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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出院(下) ...

  •   所谓的“三天后”其实是个很模糊的概念,它的误差范围能大到一整天左右。
      渡边通过监控听到黑泽递交了辞呈并完成了交接,和校方的解释是经历绑架事件之后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认为自己不适合当教师所以辞职。他把房子交给中介委托出售,翻了些贵重的东西送人,在最后一天的傍晚返回学校,坐标停留在了学校的操场。
      学生们不知道黑泽已经辞职,陆陆续续和他打招呼,和他说“黑泽老师明天见”后嬉笑打闹着离开,天色逐渐暗淡,空无一人的校园里越来越安静。
      渡边也越发觉得不对劲。
      监视器里黑泽的坐标已经一动不动长达四个小时了,除了环境声外没有任何声音,监控像是被扔在了完全没有人的地方。
      放学的时候有一阵子特别混乱,监控里吵得什么都听不清,似乎还有人打球撞到他发出好大声响,莫非是趁着那个时候逃了吗?!渡边阴着脸下了车,大踏步往坐标停留的地方走去,他烦躁地按上手枪的保险栓,脑子里已经把黑泽揍得血肉模糊。
      但渡边到操场的第一眼就找到了黑泽,心里的风暴瞬间就平息了下来。
      黑泽坐在操场侧的秋千上,怀里还抱着一只学生漏下的排球,确实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似乎只是在发呆。
      渡边停了脚步,靠边站回树下的阴影处,侧目盯紧黑泽,在心底骂了一声:既然没事做还不快点来找自己?在这里磨磨蹭蹭搞什么?
      黑泽所在的位置是学校的最角落,从那里可以看到整个校园的情况,天色晦暗之后,路灯一盏一盏亮起,远处教学楼里零星的灯光和繁星融为一景,和圆月一起映入清浅的人工湖面。整个世界都似乎停步了,夜风裹着花和植被的清香睡去,此时的校园沉静而又温柔。
      然后渡边突然反应过来了。
      黑泽是在告别吗?

