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之人》季律

2、窗户

　　我和她隔着一层窗户交流，彼此之间并没有肢体接触。就好像是什么暗地里接头的特工，或是去监狱探望犯人。探望者是她，犯人是我。——白筱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就是不自由的。

　　我的老家居住在一个较为落后的村庄，虽不算闭塞，也是贫穷的。在我居住的地方同龄的孩子并不多，我只能和比我小的孩子玩耍。但在更多的时候，我都是被关在家里，不被允许出门的。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交给了爷爷奶奶照顾，爷爷奶奶并没有上过几年学，只认识几个简单的字。他们懂得如何养孩子，却并不懂得如何教孩子。这也并不是他们的错，毕竟在他们的年代，只要能活下去，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因此我可以说是从未被教导过什么，被抱在怀里教童谣这样的事情也很少发生在我身上，以至于等我长大了，朋友们聊起小时候听过的童谣时，我竟无法捕捉到记忆中关于童谣的任何讯息。更多的，却是出去玩乐的时候从小伙伴们那里学到的，跳绳时唱的歌谣。

　　在那个时候爷爷奶奶总是用各种各样的理由阻止我出门玩耍，像是“现在天气太热了，出去玩不怕热吗？”“冬天太冷了，冰天雪地的你去哪里玩？”“一会儿爷爷奶奶都去干活去了，家里没人，会有人来偷东西的，你留在家里看家。”并用煞有介事的恐吓我“人贩子会把你拐跑的！”

　　现在的我当然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但是当年年幼的孩子并不知情。那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被约束了，因此经常偷跑出去。不过，若只是如此还是称不上“不自由”的。事情还得往下发展。

　　等我偷跑的次数多了，爷爷奶奶便换了恐吓的新词。“再跑的话腿给你打断。”“就该拿条绳子把你栓在树上打死你。”这下我无法不害怕。我知道什么是疼，也知道什么是死亡。

　　也许你会觉得“小孩子懂什么死亡。”要我说，这是彻头彻尾的偏见。事实上，我好像天生就知道死亡是什么样子的，并为此感到恐慌。在我的童年，是没有“死去的人会变成天上的星星”这种虚假却美好的谎言的。

　　也请不要觉得孩子没有害怕这种情绪，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在我的记忆中是不存在的。我惧怕很多东西，哪怕那在现在的我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于是我的日常生活就从在外玩闹变成了在家里看电视。在家里，我是拿不到遥控器的，我只能跟随着大人们看着电视剧节目。家里的老人们从来不会避讳什么，他们看什么，我便跟着看。看抗日剧，看各类电影。他们不在的时候，我便自己拿着遥控器随意找节目看，也就是在那时候，我接触到了一些情节。

　　时至今日我早已经忘记那部电影……不，也许不是电影，但不得不说，我是实在忘记了它的具体情节是什么了，只隐隐记得其内容包含着血腥与暴力，充斥着人肉、黑店等黑暗的主题。于是我做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关于自身的，死亡的梦。

　　不不不，说起这个并不是想要同情或者其他的什么，也并不是在发散话题，实际上这件事的确影响了我的一生。

　　我从那时候起开始畏惧，畏惧起毫无自由可言的生活，畏惧起生命，或者是其他的什么。那时一种无言的恐惧。我开始害怕有什么人会在暗中伤害我，并为了避免这种可能性开始闭门不出。哪怕我渴望自由。

　　然而生活还是要继续，哪怕我抗拒也依旧要去上学。小学的生活是十分枯燥的，偶尔有的乐子也仅仅是语文书上的故事。然而，当书上的故事变成课堂上的讲解时，一切就又乏味了起来。

　　人是一种一旦闲了下来就会开始胡思乱想的生物。区别只在于开朗的人满脑子乐观的想法，阴郁的人却满脑子丧病。而我恰好是敏感内敛到可以归类为阴郁的那一类人。哪怕童年的我外在性格十分开朗。

