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DonAmor

6、错意

　　“我建议你再考虑一下，”老田说这话时脸上是少有的严肃，“你这个分数，完全可以上个好学校选个热门专业。”

　　“谢谢您的建议，但我还是决定复读。”许子潇垂下眼，“这已经是我考虑了很久之后的打算。”

　　“能告诉我你这样做的理由吗？”

　　面对老田关切的目光，许子潇忍住了和盘托出的念头。没什么用，把这些事告诉一个外人，除了能让自己有种报复性的快感外没别的实质性的作用。他有时会浮现将不堪的家事昭告于天下的疯狂想法，在心里默演了很多遍如何从容地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却没有引爆炸弹的勇气。

　　许子潇定了定神，决然地说：“对不起，不能。”

　　老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余阅他们知道吗？”

　　“还不知道，等会儿跟他们讲。”

　　“想去哪个班？王老师和陈老师的班级师资力量都比较强，你挑一个？”

　　“我想去……管得比较松的平行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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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阅三人坐下后又聊了片刻，许子潇才姗姗来迟。不清楚他是刚到，还是早就来了又去了别的地方，毕竟大家只是过来拿个分数条，除了手机其他东西都没带。

　　“Long time no see, my dear friend.”林旷压低声音，试图模仿秦添那口纯正的英伦腔。

　　“说什么鸟语，听不懂。”许子潇一巴掌拍在林旷背上，从腾出来的缝里挤进了自己位子。坐下后他转过身对后排的秦添和余阅开口道：“跟大家说个事，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我打算复读。”

　　林旷一听，立马抬手指着余阅，脸上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怎么还能怪我头上呢。”余阅两手一摊，满头问号。

　　“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做才显得可疑，要搁平时，你早就问子吹是不是长胖了。”

　　余阅反驳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他寻思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在本校复读吗？”秦添把话题带了回来。

　　“嗯，”许子潇点了点头，“但还没决定去哪个班。”

　　“老田就挺好的，还去他的班呗。”林旷理所当然地说。

　　“你是让我从高一开始复读？”许子潇被他气笑了。

　　“对喔！”林旷一拍脑袋，“我都忘了他要回去带高一了。”

　　“考试前你妈去了哪几个寺庙，挺灵的能给我介绍下吗？”

　　“你有添霸霸还拜什么神仙，直接拜他更快。”

　　余阅刚说完“他又不管姻缘”，就见老田拿着一个文件夹进了教室。他在讲台站定，开口便是一句：“吃早饭了吗各位？”家常到不能再家常的问候。

　　“没有——”底下是拖拉着声音的一致回答。

　　“很好，”老田抬手看了眼手表，“那咱们尽量动作快点。”

　　自从老田昨天在班群里宣布了聚餐的消息，这帮人就炸开了锅。正当大家激烈地讨论去哪吃、吃什么时，老田却说已经在学校旁边的状元楼订好了位子。这个名字很有暗示意义，老田卖了个关子，打算今天再说。

　　“我们学校这次考得非常不错，一本率达到了百分之八十，此外还同时包揽了全省文理科状元。”说到这里，台下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老田停顿片刻，待大家冷静后，继续道，“你们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优秀。”

　　“在这里首先恭喜我们班的沈辛夷同学，摘得省理科状元的桂冠！”老田话音刚落，掌声和欢呼声便响彻了整个教室，突然成为焦点的沈辛夷情不自禁地羞红了脸。

　　不少人在鼓掌的间隙偷偷瞄了眼秦添这位强有力的状元候选人，秦添没理会他人的目光，大方地为沈辛夷鼓掌。余阅的心情很复杂，他注意到沈辛夷的视线不断向这里飘来。

　　高考前倒数第二次模拟考他和沈辛夷被分在同一个考场的前后桌，考试中沈辛夷涂卡铅笔坏了，胆小内向的性格导致她既不敢向监考老师提出请求，又没有直接交卷放弃的勇气，只好坐在那边，不安地局促着。

　　余阅感受到了她的焦虑，同时注意到几分钟前她不断按动铅笔的动作，于是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他草草地将最后两句英语翻译写完，从前面阅读题选了几个看起来比较高级的句子直接龙飞凤舞地誊抄在作文区域，然后潇洒地起身，把卷子在众人的注视下放在了讲台上。

　　监考老师是隔壁班的生物老师，同时负责每次元旦晚会的统筹工作，因此她只是瞪了余阅一眼，什么也没说就收下了卷子，余阅朝她咧了咧嘴。返回座位上收拾好东西，余阅一手拿着草稿纸和中性笔，另一只手握着涂卡铅笔，经过沈辛夷的座位时顺手将铅笔放在了她桌上，随后带着膨胀感走出了教室。

