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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她的雕花口红 ...

  •   临近元旦那几天,顾鸳一直很忐忑,心里慌着,却不知道因为什么。
      她抱着礼服鞋盒走进二楼宁卿房间,经过楼梯转角的时候,不经意看了一眼灰纱笼罩的神女壁画,突然很想过去把纱帘给別起来。
      在宁宅待了两年多了,她从没清晰探见过纱帘后的神女的脸的模样与神情。
      悲悯或冷漠。总该是一种。
      礼服鞋子都是快递件,她在网上挑的,很明艳的鹅黄色与罗马白,作为宁卿参加母校元旦晚会的出场搭配。
      房间里宁卿已经洗好澡了,坐在沙发上看英文杂志,旁边泡着咖啡。
      落地镜前,宁卿很大方的褪下睡衣,露出少女皎白美好的躯体,背对着顾鸳低头把礼服挽上肩膀,头发贴着脸颊垂到了两边。
      顾鸳上前帮忙攥着礼服腰间系带站在后头,无意间望见宁卿后脖颈靠近肩胛骨的脊椎正中央,有一团浓黑色的恰似人脸的雾状图案,又像是无数个密密麻麻的黑点聚在一处虫子般蠕动,说不出的诡谲怪异。
      再眯眼一看,原不全是黑色,而是黑中浮出点点红色,像是数千只半张半合的独眼,聚在一起却又像是一尊佛像,黑佛,不见庄严圣洁,反隐隐透着股悚冷阴邪。
      顾鸳心中一突,近视加散光的眼睛后继无力,上前一步想要细看,宁卿已经站起身使得头发重新披散下来了。
      宁卿等了等,腰间系带无人给绑上,再看看镜子里好似静像的顾鸳,不禁笑了,“小鸳儿,你怎么愣了,傻攥着带子不动啊。”
      顾鸳立即摇头,笑着给宁卿在背后系好蝴蝶结,又问,“良卿,你后脖子那里的是刺青吗,样子好奇怪?”
      宁卿听了,眼睛很自然的弯成温暖的弧度,有些缅怀的样子。
      “对啊,纹了好几年了。”
      顾鸳惊讶,提着一双白凉跟就在镜子前绕着宁卿走了几圈,眼睛微微瞪大,“我之前居然没看到过。”
      “就你这个模糊性子,还能注意点什么,出个门能不把自己弄丢我就觉得万幸了。”
      宁卿笑得灿烂,顺手就把鞋子接了过来,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脚尖直垂,脚心弯弓,动作优雅的套上鞋子。
      顾鸳就挠头笑着,很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元旦当天其实很寻常,是个大晴天,但温度却出奇的低。
      文体馆里下午时间就来了不少的学生和老师,因为晚会会有一部分省里领导来看,所以下午的彩排就显得更加重要了。
      只是到三点多正式彩排的时候,顾鸳迟到了,不过她和蒋妍的舞蹈曲目是安排在后面,提前来也只是看别人表演,所以也不急。
      来的时候,她裹着一件厚实的连帽棉大衣,藕粉色,衣摆长到脚脖子。灰色裤袜收缩进雪地靴里。
      说实话,要不是外面套了这么一身,她根本就不敢出门。
      拿着出入证,她到了后台就看见舞台侧蒋妍一身红裙,站在开了空调的暖气里,娇艳明媚的跟调灯光的男生笑说着什么,一边对着台上的某些区域指指点点。
      顾鸳的模糊视线里只能看到男生不停的点头,半点犹豫都没有,显然又是蒋妍一个忠心耿耿的裙下之臣。
      无奈的放下帽子,她就百无聊赖的蹉跎过去,找了个木箱子坐下,等着蒋妍空下来。
      蒋妍走过来的时候,顾鸳已经在那里跟沈飞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了。
      这次元旦晚会,沈飞是主持人。
      他一身藏蓝色西装,白衬领带,身姿挺拔,成熟爽朗,不知道迷了多少经过的少女的眼。
      “蒋妍。”
      沈飞惊讶的喊出声,可才叫出口她的名字,就摸了摸脑袋,脸颊微微泛红,似是对才见了不几次面的人的名字记得这么熟不好意思似的。
      “好久不见了啊大太阳。”
      蒋妍笑盈盈迎上去,仔仔细细上下打量沈飞,又看看一边无所事事的顾鸳,“真难得啊,能同时见你们两个一起。”
      “别废话了,不是要彩排吗,我们走吧。”
      顾鸳翻了个白眼,拍拍手从箱子上跳下来,先一步往台前走。
      “就走啊。”
      蒋妍有些不舍的样子,可她没停步,很自然跟着顾鸳离开,不过转入舞台幕布前,她还是回头看了眼沈飞。
      沈飞一怔,蒋妍朝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大声的笑说着,“沈飞,等下一世,你一定要提前找到我,只做我一个人的太阳!下一次,我一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的!”
