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明初记事》土豆味儿汤圆

45、45、这鬼门关终究是过了

　　当夜幕退去，星河下沉，一轮红日缓缓升出江面，7万朱家军枕戈待旦，决战一触即发。

　　天明后，沐英被松了绑，带到了朱元璋面前。

　　“你可恨我？”朱元璋站在主舰船头，背对着他，清晨的江面缓缓升起一轮红日，似乎象征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这一夜对沐英而言是人生中最煎熬的时光，即便是当初被元人俘虏百般拷打都没有这样痛苦过，他双目通红，声音嘶哑：“元帅自有元帅的道理，为军者自当遵从军命，但，”他顿了顿，看向远处，陈友谅的大军已经近在眼前，“虽然没有三媒六聘，没有大轿红烛，她在我心中已经是我的妻子，还怀着我的两个孩子，我之前负了她一次，这一次如果再负她我就不配为人！”

　　沐英双膝跪下，对朱元璋坚定的说：“事已至此，恳请元帅放我回到战场，杀陈友谅血祭发妻。至于战后”说道这里，他竟然微笑了一下：“我曾答应过她，天上地下，碧落黄泉，一直陪着她，既然活着的时候我无法兑现承诺和她在一起，那么，死在一起，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你！”朱元璋猛地回头，听了他的前半段话还没什么，听了后半段才发觉他竟然萌生死志，心中不知是恨铁不成钢多一些，还是心痛惋惜多一些。沐英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个极其重感情之人，没来到自己身边时，他跟族里的一个老阿婆相依为命，一路乞讨才活了下来。认自己做义父后，他仍旧对那个老阿婆不离不弃，本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就跟亲人一般。后来沐英进了军营，就在城里帮老阿婆找了房子，有空就背米背面去看望她，老阿婆病死后，还为她操持丧事，供奉排位。更不用说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上次北上元大都，锤子和胡大不幸遇难，这一年多来他发了响银就去他们两家里，给银子，照顾老弱。可他从没想过，沐英对那个李归宁的感情能超越生死。

　　“随你吧。”良久，朱元璋长叹一声。

　　两军交战前，陈友谅果然把人质全都带了上来，沐英极力在人群中寻找李归宁的身影，似乎是看到了一个大肚女子，但是隐藏在人群后，让人看不清楚面容。

　　“考虑得如何？我数三声，如不退兵，今天，我就拿这这些人祭旗！”陈友谅大喊，他话音刚落，数把长刀架在这些战战兢兢的人质脖子上，锋利的刀刃似乎下一刻就能见血。

　　“一”

　　“二”

　　“三”

　　手起刀落，一片血光。沐英本想闭眼，但是他强迫着自己眼睁睁的看完眼前这一幕，最后，他脑子里只记得一件事：“杀”！

　　鄱阳湖大战，陈友谅中箭而死，军队溃败，5万余人投降。史料记载：“英操轻舟荡其锋，身被数创，战益力，手杀数百人，复与诸将遨击邀于泾江口，陈友谅败死。”

　　战场上兵戎相见，刀光剑影，人人无非都只求一个活字，而十里外的北溪村，一名女子躺在简陋的产床上艰难生产，也是再求一个活字。

　　李归宁这胎其实怀的起初并不艰难，有孙二针时时照看调理，有下人、嬷嬷、厨娘精心伺候着，除了肚子里怀了两个祖宗，比一般孕妇更吃力些外，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而且她这具身体不是第一次生产了，二十来岁的年纪，身体早已张开，按说生产时应该顺利才对。可是，这一路被俘虏，担惊受怕不说，最后还跳水逃亡，一番折腾下来，早产了。这小村落离城镇甚远，连个像样的大夫都请不来，不幸中的万幸，这村子里有一个据说是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稳婆和一个赤脚大夫。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产妇自己了。

　　“这位公子……”稳婆一掀起帘子出来，就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面不改色的反手拔出了肩膀上的箭镞，吓得说不出话来。

　　陈鹏飞扔掉箭头，随意给自己包扎了几下，披上衣服疲惫的问道：“怎么了，说。”

　　“这夫人早产了，胎位有些不正，老身只能试着给正过来，如果总是正不过来，恐怕……”稳婆吞吞吐吐，这两人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她实在怕有个万一自己小命不保。

　　“如此凶险？”陈鹏飞对妇人生产一事知知甚少，因此并不清楚其中的凶险程度，以为等一晚上就能生出来，此时他也终于认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不过他只想了一瞬就下了决心：“请您一定尽力，如果能救活他们母子定有重谢，如果到了万不得以的情况，保大人！”

　　“不！一定保孩子！”李归宁在里面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强大的母性让她在这一刻不假思索的反驳道。

　　“你不要命了！”陈鹏飞冲进里屋，厉声大喊。

　　“你，你不懂。”李归宁流了好些血，脸色苍白，却对他露出了一个让他毕生难忘的微笑。

　　“你也许会没命的，他就那么好？好到你要赔上一条命也要给他生孩子？”陈鹏飞知道不应该跟一个孕妇发脾气，可是一想到这个女人怀的是哪个男人的孩子，还宁愿为了那个男人去死，他就忍不住的生气。

　　“不光是因为他，”李归宁费力的抬起手，忍着肚子里一阵强过一阵的阵痛，“你不是母亲你不懂，孩子，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

　　陈鹏飞知道她心意已定，无奈的说道：“真是拿你没办法，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然后就这么握着她的手，坐在她旁边。

　　稳婆没见过这样毫不避嫌的男子，都说产妇产子血污不详，就算再疼爱老婆也都乖乖在外面等，哪有这样握着产妇的手生产的？而且听他们的对话，这孩子还不是这位公子的，可想起刚才这人拔箭的彪悍模样，她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过去忙活自己的。

