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父之名》如流

4、第 2 章

　　凌晨一点，北京某知名大学附属医院。

　　急诊楼的男士洗手间，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和永远都擦不干净的尿骚味。

　　一个穿着蓝色急诊服，外套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正手扶着腿间某器官，面对墙上的白瓷盆站立着。

　　他一边疏解着由于忙碌一直充盈的尿意，一边对着头顶灰白的石膏天花板发呆。

　　那头顶的天花板刚好缺了一块，变成一个黑洞洞的大窟窿，滴滴答答往下渗着水。

　　“哥们儿，不是我说你。”年轻医生身后探出一个泛着绿光的脑袋。那脑袋正越过他的左肩头向下端详着，一脸真诚，“你脸蛋儿又白又嫩，那个地方又大又飒，去我店里干，保你年薪百万。”

　　“小老弟，你长得真俊啊。”他身侧一位大娘揣着胳膊，一脸花痴相，“多大了，结婚了么？”

　　”哥哥…哥哥…..“白瓷盆下水口中突然冒出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她轻抚着一头乌黑长发，低头娇羞问道，“能不能认识下，交个朋友呀？”

　　年轻的实习医生没有理会这些声音。他自顾自得抖了抖手里的家伙，一下提了裤子，往洗手池走去。

　　“真是的，怎么不搭理人啊。”那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小声嘀咕着，转身跟了过去，冲着镜子里的医生做了个鬼脸。

　　“小倩，人家廖医生刚来我们医院没几个月，你别给人家吓跑了。”大娘叉着腰说道。

　　“我那店叫白马会所，现在开的可红火了，就在保福寺桥那边。有空你投个简历，我保证你能顺利入职。”说着，绿脑袋又飘到医生的右肩上。

　　“诶，五哥，正经人谁去你那店里打工啊。谁不知道你那个店是个玩儿鸭子的。”大娘伸手，重重的得拍了绿脑袋一下。那绿脑袋变成了个绿皮球，一下子撞到了地板，又反弹了回来。

　　由于半夜电压过大，头顶上的白炽灯管一直阴森森的闪着。借着闪烁的白光，廖医生用消毒洗手液仔细洗着双手。

　　他向镜子里的人望去。
　　镜子里一个普通的二十多岁男人正看着他，稍显凌乱的深棕色的头发下面，是一对极为明亮深邃但冷漠疏离的眼睛。

　　高挺的鼻梁，淡琥珀色瞳孔，稍显薄削的嘴唇。

　　他近距离端详着自己的脸。确实长得太过好看，这种好看并不是女人那般的柔美娇艳，而是一种男人深沉内敛的俊美。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径直走向门口。

　　“廖医生，廖医生……”一阵苍老而急促的呼唤从耳边传来。

　　男人连眼皮都没抬，继续往前走。

　　“等一下，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说话……你一定得帮帮我…..让我了却这最后的心事……求求你了！”苍老如枯树般的手指，想紧紧抓住那白皙温热的手掌，但却突然化作了一团白烟，穿过了男人的指尖。

　　男人仿佛无法看见老人，也无法听见老人的请求，一脸淡漠地继续往前走。

　　楼道里的灯光开始快速闪动，尽头的窗户被风猛地吹开，淡蓝色窗帘高高扬起。

　　“哎，今天大清早，我出门去菜市场，没成想就突然就犯了心梗，倒在马路牙子上。我今年九十二了，大限到了……其实我早有心里准备......但这一倒，让我这糟老爷子可现了大眼，各种屎尿弄了一裤兜子。我儿子把我送医院来的时候，顺手就把我穿着的那毛宝蓝裤子给扔了。可你知道么，那裤兜儿里揣着我买菜的五百多块钱，用红布包着……”老人跟在男人身侧，絮絮叨叨地说着，“你得告诉我儿子让他把钱赶紧给我找回来。一个月的买菜钱，就这么扔了，太可惜了啊！”

　　男人顺着楼梯下到了一楼。

　　看着楼梯下方明亮的灯光和熙熙攘攘的人声，老人没再跟下去。他只是长叹了一声，转身幽幽地飘走了。

　　急诊室一层的洗手间向来拥挤，没想到三层那间，更是让人心烦。

　　他将挂在下巴上的口罩重新带回，又推了推黑框眼镜，然后快步向一楼分诊台走去。

　　“许姐，上午有没有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大爷送来急诊？”

　　“有啊，送来的时候就昏迷了，下午转ICU了。”许姐敲了敲键盘，看着电脑屏幕说，“赵保福，现在在ICU五床。”

　　“谢谢许姐。”廖医生转身要走。

　　“诶，廖大夫，你找这老大爷干什么，他不是你负责的病号儿啊。这大爷应该马上就不行了，脑干出血，估计都撑不过今晚。”许姐对着廖医生的后背说道。

　　廖医生没接话，径直往ICU走去了。

　　******

　　一块超大的玻璃，隔离着生死两界。

　　玻璃外，一个双眼通红的女人低着头，正对着手指头发呆。

　　她旁边坐椅上横躺着一个男人，呼噜打得山响。

　　玻璃内，六张床位都住满了。床位旁边各种机器闪着蓝蓝绿绿的光。

　　廖医生贴着玻璃，看向躺在五床上的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还很结实硬朗的老人。不过他周身被管子环绕着，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一旁的机器显示出他微弱心跳，看起来和死人没有区别。

