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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她喜欢的,微痒 ...

  •   果不其然,第二天,她被拦着了。

      “爸爸妈妈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有什么事非得回学校,不能待在这里?”
      “你爸每天工作到凌晨是为了谁啊,你这么不听话,让你爸操碎了多少心?”
      “你爸请一次假多不容易,就想着这次回家多陪你几天,你还不要,你很讨厌我们哪,啊,还不能回来看你了是不?”
      “你骗了我们一次又一次,哪来的资格跟我们生气!”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分数到了一本线,了不起了,可以不要你爸妈了是不?”
      “你到底要去哪里?今天你不说清楚,不要想走了?”
      这是中午,离飞机起飞还有四个小时,顾鸳一直沉默的听着,低头不语,半点不辩解。
      她脸上带着笑容上了顶楼,锁了门,赤脚行于冰凉水泥地面,走到边缘扶栏,视线落在最远的模糊地带。
      那是重重叠叠的不尽远山,远山偎湖,湖水是团团的碧色,色与山同寝入暮。
      她左手搭在扶栏上,踮起了脚,曾无数次的畅想自己从这里轻轻跃下的欲望仍在,但手腕处的裂痕不曾减退。

      微痒。

      顾鸳仰望着天空,给宁染打电话,“对不起,我……我这边有急事,你……”
      宁染一直在沉默,静静听她说完,什么也没说,就挂了。
      顾鸳捏着手机许久,敛目放进口袋里,随即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临近黄昏,她还是回了青鹭。
      飞机需要改签,可宁染却说不与她一起,当晚就一个人去了上海。
      晚来无趣,胃口不显,她就去了回字楼的天台。
      靠着栏杆,她情不自禁的,想起小青曾经就站在天台护栏上朝自己笑的样子。
      小青说过希望自己有一双翅膀,这样子就不用下地狱了。
      顾鸳忍不住探出手绕至背后的蝴蝶骨处轻抚,并无羽翼戳破卫衣展露成翅膀模样。
      第二天宁卿来视频通话的时候,顾鸳没有接,而是静静地等声音停歇,反拨了回去。
      “小鸳儿你怎么没来,我音乐会的票都买好了,阿染那个没音乐细胞的,我可不想浪费票和时间,现在还早,要不要就过来?你说是浦东机场还是虹桥机场,我去接你。”
      顾鸳摇头,微笑着说,“反正元旦你也要回来,我正好趁这两天多练习一下数学题,到时候考出个高分让你好好骄傲骄傲。”
      “这么自信啊,那我可要好好看看,你能带给我多大的惊喜来。”
      宁卿的笑脸在屏幕里显出,上半身穿了件水湖蓝的纯色毛衣,更显得婴儿肥的鹅蛋脸稚嫩。
      她拿着杯牛奶在喝,身后窗帘隐隐晃动,灯光朦胧,她的唇色也就显不出苍白。
      “我问阿染你怎么没来,他还闹脾气说爱来不来的呢,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现在看你这样子就放心了。”
      “本来也是我不好,我答应了要跟他一起去看你的,良卿,虽然没过去,但有件事情我还是想问问你。”
      “你问。”
      “……你,写日记吗?”

      那个心照不宣的临别晚上,小青说,余荆川给过她一本日记本,封面蓝青花纹交错,绣着笼鸟,羊皮卷一般的古老厚重。
      她见过。
      只是等她再去女寝陪读楼顶层找,那些遗物早被人收走了。
      不止是日记本,室内所有物品都清理掉了,墙壁也重新粉刷了一遍,空空荡荡,干干净净,半点过往的痕迹也无。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开始怀疑起这个世界上是否有过这么一个人存在。

      只是脑子里忽然浮现一句话——

      不要怪她。

      “之前很喜欢,现在不写了。”
      宁卿依然笑着,面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好像感觉不出来顾鸳话语里的试探与惊疑不定。
      顾鸳接着说,“小青的字写得很好看。”
      宁卿望着屏幕,慢慢喝完了最后一口牛奶,唇边一圈奶渍,她取出湿巾擦拭,动作优雅,笑容温暖。
      “对,我最喜欢的就是她的字,模仿了很久,有形无神,现在想改也改不回来了,干脆就这样,我不我她不她的。”
      顾鸳偏过眼,有点不大想看屏幕里娃娃脸少女微笑的样子。
      又听她说,“小鸳儿,因为是你,我不想骗你,无论你问我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真相。”
      这样毫无保留的坦诚,让顾鸳有些惶恐,可此时时刻,此情此景,她根本没有办法再问下去。
      “小鸳儿?”
      顾鸳咬唇,沉默十几秒后摇摇头,“我不想问了,良卿,你元旦确定会回来对吧?”
      宁卿点头,笑,“会。”
      顾鸳安心了,就算晚间父母双亲在电话里表现得如何痛彻心扉她也可以不动声色的回应温顺,这不被顺服的恭敬姿态。