      整个嘈杂的后台有一瞬间的寂静。沈飞更是傻在当场。
      “就不能消停点吗你!”
      顾鸳捂脸,转了身来扯着蒋妍上台,愤愤,“都下辈子的事了,鬼要记得你!”
      蒋妍任由顾鸳拉扯着往台上走,很无所谓的笑着,“你管啊,反正我已经预订了,他沈飞的下辈子只能卖给我,到时候你要再不让我也不会听的。”
      “哼,你都说了是下辈子了,我连这辈子都没过明白,谁有心情去管你下辈子!”
      “这可是你说的,喝了孟婆汤也不能忘的!”
      “音乐已经响起来了,你还跳不跳,不跳我走了。”
      “诶,可别,我好不容易得你一个条件,才不会蠢的就此让你逃掉呢!”
      舒缓乐曲悠悠响起,舞台上只有一束光,一朵红玫瑰,以及一个裹得跟熊一般厚实的笨重少女。
      台下那几个看舞台效果的学生会学生顿时就笑出声来。
      灯光音乐停下,其中一个少年上了前台,正是盛长安,他喊住顾鸳,彬彬有礼的微笑着问,“顾学姐,等晚会正式开始了,你应该不会这么个样子去表演吧?”
      顾鸳站在台上,攥着大衣,脸红到脖子下的大衣里,但还是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端庄镇定,“晚上当然不会是这个样子,现在只是彩排,我怕冷,穿多点没关系吧。”
      盛长安忍了笑,摇头说不影响舞蹈效果就可以。
      可自己身边的那位却是半点面子不给,直接就噗嗤一声。
      顾鸳回头一瞪,“……蒋妍。”
      “好了,不脱就不脱呢,就这样子也可以,反正你晚上也是要脱的,我又不急。”
      台下的几个人也就都笑起来,顾鸳咬着牙,一下子拉开了自己大衣拉链,把衣服丢到了幕帘边,扯着蒋妍的手臂嘟囔,“脱就脱,你还跳不跳,灯光呢,音乐呢,冻死我算了!”
      诡异的沉默中,不知道是谁先笑出声来,耳边就听见蒋妍愈发憋不住的颤音,“顾鸳……”
      “干嘛!”
      “你……居然在舞服里面穿针织衫,还是黑、呃灰色的?”
      “怎样!”