　　“有五床赵保福的家属么？”低沉冷漠的男声回响在深夜的楼道中，让打呼噜的人瞬间惊醒。

　　那人睁着朦胧的双眼，嗓音沙哑得问道：“我是…怎么了？”

　　“没事儿。”廖医生的手揣在白褂子的口袋里，捏到里面的一块奶糖，那是刚才急诊室一个骨折的小姑娘给他的，“宝蓝色裤子口兜里有五百块钱，有空捡回来。”

　　“啊？”那人迷茫得看向廖医生，几秒后，他又换上了一脸的疑惑。

　　他张了张嘴，刚想问些什么，但是眼前的人已经走远了。

　　******

　　刚出了ICU病房区，廖凡就看到对面飞奔过来一个胖子。

　　“凡凡！凡凡！终于找着你了，快跟我去急诊楼门口！”眼前这个由于长期睡眠不足，脸颊浮肿黑眼圈掉到腮帮子上的胖子，正气喘吁吁得叫着廖凡。

　　他是医院安排带实习生的急诊室大夫，姓汪。

　　急诊室需要长期熬夜，几个急诊医生都选的是比较年轻力壮的。平均年龄不到三十五岁。

　　不过，看上去倒是都像四十多的。

　　廖凡张了张嘴，没等出声儿，就被汪医生拽着往楼门口走去。

　　“汪老师，怎么了？”廖凡一边快走，一边摘下口罩问道。戴着口罩剧烈活动，让他呼吸不畅。

　　“来了个病号。”汪胖子神秘兮兮地看了一眼廖凡，继续说：“据说是某个高干子弟，院长叫急诊室的都去门口等着。”

　　汪胖子虽然身型宽大，四肢短小，但跑得却不慢，一边跑还一边说道：“对了，都跟你说叫我汪哥，汪老师叫起来显得我太老。”

　　廖凡看了眼身边疾驰的胖子，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得由快走变成了小跑。

　　门口已经站齐了五个急诊室大夫外加一院长。

　　院长居然亲自迎接？真是少见。

　　虽然廖凡并不关心什么红三代富二代的事情，但是看着门口一群人都如此紧张兮兮，也不免勾起了一点好奇，往大门口望去。

　　先是传来一阵巨大的马达轰鸣声。很快，从医院大门冲进来一辆炭黑色哑光跑车。

　　流线型的车身，车身两侧巨型散热口，以及闪耀着的红色尾灯，仿佛都是为了彰显开车人的地位和财富而存在的。

　　汪胖子抻着脖子，拽了拽廖凡衣服，小声说道：“我去！是阿斯顿马丁DBS。”

　　廖凡认识的跑车牌子仅限一头牛和一只马。不过，他通过汪胖子激动的口吻推断，刚开进来的应该是一辆挺好的跑车。

　　转眼之间，那发出狂野轰鸣的跑车瞬间窜上了急诊楼前门廊。接着，一个高大的男孩从驾驶位一跃而出。

　　他上身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下身是一个略显肥大的驼色工装短裤，头上还带着一顶黑色渔夫帽，把脸遮了个结结实实。

　　穿得很简单，但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却不容小觑。

　　可不知怎么的，这强大的气场中莫名带了些搞笑。可能是因为现在这人全身上下沾满奶油和蛋糕渣子。

　　离那男孩五米远的廖凡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草莓奶油味。

　　后面紧跟上来的是救护车。乌拉乌拉疯叫，一边叫还一边闪着刺眼的蓝红顶灯。

　　马达的轰鸣声还没停。很快，救护车后面又跟着开进来十几辆各式跑车和豪华轿车。从廖凡这个角度看去，还以为医院停车场在办豪华车展。

　　救护车一停，院长和医生们一阵风似的迎了上去。

　　从救护车上抬下来是一个男孩，年纪看上去二十出头。身上穿的一水儿名牌。

　　忻长精瘦的身体，外加棱角分明的颚角，给人一种青春无限的感觉。只是现在这男孩面色泛着铁青，嘴唇发紫，昏迷不醒。脖子上包着一块白纱布，上面渗出几点斑斑血迹。

　　“什么病？”汪胖子边跟着急救推车快步往里走，边问着急救车上跳下来的急救医生。
　　“被毒蛇咬了，创口已进行初步消毒包扎。”

　　被毒蛇咬了？！

　　廖凡虽然没想到在北方的大城市里，什么情况下能被毒蛇咬。不过他已在急诊室实习了两个多月，各种神奇的事情也着实见了不少。比如，从强健的大肠里揪出一只黄鳝，或陪晚饭吃了炒蘑菇的漂亮姑娘去见小精灵之类的。

　　他看向前面那个戴渔夫帽的男孩。

　　应该是病患的同学或朋友吧。他注意到那男孩此时神色紧张，后背肌肉绷得很紧，正和院长蹙眉谈论着什么。

　　廖凡一脸冷漠得跟着护送病患的大部队进了急救室。

　　一帮急诊专家马上围着病床密密实实地站了一圈。廖凡突然觉得他们就像是一群蚂蚁，正焦急的围着一条刚刚死去的毛毛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