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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蜃景 ...

  •   一道黑影突如而至,将曾弋负上肩头,拔足而奔。是青桐。

      “剑!”曾弋手足被缚不能动弹,却直觉这把剑不能落入裴廷玉手中。
      青桐脚尖一撩,将娑婆挑起,攥在手中就跑。

      “跑得掉吗?”裴廷玉另一只手在空中翻握,像是隔空扼住了青桐的脖颈。

      青桐脖颈上金芒再现,手中娑婆剑当啷一声落地,却摇晃着吃力地朝那暂未被蜃景覆盖的一线天光走去。

      曾弋被他扛在肩头,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刻跳下地来。“剑!拿剑替我割断绳索,你这样不行的……”

      “你这又是何苦呢?”裴廷玉一步步走近,“他放了你,你就该跑得越远越好,怎么还回来送死?”

      青桐在这一息沉过一息的重压间发不出声,单薄冰凉的身子一晃,终于将曾弋摔倒在娑婆剑边。

      裴廷玉的阴影连同那无远弗届的蜃景之光,在同一刻朝二人压下来。曾弋翻身一滚,推着青桐一道没入光明浸透的蜃景中。

      能避一刻是一刻。管他什么鬼市还是空灵蜃景,避进去先将绳索割断再说。

      光芒刺得曾弋双眼一阵空茫,差点睁不开。耳边一阵喧闹之声,压根不被他们的突然闯入打扰。若不是心知此乃空灵蜃景,曾弋差点就要以为自己已经回到太荒山下凤栖镇上了。

      “殿下,你也太主动了吧?”曾弋心头一跳,裴廷玉的声音从蜃景外传进来,“这蜃景,可是只进不出呢。”

      那就难办了。曾弋一颗心猛地往下一沉,困在这蜃景中,那不跟落在裴廷玉手中一模一样吗?她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用生魂拼杀一次,杀厌神不过是趁其不备,如今故技重施,未必还有用。

      怎么办?

      青桐还脸朝下扑倒在沙土间。曾弋抬起适应了光线的眼,四下看了看。街头人群攒动,两侧店铺林立。她与青桐一坐一躺,几乎算是横在路间。一匹大马正“呼哧呼哧”地朝她跑来,转眼就踏在她与青桐身上,扬长而去。

      马蹄过境,曾弋缓缓收回瞪大的眼和张大的嘴。难怪这里的人不为所动,原来他们都是虚影。那还能找谁?只能找青桐了。

      她伸出手肘,撞了撞一动不动的青桐,奈何这家伙跟活着时的灵敏相差甚远,摔下去半天也醒不过来。

      正思量着怎么办,就见远处驶来一辆牛车。曾弋坐在街心,半步不挪,心道,不想蜃景之中,竟也有同太荒门这般相似的青牛,实在缘分匪浅。

      一念未完,突听一声熟悉惊呼:“师叔!师父,是师叔啊!!”谢沂均翻身下了车辕,一路冲散数道人影,朝曾弋奔来。乐千春紧随其后,在柳沂人的搀扶下快步走来。

      谢沂均已将曾弋扶起,乐千春见她双手双脚被缚,忙令柳沂人上前帮忙。远山剑寒光一山,绳索却并未应声而断。

      “……”满怀希望的曾弋无语片刻,下巴朝地上躺着的跟废铁似的娑婆剑指了指,“用娑婆试试?”

      娑婆剑自觉醒以来,殊无敌手。此番被飞鸣打得毫无招架之力不说,还被裴廷玉骂做“一把破剑”,登时现出万念俱灰之状,破罐子破摔般躺在地上装死。

      柳沂人还远山入鞘,捡起地上装死的娑婆,运足力气朝曾弋手足上的绳索砍去——

      这下不仅没断,还发出一阵“呛啷啷”的兵戈相击声来。

      打不过飞鸣也就罢了,连跟绳索也砍不断,这就十分尴尬了。

      原本在装死中的娑婆“唰”地一下剑光大盛,在柳沂人手中发出“嗡嗡”鸣响,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裴廷玉在蜃景外轻笑,“解不开就对了。殿下,以我对你的了解,廷玉非如此不可啊。”

      曾弋叹了口气。遇上个太了解自己的敌人,也是个麻烦。谢沂均已将她搀扶至车辕上坐下,又让他将青桐打横放到青牛身上挂着。“师兄啊,先这样吧,晚点再想办法——你们怎么也进来了?”