      “跟你裙子里面的灰裤袜真配,哈哈哈哈……”
      蒋妍笑得声音收不住,扶住肚子,红裙裙摆荡漾出一圈又一圈的动人涟漪。
      大家也都笑起来,盛长安秉持着过人修养,也只是没有笑得那么夸张而已。
      所以当音乐再度响起的时候,顾鸳就摆着一张生无可恋脸,动作机械的与蒋妍翩翩起舞。
      如童话故事里的木偶人,或者换一个版本,带一个头套,就是美女与野兽的生动演绎了。
      对于这个曲目没被刷掉,顾鸳表示万分惊讶。
      盛长安说,奇葩是奇葩了点,但毕竟是学生,没那么大要求,而且也可以看出来,这个舞跳出来的效果很不错。
      再说所谓表演,最终目的不就是娱乐大众的嘛,就是实在佩服顾学姐,能硬生生把一曲优美正经的舞蹈变成这么个四不像的样子。
      “他们的意思是说我不正经啰。”
      后台,重新裹上大衣的顾鸳坐在不知道谁先搬来的椅子上,瞪着撩开幕帘上台念辞的沈飞的背影,很有上去揍一顿的冲动。
      别以为刚刚隔着幕帘,她就没听见他的简直冲破云霄的夸张笑声。
      仓促的晚饭过后,就是正式表演开始了。
      后台陆陆续续来齐了人,旁边坐着的蒋妍表示还没笑够,摆着手说要去卫生间补个妆,刚吃饭的时候没注意,妆都花了。
      顾鸳耸肩,“那正好,我也要去休息室那里。”
      蒋妍已经走了几步了,听见她说就顺口回头一问,“还差三个节目就要到我们了,你去那里干什么?”
      “还是有点紧张,我去那里把姿势再练练,还有这个……也要脱掉,不然就真是上台搞笑的了。”
      顾鸳低头扯扯自己的灰色裤袜,脸红着低语,“我不想搞砸。”
      蒋妍笑了笑,提着裙摆离开了。
      临时休息室门口,顾鸳刚搭上门把手,肩膀就被轻拍了一下。
      “小鸳儿。”
      这熟悉的温柔声音一响起,顾鸳转过身,就看见宁卿从后台幕布里走出来,手里拿着节目时间安排表。
      她一身鹅黄色齐胸礼服,米绒坎肩,再是白色坡跟凉鞋,很温暖的搭配,就是右手挎着的红色手提迷你包有些显眼。
      “良卿?”
      顾鸳惊喜的转过头,“你怎么过来了,你可是特邀嘉宾要坐前席的,中场离开了没关系么?”
      “先来看看你,你在家里纠结衣服都能纠结个大半天,我不放心,就过来后台了。”
      顾鸳一脸感动,拍着胸口保证,“良卿,你放心吧,不就是跳个双人舞吗,我不会让你失望的。那群神经病也别想有嘲笑我的机会了!”
      “知道,我家小鸳儿会越来越厉害的。”
      宁卿笑得更加温柔,是小青说过的那种如春日阳光一样的独属于宁卿的暖融。
      她问,“你现在是要再进隔间里再练习一遍吗?”
      顾鸳点点头。
      “那你去吧。”宁卿拍拍顾鸳裹着大衣的手臂,“和你一起的那个舞伴呢?她不需要练习吗?”
      “你说蒋妍啊,她去卫生间补妆了。”顾鸳轻哼一声,“她要是还需要练习,那我不得找块豆腐撞成脑瘫去!”
      “你呀!”宁卿轻笑起来,“去练习吧,我也先走了。”
      顾鸳目送宁卿消失在服装箱子和喇叭桌椅拥堵的过道,一直忐忑的心总算安定了,她轻轻的关上了隔间大门,背过了身。
      宁卿才转过拐角,就停住了。
      目光落在十几步开外的女式双人卫生间门前标识上,慢慢,扬起了唇。
      洗手台。
      正正方方的巨大花边镜子前。
      蒋妍正低头去取化妆包里的湿巾来擦沾了口红的手指,抬头就看见了站在身后的宁卿,正微笑着望着镜子里的她,怔了怔,就笑了,继续手上的动作。
      “你戒毒了?”
      宁卿走到洗手台另一边,打开手提包,取出了一只雕花口红涂抹。
      那只口红管很有些别致,像是古老年代遗留的旧物件,有经年未动的沉淀感。
      她抚着口红管,也笑, “总要用这副熟悉的样子去见小鸳儿,不难。”
      “这副样子?”