      国庆第一天的晚间休息,出乎意料睡得很沉。
      顾鸳起来的时去到阳台观赏夜幕未褪黎明将至的寂静天色,精神无比清醒。
      喝了杯温开水,下楼给自己煮了枸杞粥,又上楼看了一上午的书,午间出去吃了顿饭,再去了观音庙。
      不为拜佛求神,只是想去看看那颗系满了红丝带的老榕树。
      在树下枯坐了大半天,去到青江公园散步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了。
      她踏着石阶一步一步的向上而行,背脊挺直,面目肃穆,以朝圣的心态寻到那方乱草丛,那块方石,盘坐。
      眼底尽是漆黑的墓碑。
      从始至终,那把被赠予的精致匕首都待在她手心里。
      安然无恙,再无意外。
      回宁宅的时候,在青鹭唯有的一家音像店里挑了张CD带回去。是萨克斯曲集。
      接下来的一天就待在房间里复习功课。

      国庆第四天,青中开课了。
      晚自习回来,宁宅漆黑一片,幸好楼梯间装着感应灯。
      顾鸳揉着疲惫眉目上到三楼,取出钥匙来打开门,房间里也是暗黑无光的。
      她打开灯,眸色朦胧中恍惚望见一个人影,心跳一顿,吓得赶紧扶住了门框,险些没一书包甩过去。
      宁染就坐在她书桌前,听见声响,转过头来看她,笑了笑。面目仍有些模糊。
      “你回来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顾鸳最近神思恍惚,对宁染的异样并无察觉,只抚着胸口喘气,慢吞吞走近了把书包放一旁挂好,有些疑惑,“怎么不开灯?”
      无人回应。
      她又问,“怎么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多待几天吗?”
      也是奇怪,宁染少有主动找她时候,何况还是直接进她房间来等着,像是有备而来。
      她放下揉眼睛的手,靠得近了,总算看清了宁染脸上的表情,诡谲带笑,十分难以言喻,心中隐隐升有不好的预感。
      本能的离远了些。
      她不动声色坐到一边单人沙发上,脚后跟才挨着沙发皮就听见宁一声沙哑的“顾鸳”从头顶传来,惊的她猛地抬头,差点撞上了他下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宁染问,眸色幽冷,戾气逼人。
      “知道什么?”
      顾鸳抱着手臂往后仰倒避开触碰,惊骇莫名。
      此时的宁染一反常态,她简直有夺路而逃的冲动,可宁染像是看出来她的想法,竟抢先一步将双手撑在沙发两边截住了她的动作。
      举止暧昧神情却冰冷异常。
      “宁、宁染?”
      顾鸳瞪大眼睛,身如深海孤舟,极端不安。
      “我姐什么都告诉你,你敢说你不知道?”少年低了头来,眼中血红翻滚,锋芒毕露,“她那样子、那样子的不……你还想要装无辜!”
      他是气极了,挽留不及,走投无路,一腔孤愤,似又带着几分憎恶的恼恨,以及若有若无的……羞耻?
      顾鸳敏感神经做出下意识的选择,她想避开那双诉说无尽的眼睛。
      可才有动作,不防少年竟是逾礼的伸手来掐住她的下巴,力道狠重,轮廓愈发明晰的俊秀脸庞上,半勾起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而好看,只是他背着光,那笑便显出无尽阴郁。
      “你没去就是因为知道这些了吧,还要故意说什么临时有事去不了,我姐骗我,你也骗我……”
      “骗、骗你……骗你什么?我没有,我真的是有事。”
      顾鸳苍白着脸想伸手去推开宁染,无奈浑身颤栗,从毛孔里透出的恶心感摄住她的动作,使她甚至无法去触碰他。
      她完全没反应过来,怎么眼前的少年只去了一趟上海回来就变成了这副样子,笑不是笑怒不是怒,半点不似平日。
      比之前半年宁卿刚离开的那段时间,还要恶性。
      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的答案不符合少年心中所想,他必然会掐死自己。
      突然地,她又想到,如果能被掐死也是一种幸福,虽然死的过程痛苦了一点,不如像投水那样令她欢喜,但同样是窒息。
      反正遗书也早写好了,就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
      蒋妍要是得知自己的死讯,应该也就没兴趣再以此威胁什么了。
      就是还没来得及写一份自杀声明,不然宁染就是未成年,但因着故意杀人罪,也得坐个好几年牢的。
      她死可以,但要牵连了他人,就是罪过了,这样不好。
      于是,在这样危急时刻的关口,顾鸳的脑洞大开……走神了。
      宁染是什么时候放开手的她不知道,等她洗完澡凝视着镜子里,自己下巴上仍然没有消掉的泛红指印的时候,她才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宁染性情大变……宁卿出事了?!
      她坐立难安,也不在乎此刻是晚上近十一点了,拨了电话过去,没人接。视频通话,没人接。
      重复多少遍都是一样。
      可第二天中午刚放学,宁卿却是先一步打了视频过来,乳白呢子外套的领口微微褶皱,她红着眼眶,一脸焦急。
      “小鸳儿,宁染是不是已经回去了?他有没有跟你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
      顾鸳轻轻摇头。
      周遭人声嘈杂,她戴着耳机避开到校园大道一边的林木间,才缓声开口,“他只是说我骗他,没说其他的。”
      她下意识的隐瞒了昨晚上宁染的异常极端行为。
      宁卿一刹松口气,紧绷的脸也舒阔开,对顾鸳笑道,“你昨天晚上给我打了那么多个电话,就是怕我出了什么事吧?”
      顾鸳点头,有些犹豫的,“良卿,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你身边的,就是我还是想问问,你在上海那边,过得好么?”
      宁卿笑得温柔,说很好,让她别担心,宁染就是小题大做了。
      顾鸳轻轻点头,做出安心姿态,聊到最后,是她忍不住有些心疼的口吻,“良卿,你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看起来今天脸色不大好。”
      “没有啊,挺好的。”
      她的语气十分肯定。
      “这样啊,感觉你最近瘦了,胃口不好吗?”顾鸳吐出口气,鼓了鼓脸颊。
      “是吗?”
      宁卿怔了怔,抬起有些酸痛的手臂,摸了摸自己依旧清润的脸,看向屏幕彼端的顾鸳的眼睛。
      过了很久,没有再说出什么来。