　　不过，在学校里胡思乱想似乎让我恐惧他人的状况恢复了一些，发散的思维更多放在了课本上的故事里。那时候，提前阅读语文书是我的一大乐趣。然而等整本书的故事都看完之后，就又变得枯燥了。我只能靠幻想故事的另一种发展来打发无聊的上学时间。

　　回到家中后，我的胡思乱想就再一次的充满黑暗了。像是阳光和雨露光顾不到的角落，只能是干枯的地面和黑漆漆的色彩。

　　我试图让家中的时光也染上故事的美好，那时候我最渴望的便是拥有一本自己的童话书。

　　不，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童话书哦。在我的家中，浪费钱来买一本没什么用（有用没用的标准是它能不能帮助到我的学习）的书是痴心妄想。我也没有开口要过钱来买书，更何况，只靠我自己一个人根本无法去书店。路程太遥远了，陌生的大人也太可怕了，我是不敢去的。

　　于是，在家中的日子就越发难熬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遇到了她。

　　她叫余竹，是我从未见过的孩子，最为难得的是她与我是同龄的孩子。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一个下午。那天下午我被有些粗心的奶奶锁在了家中，在意图喊人的时候看见了那个在那条通往我家的小路路口出现的白发女孩。

　　我从未见过这种发色，哪怕是隔壁家的老奶奶也没有这种雪一样洁白的发色，我也没见过这么精致漂亮的小姑娘，她穿着一条看起来很漂亮的小裙子，这在那时候是我们那里的富人家的女孩才能穿的起的，小姑娘的眉眼也是很精致的，一头白发披在身后，还戴了一个小小的黑猫发卡。我曾一度认为她是什么小精灵。现在想来难免为幼时幼稚的想法脸红。

　　也许是我的困境被她发现了，她向我走了过来，隔着一扇窗问我：“需要帮忙吗？”

　　乡下的窗户有着沉重的木头窗框，是一个小孩子拉不开的。更何况它的连接处早已经破破烂烂的不成样子了，若是将窗户弄坏，摔了下来，若是不小心砸坏了玻璃就会迎来家长的打骂，哪怕没有砸坏玻璃，只是弄坏了，也会如此。因此我并没有打开窗户，只是隔着一层玻璃小心的说：“谢谢，不过我被锁在里面了，你可能帮不上忙。”

　　女孩也没有离开，她留了下来陪我聊天说话，她告诉我她叫余竹，是最近刚搬来居住的一户人家的女儿。我也对此深信不疑。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女孩，我总是有种天然的亲近感。仿佛我与她本就该是一体的。

　　我和她隔着一层窗户交流，彼此之间并没有肢体接触。就好像是什么暗地里接头的特工，或是去监狱探望犯人。探望者是她，犯人是我。

　　那时候我还是会为这种有点酷的想法而暗自高兴的。却又隐隐有一种悲哀，为自己，仅能如此幻想的悲哀。

　　我和余竹之间的关系在短短几句话话时间里快速拉进。我们谈天说地，转换话题都是一样的迅速，并且两人都能跟上彼此的思维跳跃速度。这理所当然的是一次愉快的初遇。并且我相信，她和我一样，都是愉快的。这让我坚定了想要和她交朋友的心，也许在她身边，我能够获得久违的安全感。

　　不，这并不是利用，我是喜欢她的，但也正是因为我对她如此的喜欢和信任，我才能够在她身上得到片刻的安宁啊。

　　“哇，听起来太太和雨竹太太小时候相当要好嘛！”要求了我讲述这些陈年旧事的红裙女孩羡慕的说道。“真好啊，太太有这样一位朋友真是一件幸运的事情。我也好想拥有一位这么要好的朋友。”

　　幸运吗？对于这个评价我并不想反驳，只是微微点头笑了笑：“是啊，我是很幸运的。”

作者有话说

　　有一说一，写这个其实挺艰难的。80％的剧情都是由真实事件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