      乐千春苦笑道:“何止是我们,你看——”他回身朝长街那头移至,就见一行神色懵懂、满脸戒备的人,手拿锄头棍棒,不知该去往何处。

      “申屠城的人也……被吸进来了?”曾弋睁大双眼,仔细打量着这些人的面容,从中依稀能辨别出几张在申屠城中见过的脸。

      乐千春点点头。“不知那申屠城有什么古怪。我们原本打算去城外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谁知在城中迷了路,走出来便是眼前这幅景象——”他伸出手,从经过的小哥肩头穿过,“人人都如幻影般,声色皆有,独无嗅无形,触之如无物。”

      曾弋当下将随风岐到此地后的所见所知一一向乐千春转述,却有意模糊了风岐便是绀羽的关键。即便如此,乐千春凝神听完,还是发现了问题:“那鸟……他此刻在何处?怎么让你一人面对裴廷玉?”

      “他——”曾弋一顿,福至心灵道:“找巢穴去了。我们分头行动,我只负责牵制,真正的麻烦在他那边。”

      乐千春闻言不再多说。二人又就如何走出这蜃景探讨了片刻,方知裴廷玉所言不假——他们的确想了许多办法,都没能踏出蜃景半步。

      青牛沿着长街缓缓而行,周沂宁的玉蟾跟金翁跑了,纸皮人春生又投奔了他妹妹杜兰叶,此刻实在有些被亲手带大的孩子抛弃般的灰心丧气,见了曾弋也只有气无力地问了声好,就到谢沂均身边坐了下来。

      柳沂人踩在远山上,不远不近地跟着牛车徐徐前行。

      蜃景中的街头人潮一浪接一浪,朝牛车涌来,被它破开,又在它身后汇聚。不远处跟着那群手拿锄头棍棒的申屠城民。

      曾弋束手束脚,在车厢中静默半晌,试探着开了口:“师兄,眼下这情况,不如……”

      “不行。”乐千春不等她将话说完,果断划掉了这个选项。

      “你都没听我说……”曾弋翘了翘食指,被绑着没法蹭鼻尖,但习惯动作总也改不了。“师兄,你看,我本来……”

      “没用。”乐千春又一口打断。

      “我都问出来了,他的目标就是我……”

      “别想。”

      曾弋抬了抬自己被绑得发酸的手,又颓然放下,忽听得车外一阵喧嚣声,忙两手推开车帘,探头向外望。

      一队黑甲士兵从天而降,长街上众人四散奔逃,屋顶瓦砾横飞,一时间鸡飞狗跳、满目惶然。虽说是一场虚影幻象,但两百年过去,再见着这样的场面,曾弋仍然觉得不太舒服,当下放了窗帘,正要靠回椅背,突然反应过来,大叫一声道:“让!谢沂均!快让!他们有影子!是真的!”

      话音甫洛,谢沂均已调转牛头,往旁边小巷中行去。奈何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这一个急转弯直将车厢甩得车轮离地,朝院墙虚影撞过去。曾弋被摔到车壁上狠狠撞了下,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就听见刀剑相击声已经近前来。

      乐千春拖着她下了车,不容她像个大虾似地蹦跳开,柳沂人已一步上前将她负上肩头。黑甲士兵马头覆甲,铁蹄带风,转眼奔突而至,一脚踩碎了倾倒的车身。几道身影手执长剑,正与数名黑影缠斗。

      “殷幸……他们也被弄来了?”柳沂人背着曾弋朝巷中跑,前边是扛着青桐的谢沂均和一脸心疼之色的周沂宁。

      乐千春边跑边喘气,“那边还有苏庄主、卿掌门……看来他是打算把整个修真界都困死在这里……”

      “也许不是困死,”曾弋脑中顿时闪过一个让她心凉的念头,“是……要吞食。”

      他定然是想效仿当年绀羽鸟的做法,以自己和这些修道之人的神魂饲鼎,以重塑如厌神般不死的神魔之身。

      身后黑甲士兵穷追不舍,他们仿佛能同时跨越虚象与真实之界,铠甲踏过之地只余一片狼籍。

      小巷中有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转眼便有一只枯枝般的手臂伸出来,将周沂宁一把扯了进去。谢沂均一听动静,侧身一看周沂宁不见了踪影,当下脚一横,卡在小门边。

      后头跟着的曾弋一行眼见谢周二人前后被一只手拽进院门,当下飞奔而至,一前一后抢进木门中。

      木门在身后合上,曾弋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都闭气,闭气,屏住呼吸。”