　　从那以后余阅总能感受到沈辛夷投向自己的灼热视线，然而每次等他转过头，对方却又慌慌张张地移开目光。这些看似巧合的小动作让他不禁有些飘飘然。

　　余阅已经决定委婉地拒绝沈辛夷的告白，因为他没动心，当时的慷慨完全是举手之劳。可如今这个局面，余阅怀疑秦添会不会认为自己是碍于哥们的情面才拒绝了女孩的一片心意，为了让他不觉得既输了考试，也没了朋友而做出的让步。

　　该拒绝还是得拒绝，秦添那边……到时候再解释下好了。余阅在心里打好了算盘。

　　老田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其次，为了保护大家的隐私，”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分数条我就念名字，你们自己上来拿吧，正好在毕业前，再点一次名。”

　　“啊——”“要不要这么伤感——”“听得我想哭了——”哀怨的叫喊声接连响起。

　　“伤感就对了，”老田笑着说，“你们还年轻，不用隐藏情绪，在可以肆意表达的时候，大方地流露自己的感情，是难能可贵的，要好好珍惜。不说闲话了，咱们开始吧！”

　　熟悉的名字从耳边一个个掠过，勾起关于这个人的所有记忆，这种同窗情谊，虽然不及友情，却依然能在以后的人生中熠熠生辉。多年之后，或许你已经模糊了他们的面孔，但你知道，曾经有一群人和你一起抱怨过作业的份量，在运动会时打压竞争班级的威风，看到小情侣偷偷牵手会默契地起哄。高中生活的闪光片段和同学老师的独特外号，是你们共同拥有的秘密。

　　“余阅！”余阅腾地站起来，从方才的伤感里回过神。他走向讲台，从老田手里接过纸条，注意到老田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回了个灿烂的笑容。

　　然后是下一个同学的名字。余阅回到位子上，端详着手里的分数条。十八年来的心血……其实算不上心血，虽然拼搏过，但也只能说是青春期的干劲用在了正确的地方。十八年，是人生第一个里程碑，这张渺小轻薄的纸片，既是这段时光的行程单，也是开启下一旅程的入场券。

　　老田在分数条发完后适时提醒道：“大学报到时，档案里需要提供分数条，大家收好，不要弄丢了。”余阅于是将手里的分数条折了又折，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

　　老田接着又讲了志愿填报的日期和具体方法，还猜测了本省的一本二本分数线。“每个学校往年分数线网上都能查到，对目标院校比较迷茫的，可以去学校书店买本报考指南看看，里面有各个大学各个专业去年的分数线，可以参考下。好了，今天就讲这么多，大家收拾收拾，去状元楼吧。”

　　老田走后，教室瞬间空了一半，有些人是为了填报志愿的相关问题追在他身后离开的，更多的是迫不及待去聚餐的。余阅用余光注意到沈辛夷还待在位子上，并且时不时将目光投向这里。

　　余阅自认为读懂了沈辛夷的意思，对秦添他们开口说道：“你们先去，我等会就到。”

　　秦添愣了两秒，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便沉默地起身。余阅挪了挪凳子，给秦添留了宽敞的空间，即使如此，还是感受得到透过薄薄布料传过来的秦添的体温。

　　见秦添这副模样，林旷打消了追问的念头，和许子潇一起紧跟着秦添离开了。

　　为了表现自己不是刻意留下，余阅装模作样地翻了翻空无一物的抽屉。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直到沈辛夷的同桌何苗也起身离开，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何苗原本打算在教室外面等沈辛夷，后来想了想，还是把地点改到了楼梯拐角处。当看见秦添、林旷、许子潇三人整齐地站在那时，她想了半天才挤出来一句问候：“嗨，真巧啊各位！”

　　言语停顿间隙，蝉鸣划破寂静，本就沉闷的空气又平添了几分燥热。

　　秦添有些后悔在T恤外面又穿了个衬衣，本来没觉得热，这会儿身上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这时才意识到，余阅前天没有撒谎。在此刻的教室里，一贯内向害羞的少女正怀着忐忑的心情，鼓起不知积攒了多久的勇气，才决定表明懵懂青涩的好感。

　　余阅会答应吗？秦添拿不准，他只知道余阅对所有女生都一个态度，并没有因为对方是沈辛夷而有所改变。但余阅本就是一个不能用常理定义的人，可能，只是可能，他其实也喜欢着沈辛夷。

　　如何豁达且自然地送去祝福是秦添从何苗出来的那刻起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里面什么情况啊？搞得这么神秘。”林旷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之前考试的时候余阅借给辛夷一支笔，辛夷一直没找着机会还他。你们也知道，辛夷本来胆子就小，怕当着大家的面还会被起哄，所以才拖到现在。我出来前还跟她讲，她这样扭扭捏捏地特别像打算告白，别到时候让余阅会错了意。”

　　秦添闻言瞬间松了口气。

　　“不过，”何苗紧接着神秘一笑，“表面还笔，实则告白，也是有可能的哈！”

　　许子潇也来了兴趣，只有秦添刚放下的心又被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