会在右边的袖子上袖上一朵辛夷花。“看来沐雪源的传说当真吸引了不少人前来抢夺……为何你我没有中毒?”千姜狐疑到。
“可能因为我本身中毒,毒气相克。”
千姜略微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我可没有中毒啊。”不禁手忙脚乱道:“快快,从这个洞口出去。”
“你怎么这么怕死。”
“我还不是……”千姜及时住了嘴,此时此刻她脑中最重要的,竟然是活着才能用沐雪源救张九荻。
“还不是什么?”
“还不是等着你给我拿诊金。”
张九荻扶着千姜的身影一停,道:“看来你的主人还是小气了些。”
二人出了洞口,正好站在山腰俯瞰大地。
大片绿意扑面而来,广袤的原野令人心旷神怡,一些牛羊点缀其间,正是叶公顷笔下《伍亩见源》的悠然景象。
二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
千姜忽然笑了起来,“没想到我这么厉害。本来以为被贯柔骗了,结果真让我找到了沐雪源。”喜悦的情绪让千姜飘飘然,不自觉就挣脱开张九荻转起圈来。
“你伤好挺快啊……”张九荻话音刚落,威千姜就一个重心不稳,摇摇欲坠。
好在张九荻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她,千姜看着眼前眼眸深沉的张九荻,感受到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不禁脸颊一红。
“你喜欢我?”
威千姜脸颊更红了。“你……你瞎说什么呢?”
“这话是不太对。应该这么说,你喜欢张九荻?”
威千姜不答话,奋力挣脱开张九荻的手腕,想要拍一下他的肩膀,却因为伤口疼痛又落在了他的怀里。
第二次近距离接触的威千姜,感到自己已经游刃有余,便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直视张九荻。
“你的额头被蚊叮了。”
看着威千姜又气又恼的样子,张九荻又是一笑,“我背你吧,这样你就不用老是看着我了,免得心烦。”
感到面颊又在微微发热,千姜赶紧答应下来,三下五除二就蹦到了张九荻背上。
“你这小姑娘还挺沉。”
“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二人就这样步行下山,现在的张九荻虽然和以往不太一样,但是千姜觉得她还是善良的,至少还是愿意帮助自己。这样的想法,让她逐渐卸下心房,在张九荻的背上困意又袭来……
这山陡峭,加上张九荻背着人脚步仔细,是以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刚刚好到山脚。天色已经全黑了,这一路上不仅未见着住户,甚至连鸟鸣声都没有。
张九荻早就发现不对劲,但感到背后背着的人已然进入梦乡,便也没说什么,只是低头走路,偶尔抬头瞧瞧星宿,判断大致的方位,再往前走便是一大片树林,他隐约看见林中有些许白光,随即止步。
“到了沐雪源了吗?”千姜睡眼朦胧地说道。
“没。”
“那你怎么停下来了。”
“歇歇脚。”
千姜哦了一声正想睡过去,也瞧见了前方的点点白光,道:“哇,前面难道是萤火虫,好漂亮啊。”
“你还是小点声。”张九荻提醒道,又往后退了几步。
千姜还是探着脑袋往外瞧,却见黑暗中那几点白光逐渐露出肢体,是三只通体雪白的狼,对着他们龇牙咧嘴。
千姜一下子抱紧了张九荻,把头埋在后背,道:“没有武器防身,咱们赶紧跑吧。”
“你我二人再跑也会被追上。”
张九荻的手松了松,感觉到身体往下滑的千姜不断挣扎,道:“你今天看我受伤就要抛弃我吗?”
威千姜见张九荻不理她,只是自顾自往上山的路走去,又道:“要不是我今天没有带□□,别说三只了,十只白狼我都可以克制。”威千姜当然知道自己在说假话,凭她自己的三脚猫工夫,能活下来都不错了。
威千姜不愿意回头瞧,忍着剧痛站起身来,还在虚张声势时,张九荻从后面又走了过来,手上递给千姜一根木棍道:“你防身。”
“笑话,我们之间你比较需要吧。”千姜仍旧记得张九荻以前躲在她背后躲避风雨的样子,但还是偏着头接过了树枝。
张九荻叮嘱道:“离远点。”
话音刚落,三匹狼抑制不住,终于直直朝二人冲来!