      她艰难地回转身去,就见一个圆睁着两眼,发髻一丝不苟的婆婆,正盯着她看。周沂宁和谢沂均被她一左一右紧紧拽在手中,本欲挣扎,一听这“屏住呼吸”的要求,只好先行照办。

      在她身后,还有个脊背略微佝偻的老叟。

      黑甲在院墙上梭巡,曾弋明白过来,原来他们追杀蜃景中人唯一的依凭便是气息——这正是蜃景内外之人最大的差异。
      那眼前的申婆婆和七翁,已经……化身为鬼魂了吗?
      曾弋睁开酸涩的眼,看向依旧浑然不觉自己已与尘世作别的两位老人家,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待黑甲声渐远去,众人终于吐出一口气。申婆婆双眼一眨不眨地端详着眼前两个孩儿,一边伸手抚上他们的发顶——谢沂均太高,故而只能在脸颊边停下了手。“好孩儿,我的两个好孩儿,你们终于回来了,可想死婆婆了!”

      “多日不见,曾姑娘,”申婆婆打量了两个一脸懵逼的孩子一圈,这才看向一侧坐着一动不动的曾弋,“你的手脚——哎,老头子,快看看有法子没有?”

      申婆婆这般聪明,一眼便看出众人皆拿曾弋手脚上的绳索没有办法。身后七翁一听她开了口,赶紧走出来,俯身细细查看。“是龙筋索,我试试看。”

      语毕,七翁便动作僵硬地朝屋后走去。谢周二人相互望了一眼,均是一脸茫然。再看师父与师叔,分明是与故交重逢的模样,面上没有半点异常。

      多日不见。曾弋喉间泛起淡淡的涩意,笑道:“久别重逢,婆婆还是这么精神。”

      申婆婆道:“必须要精神啊,看到这两个孩子完好无损地回来,我老婆子才能放行呐。不过也多亏了大满照顾,光靠我和你七翁,这日子可没发过下去……”

      “那……大满呢?”

      “说是要……涅槃去?也才没多久的事儿。”正说话间,七翁抱着一个大木盒走过来。

      曾弋还来不及想清楚李大满为何也能涅槃,就见七翁将木盒往她脚边一放,掀开盖子就往外掏东西。曾弋定睛一看,匕首钉爪、斧头凿子,各种精致工具,一应俱全,她抬眼往周沂宁瞟过去,果然就见这家伙露出一副垂涎三尺的嘴脸。

      掏了半天,七翁终于从盒子底下取出一个紫檀木的长方形盒子。待他将盒中物拿在手中,众人不由得瞪大了眼——那既非匕首,也非利剪,而是一片尾羽。

      这也能行?

      只见七翁将羽毛握在手中,对着曾弋双手间的绳索比划了半天,叹口气道:“不行,老了,手脚不利索,你来吧——”他对周沂宁招招手,将尾羽塞进他手中,“你去。”

      周沂宁握着尾羽,一副被天降大饼砸中的样子,当下小心翼翼将尾羽尖放到龙筋索下,向上一挑,那捆了曾弋半天的绳索便断作两截,落在地上缩成两小团。

      曾弋看周沂宁那激动相,不由得想要缩回脚。哪知这位毫不客气按住了曾弋的膝盖,又是尾羽尖一挑,曾弋的双脚终于重获自由。

      尾羽在周沂宁手中微颤,转眼又放出耀目红光,就在那一瞬间,周沂宁感觉自己好像身在某个边陲小城的小院中,有人站在他面前,正凶巴巴地对他说:“那是我家院中的,当然该还给我!”

      大满哥。他轻轻念出来。

      尾羽散了红光,化作一柄长剑,剑身暗红,泛着火焰般的光。

      “小江,”七翁道,“大满走之前给了我这片尾羽,说是要送给你,想不到竟是一柄宝剑,你还没有佩剑吧?正好,这就是你的剑了。”

      周沂宁一脸茫然地扫视了一圈,只觉得手中剑剑柄滚烫似火,剑身如羽毛般轻,又如过往般重。

      “傻孩子,”申婆婆走近他,“怎么哭了?”

      曾弋终于知道,李大满永远也不可能涅槃了。她突地握住左手腕上的红绳,绳末火珀发出一阵阵灼人烫意。

      风岐,不管怎么样,请你一定一定要等我。

      黑甲声忽然去而复返,像是追着什么而来,众人又在屏住呼吸,却听得院墙外一阵衣袂飘飞,有女子哼声道:“求我也无用,我为何要去冒这个险?”