      此话别过,就此搁浅。
      宁卿的言行举止一切都很正常,哪里都正常,只是顾鸳心中的不安愈发增长。
      她此时的心境,就如同一时兴起去往海边观望昼潮夜汐的旅人,只是天色混沌不明,也分不清是早是晚,想转身走,却见海面上突然起了雾。
      脚下踩的也不知道是沙子还是海水,只觉得身体越来越沉,意识也不受自己控制的,想要长眠不醒。

      有一种说法,她很认同。人类是一种适应性极强的生物,远超其他族群,尤其在精神层面,无论怎样的悲伤,绝望,都能够慢慢适应,然后习惯。
      疑而不问。
      这种习惯并不能算得上有多好,情景不同,天时地利人和也不占,她并不是身处其中的人,担心过了,剩下的,唯明哲保身。

      顾鸳想着,重回到学园大道上,耳机里依旧单曲循环着女子风过疏林的苍凉嗓音。
      “短短的路走走停停,也有了几分的距离,不知抚摸的是故事,还是段心情,也许期待的不过是与时间为敌,再次看到你,微凉晨光里,笑得很甜蜜……”
      顾鸳面无悲喜,下意识的轻伸出一只手来放置眼前,细细观摩手掌掌心的纹路,想象着十年之后或几十年之后的,这种不长久的血肉肌肤的老去与腐朽,便也觉得没什么好多想的了。
      胡思乱想,也是一种不太好的习惯。
      那句歌词怎么说的来着,叫所有的伤痛都只是微痒。
      嗯,微痒。
      这个词用得微妙。
      她很喜欢。
      反正她一向悲观主义,觉着人生来即是走向死亡,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甚至王婉清还说,这个世界的生态系统其实很不稳定,多灾多难,还时常有意外,她能无病无灾长到这般大,简直是佛祖在上,给的福佑。
      说话口吻是玩笑的,她却轻易记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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