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歌》星海白夜

3、洛阳

　　白乾看着身后那数百级汉白玉石阶，在心里不由的叹了一声，老了。若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又怎至于如此汗流浃背。百级汉玉摘星楼，洛阳禁城地势最高的一处，在此可俯瞰大半个洛阳城的风貌。只是白乾这时只感觉双腿发沉，哪里有心情欣赏美景。
　　“我说林震你个老不死的，在哪儿吃饭不行，非要来这，不行不行，累死我了。”白乾指着摘星楼上那个看着他，那个与他年龄相仿便服老人，赶紧坐在宴桌旁喝口茶润润嗓子。
　　“哈哈哈……怎么，不服老不行吧，我早上登上来时，也是累的厉害。”这承辰国的开国皇帝，却像个孩子一样笑的开心，“年轻的时候南征北战不曾觉得累过，现如今，咱们的确是老了。”说到这最后一句，也是不由得叹了口气，轻咳了几声。
　　“是啊，老了，折腾不动了。咱们也该把东西交给孩子们，好好活几年了。”白乾也不管主人是否落座，举筷便吃了起来。
　　“你比我有福，一儿一女，也不用操心什么江山社稷。”林震在白乾面前坐下，斟了杯酒。
　　“你当真要杀林涯？就算他不是你亲生，也是云澜当年捡回来一手养大的，难道就不算你儿子了？”白乾似乎也不想绕弯子，看着面前的承辰皇帝沉声发问。
　　“林涯那孩子看似孤言寡语，心思重，其实我和云岚都知道，他是他们兄弟里心虑最纯净的一个孩子。可在朝堂上杀人比战场上杀人要难太多。这一点，林墨比他好。”林震看着脚下这大半个洛阳城说道。
　　“就因为这么个狗屁理由？”白乾有些怒了，“倘若云岚在世，我信她会一剑斩了你。”
　　“如今军中各种实力错综复杂，那几个老狐狸手中的军力，一直是扎在我手心的刺。你可还记得三年前，军部重臣南子贤突然谋反一事。若不是当年御林军近乎全军覆没，苦守禁城三日，直到最后一刻才等到援军，恐怕，我今日就不能坐在这和你喝酒了。”春风和煦，林震想起那时，确实不由得心寒。
　　“南子贤当时是我重用的朝臣，我当时没想明白他为何会谋反。如今却是渐渐开始明白了，我们都老了，老了就该为家族，子孙有所谋了。可他们不像你，根基深厚，可保家族后代无忧。一朝天子一朝臣，哪儿有什么百世之家。再说，当时那个时机看起来确实万无一失，如若成功，看来也有人开出很重的价码。”
　　“你我这群人都是从前朝乱世中走过来的，我知道你对那张椅子没兴趣。可不代表那几个老狐狸也没兴趣。我当年靠着他们的力量平定了这天下，而他们如今却像毒蛇，想着反咬我一口。如果说四年前，只是他们的一个尝试，而如今，他们或明或暗的支持林涯，就是在为自己找一个幌子。一个能咬人的幌子。”
　　“幌子？”白乾有些不解。“是啊，”林震低声叹了口气，“相比于精于朝堂的林墨，他们更想让林涯登基。林涯在军中四年，在拒马与大月征战，功勋无数。于朝中评价甚好，在百姓中也风评极佳。而林墨这几年一直帮我打理朝政，虽说手段权谋日益成熟，但参与的重要政事太少，百姓心中也只是徒有一个太子之名。但朝中重臣都明白，林涯自三年前自贬拒马，长期远离朝堂中枢，朝中之事知之甚少，怎可能是下一任国君。”
　　林震躬下身咳嗽了几声，似乎感受到些许春寒，拢了拢衣襟，“而这些，那几个老狐狸怎么会不知道。他们支持林涯是因为他们一直苦苦等待一个时机，一个名正言顺倒戈的机会。而君主交替之际，他们似乎看到了机会。”
　　“兄弟阋墙，皇子夺嫡。”白乾摇头笑了笑，“等到你将皇位传与林墨，他们便可趁机而起，打着林涯的幌子，强势逼宫。以林涯的功绩与口碑，他们起兵的阻力会少很多，甚至因为林涯的影响，很多军中年轻一代的军官还会加入他们。”
　　“是啊，一个出身军中功勋累累，品质上佳的皇子，本是最有希望是下一任国君。最后被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太子取代。这本就寒了军中将士的心，再加上某些人的推波助澜。兄弟倒戈相向，天下大乱似乎是必然之局。”摘星楼上的百重帷幕在料峭春风中微微摆动，林震有些衰老的脸上凝重如霜。
　　“可林涯若明确态度，表明他无争夺皇位之心，他们不是也不能起事？”白乾问道。“可他身边带着南家那姑娘。当年我诛了南家满门，那孩子在御书房前跪了一夜，求我放了南家的小女儿。那孩子可是从小到大没向我要过一样东西。”林震叹声，“况且，涯，非我亲生。你说说，真到了那时候，又有谁听他说些什么。况且有那些人，人们又能听到林涯说什么。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借口，而那个借口本身的意愿并不重要。”
　　白乾哑然，摇头苦笑，“照你这么说，一个身边带着叛贼之女的“外人”，会起兵夺嫡也不是什么意外之事。”他斟了一杯酒，一饮而下，“而若这么一位皇子战死前线，他们失了由头，无论是顾忌朝中军力，还是天下声望，他们都不能轻易举兵谋反，似乎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可你明知道，四年前林涯主动带着南家那姑娘去了拒马城，就是为了避免日后像今日皇权不定引起纷乱的局面，那孩子苦心这么多年，如今因为那些老不死的蛀虫，你就要杀了他？！你可能想到云岚会有多心寒？她的在天之灵又怎会原谅你？别给我扯什么一国之君要以天下百姓为重，你一国之君，到头来连自己的儿子都救不下来，才是真的窝囊！”白乾蓦的站起身，指着林震骂道。
　　林震不再说话，只是在栏杆处负手看着洛阳城的万千气象。略带寒气的春风里满是肃杀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