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浣》小狐蔷薇

3、老戴

　　下班前临时通知开会，由一个分管资产质量的副行长主持，形式主义喊口话。抓紧一切机会予以贷款转化，摸清企业根底，深刨抵押物，避免早上这几户企业划入不良，银行利润上扶不起。再往重里加句：弄不好，大家自求多福！
　　狠话听多了，就厌了。狼来了听多了，就不信了。不是职场新人了，里面的弯弯道道，难去细究，世道下大家夹着尾巴做人。换个人在主坐上，话术与态度就又变了。每天会上看见的人，变脸跟翻书似的。奇怪又浮现起老羊面孔来：关键时刻票管用。不知道他这十年经历了什么，可以让一个楞头小子变得沉默寡言。歪头一想也是，她自己也是从小白兔一路摸爬滚打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赶至与林姐约定的利苑时，已是晚上临近8点了。入冬了，R城进入潮湿期，阴雨绵绵。餐厅开在湖边，从包间落地窗内望出，湖边星光点点，行人熙熙攘攘，好不冷清。虽是入夜了，但住宅区少有灯火，缺家的温暖。浣心入内时，林姐正偏着头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抱歉，姐姐，我来晚了——”林姐从思绪中走出来，抬眼闪烁，盯着门口的浣心，想开口喉咙却哽咽。浣心让背后站着的服务员按照平常她俩爱吃的品种上，一周至少来一次，像后院食堂，她俩服务员都熟悉的。
　　林姐25岁嫁给老戴，27岁给老戴生了一胖小子，儿子如今已8岁。生育早，且平日喜欢健身，性格活泼，浣心爱和她一块戳老戴的底，他也不生气。二人在机上邂逅相识，当时林姐是空服人员。老戴自己后来承认，怪只怪那天天气晴朗，没有熬夜做盘，飞澳洲的机上就多瞄了那双白花花的美腿两眼。生完儿子后，不方便再飞来飞去，循着个机会混了个后勤办公室副主任。闲差，主要配合管人事。航空公司集团的人事背景都是山路十八弯的，一山更比一山高。林姐管山头的，行头上不得不拔高一筹才行。
　　两人静寂了会，谁也没打破。听着包间房门关了开，她俩最爱的冰烧三层肉先来了。“姐，来尝尝，你最爱的！”浣心用勺撬了一小块至她小盘里，自己也喂了块，皮特脆，肉质入口即化。真是全天的忙碌为了这口粮都值了！浣心满足的叹息，让一旁的女人破涕而笑。
　　“大浪来临，你都是吃货不改！”说罢也包块入口，发出阵阵赞叹声。
　　“还好意思说我！”浣心指着女人笑得开心，边上又陆续端来鲜虾饺，鲍汁凤爪，烤乳鸽。两人埋头大快朵颐，饿晕了。“行里一天到头就只知道开会，啥事也解决不了！”吃着还不忘吐槽。
　　“干你们这行也太烦了！都是大爷翘腿坐着呱呱叫就是不顶事！”女人也忘了自己苦水似的，顺着吐槽。
　　“可不是吗？大环境不好，谁好过了？”
　　“我就不好！老戴让我把车卖了！”
　　“啥？”浣心抬起头，注视着身边的女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又湿了。人每天开辆玛莎拉蒂上下班，别说整个单位，连湖边两个小区都知道。住里面的人，没几个会这么拉风的。车是她在产房顺了娃的第二天，没住月子中心，老戴就给提回家的。因为她喜欢跑车，老戴就宠她这个。
　　“老戴这次是真遇难了...”林姐一滴泪从左脸庞迅速滑落，她伸出手擦掉。深吸了口气，“不只是车卖掉，我们的资产也要处置，你也知道平时每月老戴给我三万五万的，我左手拿来右手就花出去了，根本没什么结余。”
　　“我们两口子算了下，公司今年亏损了700万左右，除掉已填上的缺口，还差500多万。照平常的开销，家庭月出正常开支至少3万，我名下的贷款每月月供都是2万。我们做了两年邻居，姐也不怕你笑话。我们两口子家庭都是农村的，左右亲戚麻烦多。公司里面还有老戴从村里带出来的员工，现在考虑关门了，这些人还得安排去处。还有一个月快过年了，回去一趟少不了几万。翻年开学儿子缴学费报兴趣班，去掉至少十万。我一个从来不管钱的人，现找我拿钱，我头都大了！”
　　浣心盛了碗杨枝甘露放情绪激动的女人面前，“手里的资产好处置吗？”
　　“动不了！我俩都不是像你们一样的人...”女人偷瞄了眼，“住的这套湖边的房子，是老戴从一个领导亲戚手里拿的指标，五年内过不到我们名下。这个事都不怨老戴，怨我，是我喜欢这房子。平日里他在外称兄道弟的阔气，还有些莺莺燕燕都不提了！我管不了他手里的钱，索性就拿套好资产困着他，人是老实多了，但压力太大了！”身边的女人双肩颤抖起来，“把车卖了？二手值不了几个钱，反倒不都是白白让人看笑话了么？”
　　浣心薄唇抿了口茶，涮了涮口，让服务员将桌上的空盘撤了，上了份新的点心。快9点了，本就人少的利苑更显得冷清。粤菜在R城开了大大小小很多家，关门的也多。R城人的饮食习惯口味偏重，以辛辣为主，近两年兴起的潮汕牛肉，花胶鸡等各类招牌，引入的地段都是杠杠的，门面也是光鲜亮丽。去年刚在附近住宅区住户入驻后不久，她听说过一家湖边的潮汕牛肉店，老板是R城本地人，以前开中高端餐厅的，负责的店面选址和具体经营，资金方是R城某个风投公司，光是门面投入就过了1000万。肉是从印度搞进来的，印度人不吃牛肉，成本便宜。浣心没去过，听说人均消费在700左右，成了湖区的一个笑话。每次散步路过这家店，耳边总能有那么几句讽刺的话：不就喝个牛肉汤而已，非得作上天。现在已经关门了，那家店换成了海鲜酒楼，龙虾有从澳洲和波士顿等地空运来的，人均消费也就500元。
　　林姐口中所指的“你们一样的人”，在浣心看来其实都一样。老羊也跟她暗示过身份，都是平民牌。是自己步入中年开始老气横秋了吗？
　　“浣妹妹，你看能帮忙从融资上操作下吗？”浣心想起今早老戴的欲言又止，让他一个大老爷们来和她一个小女子谈，是太难为了。难将大笔一挥做空日元800万美元利润联想在一起。低头，太难为了。老戴为人大气仗义，捧红了老萧，老萧现还是他公司的小股东，在交易界有些名气。今年老萧才2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