      “你杀孽过重,若如此正好洗清罪孽,清白做人……”和尚的声音不难分辨,正是了嗔。

      “清白做人……哈哈哈,你与我同入红尘吗?若如此,我就去。”这便是将离了。

      “我……”了嗔收了话音,似是不愿多谈。

      将离轻笑道:“不是能为世人舍情绝欲吗?怎么如今要你为世人重返尘世,你却做不到?”

      “姑娘,”又有一道声音响起,大约是看了嗔为难,特地来解围,“你又何苦难为大师,出家人在佛祖面前许过誓,若是诺言空许,你也不喜的,如今是我求你帮忙,有什么我能效劳的,你尽管吩咐……”

      三人说话间,像是避开了黑甲士兵追捕,便换了个方向而去,那人的声音遍渐行渐远,直到再也听不清。

      这音色曾弋听着有些熟悉,只是吐词说话的方式却有些说不出的生硬,想是舌头被冻住了一般,如此有特色的发音方式,如果听过,她一定记得。想来该是这蜃景中人。

      一直一动不动恍若石刻的青桐,此时仿佛突然醒来,倏然一下坐起身,随即翻身撞破窗棂,朝着声音消失的方向疾追而去。

      谢沂均待要去追,被曾弋拦了下来。“无事,由他去吧。”

      七翁拿起地上的娑婆剑端详片刻,眉头逐渐蹙紧。“这把剑……”他抬起头看向曾弋,“曾姑娘,你还没将它开刃?”

      “啊?”曾弋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说这话的是七翁,七翁在兵器方面的造诣,早两百年前就已无人能及。“七翁,它,它已经斩杀过蛊灵……”

      七翁一手轻叩娑婆剑身,摇摇头:“它还未经过真正的开刃仪式,即便曾斩杀妖物,靠的也一定是你的本身的力量,而非它本身的剑气。”

      曾弋一瞥,发现娑婆剑在七翁手中变得暗淡安静,瞧着更破旧了。

      “敢问七翁,此剑当如何开刃?”一直静坐不语的乐千春开口问道。

      七翁沉吟片刻,道:“喋血为盟。此剑与飞鸣本为同类,皆是铮铮然为众生不平而鸣,然而飞鸣为王者剑,剑意如浩荡之天威,娑婆为众生剑,剑意如连绵之海潮。”

      “简单说,就是一个以威势服人,一个以柔韧取胜?”曾弋约莫听明白了,转头问七翁,“那二者孰优孰劣?胜败几何?”

      七翁道:“二者皆为传世名剑,不相伯仲。所差只在于,是天威更甚,还是人心更厚。”

      “若要行此开刃礼,当与谁喋血盟?”

      “世间人,任何人,十人亦可,二十人亦可,百人千人亦可。但须对执剑人心存信任,若有一丝疑虑,虽百人千人,亦无用。”

      这后一句便是几乎不可能的要求了。曾弋手指快速掰了一圈,眼下算得上“人”且完全信任她的,统统算起来,也不到五个。

      外头倒是有一群申屠城中人,但她凭什么让人对一个不知来路的小姑娘深信不疑呢?

      对了,还有殷幸、苏庄主和卿掌门一行!她眼前一亮,起身向七翁行了个礼,“多谢七翁,我们这便去了。”回头又向申婆婆辞别。

      谢沂均自打被申婆婆拉住手,就一直处于失语状态。此刻才像终于回过神来般,对申婆婆与七翁深深地行了个礼。
      “婆婆,”他沉着声开了口,总觉得有许多画面在脑海中盘旋,许多话想问,却不知从何开始,“婆婆……我,是不是……”

      申婆婆拿僵硬地手给他整了整衣襟。“能养大你和小江,是婆婆最骄傲的事情。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你们过得好,婆婆也就放心了。去吧,啊……”周沂宁也凑过来,蹭了蹭婆婆的肩膀。

      从前的记忆并不完整清晰,但一看到申婆婆,往昔三人相依为命的快乐与温暖,就如潮水般在心头涌动。申婆婆看了看依依不舍的二人,笑着将他们拍了拍:“去吧,此地不宜久留,快去。”

      一行人行至门口,曾弋回头看了二老一眼,忍不住问道:“两位不与我们一道出去吗?”