“快躲开。”威千姜不再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急切道。
张九荻竟然还有时间回头瞧千姜一眼,道:“我就说嘛,你喜欢张九荻。”
现在是说这话的时候吗?威千姜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想要偏头不看,但还是忍不住盯着瞧。
看体型,三匹狼都已成年,虽然只有张九荻三分之一身长,但它们似乎常年组队出击,熟练地将张九荻团团围住,从不同角度齐攻,极有气势。
张九荻却不慌不忙地在中央转起了圈,未想到此人如此出招,几匹狼看呆了,偏头楞了一会儿。复又齐齐朝他扑去,张九荻先是快速出手将近身的一只划伤,又跳起身,在另外两只扑空的瞬间跳到身后,将其尾巴斩下。
霎时传来阵阵悲鸣。
本来以为战事就此结束,熟料断尾的其中一只仍旧不放弃,转而朝千姜奔来,张九荻速速赶来,却也不及狼的速度!
千姜一阵惊呼,闭着眼睛朝外一刺,竟然将其击倒。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的武器,本来以为是一根普通的树枝,这才发现原来是被削尖了的武器。她看着张九荻朝自己走过来,忽然一阵脆弱。
“哭什么。”张九荻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我只是……刚才以为你要死了。”
“为什么是我死,明明你才是受伤的那一个,要死也是丢下你。”张九荻一边说,一边展示自己手里的武器,这是他从洞里面的枯骨中间找到的,有备无患总算没错。
二人一番斗嘴,又朝山下走去。
现在的路比刚才的好走些,明月高悬,天空中又飘起了绵绵的细雨,一点点落在皮肤上,细腻的感觉就如此刻心里泛起的涟漪。
“这里怪异得紧,不是说沐雪源是人间仙境,众人神往吗?怎么方圆百里都没有人家,甚至还有野兽出没。”
“不错,除了我们午后远远望见的那些人,一路上都未曾见人与物。”
“你先歇着,估计再走一回儿就能找到人家了。到时再醒也不迟。”张九荻侧脸说道,千姜却一直不答话。
张九荻察觉到自己的侧颜有几滴水珠拂过,那是千姜的泪。
“雨有些大了。”他说。
千姜把头埋得更深了些,“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这还叫对你好,你口中好的标准委实低了些。”
“以前我爹都对我不好,常常抽我的血,还总让我练功。芝寻乡的人也不太喜欢我们……”威千姜忽然一股脑儿地开始吐酸水。
“等等,你说什么,抽你的血?”
“是啊,练习地不好就要挤血,说是惩罚我。”
“这还是亲爹吗?”
“你们的爹爹不这样吗?”
“这……”见亲爹次数屈指可数的张九荻噤了声,又转移话题道:“身边的人都对你不好,你还对张九荻那么好,你还不承认你喜欢……”
“我看我辛辛苦苦救下来的小孩,如今生得这般俊俏,还蛮有成就感的。”威千姜索性顺着他的话说。
“人啊,要直面自己的内心。”张九荻忽然语重心长地说。“如果有办法就继续这份心情,如果没办法就及时斩断情丝。这么简单。”
“怎么你还颇有心得?”
“不才不才,正是。”
威千姜看他这插科打诨的气势,果然和张九荻如出一辙,道:“看来你的情路颇为坎坷。”
“既然你发问了,我便告诉你。”
没曾想,张九荻竟然真的把自己的故事讲了一路。只是其间隐去了许多细节,模模糊糊说了个大概,但是威千姜凭着自己对江永年的信息的了解,脑补出了一出荡气回肠,爱而不得的爱情故事。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却被敬重的大哥横刀夺爱,从此女孩成为张九荻心上的白月光,真是可叹可怜。
“所以你就斩断情丝了?”
“为何斩断?”
“你方才不是说正视内心,如果不行就要及时止损么。”
“没有不行啊,只是我大哥加进来了而已。我需要做的就是继续守护好他们。”
“守护……”千姜若有所思,再联想到江永年的大哥说不定早就成为刀下亡魂,不禁同情起他来。
“对,如果你承认你喜欢张九荻,你就正视这份感情,不要总是抗拒逃离……”
张九荻似乎总是把自己当做独立第三方,冷静地分析着千姜和缩骨症版张九荻的感情。
“你觉得张九荻能接受我吗?”
“我和张九荻像吗?”
“性格看似不太像,本质上好像没什么区别。”
“那你没戏了……”
千姜一听这话,才发觉张九荻这是在戏耍她,便道:“你真是无聊,唆使我去袒露心声,又再埋汰我。”
“我只是叫你正视你的内心,你心碎与否与我何干?”
这句话过于冷漠,千姜一下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