　　也许是这个稳婆真的有一手，也许是李归宁求生欲太强，胎位总算是正了过来，天刚破晓的时候，第一个孩子出来了。

　　陈鹏飞从未见过刚出生的婴儿，只觉得这个皱巴巴红彤彤的“小猴子”哪里都难看。尤其是一想到这是那个男人的种，他就更加不屑的撇了撇嘴。不过也算是成功了一大半，等另一个出来，就完活了。可还没等他和稳婆喘口气，李归宁却晕了过去，怎么都叫不醒。

　　“这可怎么办，肚子里还有一个呢！”稳婆焦急的说。

　　陈鹏飞连忙拽那个赤脚大夫过来，那个大夫哪里经过这么大的阵仗，哆哆嗦嗦的把了脉，哆哆嗦嗦的起来，再哆哆嗦嗦的说道：“小的，小的没治过这个，要是让人醒来，是我这儿有一剂药可以，但她是孕妇，我也不知道……”

　　“死马当活马医，你熬药吧，先让她醒来要紧。”

　　一碗苦涩的药汁下肚，李归宁很快醒来了，感觉到肚子仍旧在抽痛，瞬间从昏迷投入生产状态，好歹有了第一个的扩张，第二个也很快出来了，一屋子人都送了一口气，可这时稳婆就大喊起来：“快，快用止血药，这血出得太多了！”

　　手里包着两个婴儿的陈鹏飞木楞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李归宁惨白的面容，看着那赤脚大夫慌乱拿出一包药粉兑水给李归宁灌下，再看着一盆盆血水端了出去，仿佛过了很久，才听到稳婆的一声：“不容易，止住了，终于救回了半条命。”他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的送了一口气。

　　半日后。

　　陈鹏飞小心的拿起米汤，吹了吹，一点一点的喂给床上的李归宁。生产后的孕妇本该好好调养，可这村里要啥没啥，能扣出一点儿小米都是感谢上苍了。更别说他除了要喂大的，还要喂两个小的。

　　“谢谢你，这么大的恩，你让我怎么报？”李归宁喝了几口米汤，勉强说完这句话，冲他笑了笑，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孩子，实在精力不济，又昏睡了过去。

　　陈鹏飞放下碗，小心的给她拉好了被子，叹了口气，3天了，她每天都只能清醒一小会儿，总是在昏睡，这里没有药，也没有好的大夫，再这样下去怕是不行。也不知道自己留下的那些暗号，他们看到没有，她的身体可坚持不了多久了。

　　“咕——咕——”一声清晰的鹧鸪叫声从外面传了进来，三长一短再一长，听到这个陈鹏飞心中总算略微安定了一些。

　　此刻天已擦黑，陈鹏飞来到院子里，4个黑衣暗卫看到真的是他便从黑影中走了出来，单膝跪地：“大人！”

　　“嗯，现在战事如何？”

　　“元帅已经杀了陈友谅，大破陈军，现在只余小股对抗，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一名黑衣人回应。

　　“好。甲一，甲四，速去找马车，车里垫棉被，有产妇和小孩。一会儿我们先去商县。”

　　“是！”

　　“甲二，提前一步，去商县找最好的妇科大夫，备着，我们到了就立即让他给病人诊治。”

　　“是！”

　　“甲三，回趟军中处理暗卫后续事宜。”

　　“是！”

　　“大人，还有一事。”甲四想了想，决定还是告知大人比较好。

　　“说吧。”

　　“沐英沐大人的妻子被陈友谅杀了祭旗，沐大人说要给沐夫人殉葬。”

　　“什么？”陈鹏飞着实被这个消息惊住了，“这个消息确实吗？”

　　“当真确实，咱们的兄弟当时就在朱大帅旁边，听得真真的。前几日沐大人被元帅绑了，就怕他冲到敌军去救人。结果那日大战开始前眼睁睁看着沐夫人被杀，就有点儿疯魔了，这几日沐大人杀敌不要命，浑身是伤，他们都说等战事结束沐大人就要，要……”那名暗卫看了一眼屋子，有婴儿的啼哭声，有产妇，联想到大人和沐将军之间的那点儿恩怨情仇，心下了然，原来大人突然玩失踪是去救沐夫人，还已经生下了孩子？这下乐子可大了。

　　“哦？”陈鹏飞着实不敢相信沐英还会做到如此地步，不过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管那个姓沐的，赶紧给李归宁找大夫才是重中之重。

　　他们落脚的这个小村落叫上溪村，商县是距离这最近的县城。半日后，陈鹏飞带着李归宁和两个小婴儿来到了商县。总算是看上了大夫，用上了药，又找了丫鬟乳母前来侍候。

　　三四日后，李归宁的病情总算平稳了下来，可还是昏睡居多。这日陈鹏飞刚端了碗鸡汤进来，就听见李归宁好像被梦魇了，不安的扭来扭去。他连忙放下碗，为他拉了拉被子，轻轻的拍着她，嘴里哄着：“没事了，啊，没事了。”这几天都是这样，一睡觉就做噩梦，大夫说是生产后的妇人因生产时太过痛苦，才会频频噩梦，多多安慰陪伴就好了。

　　好不容易哄好了李归宁，看她睡去，陈鹏飞刚想转身离去，却听见李归宁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

　　“你说什么？”陈鹏飞把耳朵凑了过去，仔细听，但是等他听清了那个词，他的身体却不自主的晃了晃。陈鹏飞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走出来，再轻轻关上门的。他背靠大门，回想自己和李归宁相见，相识，相离的种种，觉得自己和她真的是有缘无分。许久，他嗤笑一声，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把李归宁托付给甲一，甲二，寻了匹快马，朝鄱阳湖战场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