      申婆婆笑道:“当日我曾告诉他俩,会一直等他们回来。今日一见,夙愿已了,万事随心。姑娘不必记挂,倒是我这两个孩儿,要拜托你了。”

      “烦请姑娘同国主道一声‘多谢’,”七翁道,“人生百年,倏忽而逝,诸君珍重。”

      宛如一阵风突至,两位老人从僵硬变得灵活,地上的影子却渐渐淡去。“时候不早了,无咎鼎已开,蜃景中人若不走,就来不及了。”

      曾弋朝二人抱拳行礼,快步走出院门去。众人一路行至主街,一眼便瞧见了盘腿调息的卿掌门。曾弋几步上前,三言两语将开刃之事与他讲了,却见他眼皮也不抬,只道:“开了刃便能离开此地?若如此,给你几滴血倒也无妨。”

      “只是或可一试,成与不成,还未可知。”曾弋答。

      卿掌门睁开了眼,瞟了眼他身前的青衫少女。“你……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卿掌门好眼力,我……在碧勒与掌门有一面之缘。”

      “唔,哦,是你。”卿掌门回忆片刻,“若是别人,或许还可冒险一试,既然是你,那就算了罢。”

      曾弋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在重新合上双目打坐的卿掌门跟前站起身。什么叫“既然是你,那就算了罢”,她晃了晃脑袋,实在不太明白,丢了面子跟丢了命相比,哪个更重要。

      时间紧迫,她抬眼一望,长街上除了挤作一团的申屠城众人,再没有别的“人”可找。咬咬牙横下一条心,曾弋带着太荒门一行朝那群人走去。

      四周来来往往的街景如浮光掠影般,在她们跟前飘来,再被撞碎。曾弋有些紧张——她已经太久没有站在这么多普通人跟前讲话了。

      “各位父老乡亲,”曾弋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大家大概已经发现,如今我们都被困在了这地方,怎么走都走不出去。要想出去,眼下只有一个法子可以一试,成与不成各占一半……”

      曾弋稍稍停顿了下,就见人群中交头接耳起来,声音传进她耳朵。“她是谁?”“各占一半,至少还有一半可能……”“怎么走出去?”

      “但这法子,须得大家帮忙才行……”曾弋接着道,“而且,需要大家完完全全相信我,这法子才可能有用。”

      议论声变大了,为首那个扛着锄头的道:“姑娘你先说,行不行、信不信,我们再看!”

      曾弋道:“也不难,就是这柄长剑需要与诸君作个喋血盟誓,将你们掌中血滴在它身上,便可与它成誓,从今后,它将以守护你们为己任,为你们的安危尽一切努力;而你们,也当相信它、维护它,成为它永不枯竭的力量来源。”

      众人一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又有人高声问道:“既是与它结盟,为何须得完全信任你?”

      “因为,”曾弋一字一句道,“我是它的执剑人。”

      “何不直说是它的主人?”又有一人问。

      “它的主人,是天下苍生。”曾弋道,“我不过代为执剑,今后若有了更合适的人选,自当让位于他。”

      像是听到了什么稀奇的说法,众人愣了片刻,少顷便又大声议论开来。

      曾弋站在原处,静候众人议论毕,突听“唰”然声响,一道身影落在她身前。“我来。”他沉声道。

      殷幸站在她身前,一手向前摊开,等她将娑婆剑锋放进他掌心。

      “你信我吗,殷幸?”曾弋看着他道。

      殷幸抬眼看了她一眼,没有吭声。静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曾令君,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

      “什么?”

      “在沥日堂门口,你曾亲口对先生许下的承诺。”

      曾弋笑了,“纵使心力不足,亦从未有片刻忘记。”

      “如此便好。”殷幸闪身让开,曾弋见人群已自发排好队,等着与娑婆结盟。

      热血一点点擦过锈迹斑斑的剑身,曾弋感觉娑婆的剑柄发出阵阵烫意。锈迹逐渐淡去,寒芒森然的剑身显露出来,她一低下头,就看到了剑身上映出的一双眼。

      裴廷玉的眼。

      她仰起头,听见裴廷玉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殿下,你居然能做到这一步,真不容易。可惜啊,已经晚啦……无咎鼎,已经在等着你们啦。”

      曾弋执剑在手,对众人道:“诸君稍安,今日我必为诸君搏一线生机。”话音未落,就听见远处传来了隆隆黑甲之声——裴廷玉把黑甲军叫来了。

      “师兄,先带他们退后!”曾弋反手一挽寒光闪闪的娑婆剑,背朝乐千春,挡在众人与黑甲军之间。

      “了嗔!”她面朝黑云般涌来的黑甲军,凝神在灵识中试图再次召唤了嗔,过了半晌,方才听见灵识中有一道女子声音响起来:“你是谁?找他做什么?”