      蒋妍的笑就变得古怪,她轻轻细细的打量着镜子里的少女,“卓尔临去北京都在感激你,顾鸳是到现在还执迷不悟,自欺欺人,都是人皮,你怎么做到恶贯满盈还心平气和风轻云淡的……这副样子?这么高的道行,估计晚上连噩梦都不会做吧。”
      “离开他。”
      宁卿没做纠缠,右手把口红放进了包里,顺搭在洗手台白色洗盆边沿,抬起一张鲜艳夺目的红唇,启合间露出雪白的牙齿。
      像恶鬼胜似像人。
      再不复温和暖和。
      蒋妍勾唇,凑近了镜子,满意的左右看看上面自己妆容完美的娇艳的脸。
      “哦?凭什么,就凭顾别秋给你在上海多买了一套房,还是那张可以无限制提款的信用卡?宁卿,白日梦做的太久就蠢了,你也不是那种容易被骗的人呐,顾别秋那套你会看不出来,还是说你就这么贱,心甘情愿被顾别秋骗?”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只需要回答我现在问你的就好了。”
      宁卿笑着,左手慢慢从口袋里抽出来,优雅搭上了后脖颈,手指轻巧穿过束在脑后的头发,紧贴,不动。
      “离开顾别秋啊……”
      蒋妍朝着镜子妩媚一笑,涂的鲜红的指甲沾了水,轻轻戳在镜面反射的自己的眼睛位置,一下一下。
      水渍滑落,模糊一片。
      十几秒后,她突然问,“这不重要吧?”
      宁卿耸肩,很轻松的微笑着,说了个“是”。
      “你知道了?”
      “是。”
      “你来报复的?”
      “是。”
      “不能等一等?”
      “不能,从看见你开始,你多活一秒我都觉得耻辱。”
      “太遗憾了,我还有一场舞没跳完。”
      蒋妍转身,镜子里的人也跟着转身,唇角上挑的半张脸娇媚明艳,红裙猎猎,不可方物。
      镜子里的宁卿微笑着的半边脸,放下了左手,一直搭在白色瓷盆的右手伸进了红色提包深处,缓缓取出了一柄银白的美丽弯刃。
      无鞘。
      刀柄周身裹着一圈又一圈的银白细针,与刃一体,显出极致危险的美感。

      舞台上,主持人报完幕回后台,沈飞就看见顾鸳一个人站在幕布边左顾右盼。
      走过去问才知道蒋妍还在卫生间,反锁了门,进不去,敲门只说让顾鸳先过来。
      台上萨克斯已经吹响了,是熟悉的曲调,顾鸳甚至都能跟着哼出歌来。
      “who can say,where the road goes,where the day flows,only time...”
      她看见了一个男生抱着上一个小品节目用作道具的一束红色玫瑰,微笑着解开大衣,走过去随便抽了一只,背在身后撩开幕布慢慢往前走,站在了台上唯一的灯光下。
      她的裸露的凉白的皮肤,她的圣洁的系带连衣裙,她的眼角的那抹粉樱潋滟,她的挺直的清冷姿态,如同雪中白梅不屈冷傲,而又透着孩童般的,敏感易折的纯真。
      她伸展左臂,黑带木兰,手指拈花,转身而笑,纤白腰窝处的朦胧刺青,花色欲绽欲隐,不鲜明,而透。
      温柔舒展间,这舞蹈就好似天然而然的花木的自我生长,直至白裙褪却,暴露内里的鲜红,慵懒惺忪,妖冶多情。
      她的独舞,渐渐忘了形。
      只是舞台黑暗中始终弥漫着一股冷漠的血腥气。
      突地,幕布后踉跄出一个鲜红人影来。
      顾鸳顺势就用牙齿咬住了红玫瑰,跳跃间一把扶了过去,是蒋妍。
      血腥味剧烈翻涌。
      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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