      渡边并不喜欢学校这个地方。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本来就没有什么值得封藏的美好回忆,少年时尤盛。渡边无法清除分辨,被父母虐待并往黑泽身上转嫁仇恨的日子和黑泽消失之后受罚的日子哪个更难熬,但对黑泽来说,初中时代和渡边同班的学生生涯无疑是最痛苦的经历。
      渡边不明白,黑泽明明有过那么糟糕的学生记忆,为什么成年后还是选择回到学校这种地方,可能是真的是脑子有坑吧。
      渡边叼了根薄荷糖,抱臂靠着树干,习惯性进入工作时的盯梢模式。黑泽仍旧毫无动静地坐在秋千上,直到夜色越来越凉,突然打了个喷嚏。
      黑泽揉了揉鼻子,终于回过神来,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腿,弯腰把排球放在铁丝网旁边,摸出手机,对着通话时长长达三天的手机轻轻咳了一声,问:“渡边先生,你在听吗?”
      渡边一边听着耳机里黑泽干净温和的声音,一边远远望着黑泽,没有回应。
      “渡边先生?”黑泽又问了几声,依旧没有得到回复之后,有点困扰地挠了挠头。
      然后黑泽捧着手机开始打字,片刻之后,渡边的LINE收到了几条信息。
      “渡边先生,您好,我是黑泽朔月。我的事情处理完了,现在去您家里是否方便?”
      “但我并不清楚您家的地址,所以现在暂时在学校的操场。”
      “就是我任职的学校,您知道位置吗?”
      “如果方便的话,请将您的住所地址发送给我吧,我会很快赶过去。”
      “您现在在忙的话也没关系,等看到再回复我吧。”
      黑泽正全神贯注地敲着屏幕上的软键盘,突然听到渡边低沉且不耐烦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行了,抬头。”
      黑泽抬头,渡边高大的身影正好像座大山一样压过来,“啊,您是什么时候——”话还没说完,冰凉的手铐“咔哒”一声卡住了自己的双手。
      渡边没有要和他客套的意思,拽着手铐的连接处反身就走,黑泽被拖得一个踉跄,赶紧调整步伐跟上了渡边。
      “晚上好,渡边先生,没想到您就在附近。”黑泽居然非常自然地开始和他打招呼,完全不介意渡边粗暴的见面礼,“您莫非一直在等我吗?其实可以提前喊我的,我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渡边没有要和他聊天的意思,黑泽继续自顾自地说:“还是谢谢您,愿意给我这些处理自己情绪的时间。……还有之前也是,我听说在我昏迷失去行动能力的期间是您照顾了我,学生们能安全脱险也多亏了您的帮助,真的非常感谢您。”
      渡边回头淡淡望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渡边在少年时代的折磨还是彻底改变了黑泽,黑泽至今都很少露出笑容,即便说着感恩和亲昵的话语,声音和神情都有些机械,让人觉得虚假又冷漠。
      渡边意识到,记忆里那个笑容璀璨的小男孩已经被他淹死在十四年前的春天里了,身边这个不苟言笑的青年能算是合格的替代品吗?渡边也不确定。
      渡边把黑泽塞进副驾驶位,碍于黑泽被手铐所缚,探身过去帮他系好安全带,黑泽又机械般地用敬语向他郑重道谢。
      “你废话真多。”渡边咬着牙挂档。
      “…………我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样评价我。”黑泽转头,望向倒车镜,“我的学生们都很怕我,我的同事们……话都比我多。”
      车辆启动,黑泽也安静了下来,默默望着后视镜里的学校一点点倒退着远去,最终消失在尽头,仍旧没有移开视线。
      渡边带着嘲弄的语气问:“舍不得了?”
      黑泽低低“嗯”了一声。
      渡边又冷笑一声,讽刺的话语已经挂在嘴边,又听见黑泽轻声说:“毕竟是我的前一个梦想。”
      不知道为何,渡边突然噎住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还是在害怕什么,渡边竟没敢深究黑泽的这一句话究竟是指什么。
      黑泽手上还捧着手机,为了防止没电失联一直连接着移动电源,手机上与渡边的通话到此刻也没挂断。渡边取下监听耳机,问:“还不挂断?”
      “您需要的时候由您挂断就可以了。”黑泽回答道。
      黑泽竭尽全力将所有事情的控制权全权交给渡边,就为了让渡边安心一点,细致得无以复加。后来渡边也时常在想,如果黑泽抱着这样的觉悟选择离开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这个问题在很久之后也得到了答案,就像渡边能轻而易举地杀掉黑泽一样,其实黑泽也有无数机会弄死他。
      渡边很早就知道杀一个人很简单,但直到很久之后,才明白要救一个人到底有多难。

      在这三天内,渡边也更换了住所,为了方便接下来准备做的事情,特意换到了十分偏僻的山区。
      黑泽没有带任何行李,只拎了一台笔记本。里面的硬件连同数据在绑架时被水泡坏了,电脑也基本沦为废品,渡边当时亲眼证实过。黑泽固执地认为修一修就能继续用了,不肯丢掉。
      渡边挂断了通话中的手机,把黑泽的手机关机和电脑一起扔进后备箱锁起来,拖着黑泽进屋。房子是独栋的小别墅,算地下室共有三层,这里偏得信号都不太好,屋内专门做了隔音,附近也没有邻居。渡边带着黑泽进了屋,空荡荡的家里还没来得及整理,绕过封存好的纸箱,直接往地下室走去。
      地下室一片漆黑,看不清脚下,黑泽明显放慢了速度,然后猝不及防地被渡边迅捷的步伐带倒了。黑泽试图爬起来,手铐处却被用力一拽,被拖得从下行的台阶上滚了下去。肩膀在翻滚的过程中似乎被扭到了,传来一阵钻心的痛,但来不及反应,一股更大的力道把他整个人拔起,手铐穿过焊在水泥墙里的铁管,将他高高挂起。
      一只宽大的手掌拨开黑泽散乱在眼前的碎发,轻轻摩挲着他眼角的泪痣,慎重而温柔。然后这只手缓缓下移,划过脸颊,扼住黑泽的咽喉,慢慢发力收紧。
      渡边危险的眼神在暗中闪过一点隐晦的赤红的光。

      “欢迎回到地狱,我的黑泽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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