      曾弋吓了一跳,大和尚将自己的灵识交给了个女子?!简直闻所未闻。“我……是谁不要紧,就问问他有没有找到出去的法子?”

      “呵——”女子笑起来,“我知道啦,你就是那个倒霉的短命公主嘛,殿下,别急,我正在找……啊,找到了!”

      灵识里倏然一寂,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曾弋霎时明白过来,自从了嗔回到他自己的肉身中,他们就再不能在灵识里对话了——能与她灵识中对话的,从来就只有神魂,以及刚才的,鬼。

      她是忽沱河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水鬼将离。

      不过转瞬间,黑甲军团就已呼啸而至。曾弋握紧手中娑婆剑,正待杀入大军之中,却见眼前黑影一晃,紧接着便如一阵狂风吹过般,所有黑甲军的影子,倏然变淡,随即不见了踪影。

      长刀挥来,曾弋扬起手中剑,却只劈入了一片虚影中。

      将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殿下,无碍了!”

      曾弋定睛一看,只见将离身影飞掠如鸟,正踏破无数虚影朝她奔来。在她身后,是一个身形高大、披甲执锐的身影,落在最后的,便是那本可以移步换影的了嗔。

      “鬼大将?”曾弋看着来人走近,福至心灵般想起了这个人,“怎么?你怎么在此地?”

      “你是?”鬼大将近前来,俯身看向她。

      曾弋收起娑婆,取出袖中浮生鼓,轻轻拍出《安息》的鼓点。“是我啊。”

      鬼大将神色一凝,几步走向曾弋,单膝跪下行礼道:“你是给礼阿卜多自由的人,请接受我的敬意与谢意。”

      “阿卜多……”曾弋收起浮生鼓,赶紧将他扶起来,“原来你叫阿卜多。我叫曾令君,没想到两百年后在这里遇见你……你不是已经带着他们去自由之地了吗?”

      阿卜多站起身,赧然道:“在黄沙中流离数年,不幸被蜃景捕获。那人想要我们为他效力,以长生不灭为诱,以鼎中供奉神魂为饵,日日循循善诱,我虽不从,部下却心动,于是夺了兵符,带兵出入于蜃景内外,向他俯首称臣……阿卜多事败,只好隐没于市井间,直至无诸国主至,方有此机会,重新收回兵符,给兄弟们真正的安息。”

      曾弋点点头,阿卜多口中的那人,必然是裴廷玉无疑了。看来在黄沙古城中,封老伯一行逢鬼市、遇鬼兵,绝非偶然。噬魂鸟,想必也是裴廷玉炼化后放出的。它们就是他广布世间的眼线。

      “阿卜多,你可以带我们离开蜃景吗?”曾弋问。

      “正有此打算。”阿卜多道,“有一处近路,直通往蜃景最薄弱处,黑甲军便是从那一处进出。”

      曾弋忙请阿卜多带路,一行人浩浩汤汤紧随其后,连带着假装闭目打坐的卿掌门及门下弟子都跟了过去。

      在一片虚影中行了许久,目之所及皆是循环往复的相似景象,连街头走过的人都不出片刻便重遇一次,曾弋实在对阿卜多的认路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将个头戴青毡帽的伙计撞散了几次,阿卜多终于在一片煌煌光幕前站定。

      “我只能将你们带到这里,其他的就爱莫能助了。”阿卜多对曾弋道。

      “你也不出去吗?”曾弋问。

      “消散在此间,总好过永生永世不得安宁。”他想了想,将手中兵符交到曾弋手中,“出去后请帮我们毁了它,黑甲的弟兄们才有真自由。”

      “你就这样给我,不怕我拿它操控你们?”曾弋握着兵符,看向阿卜多藏在盔甲中的脸。

      “不怕。”阿卜多笑道,“你若是想,早就做了。”

      曾弋点点头,将兵符妥善收好。事不宜迟,她需要立刻打开这蜃景开口,让这些人回到安全的地方去。

      娑婆寒芒大盛,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寒光。曾弋举剑挥过,剑光过处,光幕便裂开一道缝隙。殷幸上前将光幕扯开,谢沂均拉着另一端,“嘶啦”一声,便如门扉顿开。曾弋转头朝阿卜多抱拳行礼,随即带着众人鱼贯而出。

      光幕之外,一片黑暗。曾弋抬起左手,只见腕上火珀发出烈烈红光,宛若火焰燃烧。

  • 作者有话要说:
    诶,生活不易,曾弋卖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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