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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三品 ...

  •   “幸好我不爱喝酒,这酒简直杀人于无形啊……”周沂宁心头一惊,转头跟扛着梁力千如若无物的谢沂均感叹道。梁力千实在太瘦,也实在太轻了,谢沂均扛在肩上只觉轻飘飘跟片魂儿似的。

      裴再思照旧摇着他的纸扇,不紧不慢道:“谁说一定要喝?闻到酒香、沾到酒雾,结果都是一样的。”

      几人正穿过一条幻影中的山谷,一个灰色人影突然直直地从山顶上跳下来,吓得周沂宁就要伸手去接,却见那人影穿过他双手,直直跌到地面,摔了个血肉模糊。

      风岐一转身挡住了曾弋的眼睛,便听那裴再思道:“这是‘哀’。哀伤至极,便万念俱灰,心存死志,也是人之常情。”

      曾弋感觉风岐挡在她眼前的手轻颤一下,随后缓缓放下。他们脚步不停,转眼已到一处溪边,桃花灼灼,在风中开得正艳。

      四下并无人影,裴再思静静看了片刻,却道:“这是‘喜’。”随后便径自驱车,不再开口。

      谢周二人对望一眼,均是一脸“什么鬼”的表情。见风岐与曾弋向前行,便急急跟上。

      哪知裴再思却如转了性子,长长一段路,都不曾开口。于是他们目睹了仙家门派街头斗法,黑山顶上小道人瑟瑟发抖,穿过刀光剑影、丹书符咒,看了好大一场神仙打仗的戏码。

      曾弋心下惴惴,生怕在“怒”这个环节里看到自己被无数人乱刀砍死的画面。别的情绪她没有信心,唯独这个侵犯众怒的经验,她十分充足。

      等到终于过了这一段,她才松了一口气。风岐的脸上似乎也放松了些,难道他也怕被人记恨?不对,怕是担心被哪位姑娘挂念上,放到幻境里来难堪吧……不过他有什么好难堪的?难堪的怕只有我才对。

      一念及此,曾弋不禁又奇怪,我为什么要难堪?

      “师叔,看那儿。”周沂宁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风岐一眼看过来,周沂宁心头莫名一紧。

      曾弋随他手指方向看去,一抹熟悉的黄色身影映入眼帘——申屠嫣然正端端正正地跪坐在神像前许愿。

      “神君,嫣然只求父亲身体康健,城中百姓和乐,兰叶……兰叶能早日找到她兄长。”她一改平日锐利声线,提及兰叶时称得上温柔。

      “嫣然定然谨遵神君指引,守正不桡、除魔卫道,还这天地一片清明。”

      谢沂均与周沂宁纷纷瞠目结舌,他们都没料到,看似得理不绕人的申屠嫣然,竟然这般心怀天下——难怪那看着知书达理的杜兰叶愿意与她为友,原来如此。

      风岐面沉如水,曾弋心有所感般抬头一看,果然,那神像正是极乐神君,只是不知为何,神像的脸上却还戴着面具——面具上自然也绘着桐花。幻境中也能做到如此精细,可见这酒的威力十分了得。

      几人犹在各自感叹,裴再思却已悠悠地开了口:“……这上品,便是‘思’,须得姚家人中天分最为突出、天资最为聪颖者才能掌握,因而为姚家不传之秘。如何酿出,如今已无法得知,世人相传饮之便可昏睡三日,其实不然,此三日乃昨日、今日、明日,娑婆引最诱人之处,便在这‘明日’。”

      “可以预知将来之事?”周沂宁反应过来。

      “正是。”

      众人都沉默了。娑婆世界,万千声音混杂,一时间竟如幕布一般,统统向后退去。

      难怪姚氏一族会被灭族,未卜先知这种能力,与其说是命运的馈赠,不如说是命运的诅咒。
      原本大家什么都不知道,事到临头各自抉择各自承受,倒也称得上一声“时也命也”,如今娑婆引一出,得了上品“思”者,便可事事先人一步,也可招招断人退路。恩恩怨怨,尘世由此便添了许多腥风血雨。若不是他家先被人血洗了个干净,迟早便要惊动王廷,为祸三界。

      所以说顺其自然,平淡是真啊。曾弋再度摇头。为何都急着去作死呢,活着不好吗?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人连平平静静活着都做不到啊?

      裴再思看了看申屠嫣然明黄色的身影道:“这便是申屠姑娘的今天了。”画面急转,便又到了那无影桥上,她站定脚步,望着前方一个高挑纤瘦的身影,口中道:“师父……”

      那声音中,有三分疑惑七分高兴,嗓音中尚有一丝哽咽。随即,她便朝那背对她的身影奔去,一把将那身影抱住,道:“师父,是我,原来你是真的!原来你真的存在!……”

      哗——幻影崩塌,又重组成新的画面。不用裴再思提醒,都知道这是申屠嫣然的“明日”。

      一片熊熊烈焰燃烧着,城墙在烈火中轰然垮塌,惨叫声连连传出。可那火焰无烟,近之不烫,却是浓稠血液泼洒于天地间,黄色的身影走进去,再也没有出来。

      裴再思一挥纸扇,像是扇去令人着恼的烟尘,随后便自顾自地驱车向前去了。曾弋不知为何,心中有种隐隐的难过遗憾之感。走过几步,她明白过来,那是物伤其类的悲悯。

      火光与鲜血,多么熟悉的画面。她也曾被鲜血淹没,那令人窒息的痛苦,至今仍鲜明可触。没有人可以拉她出来,于是她不断地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直到睁眼所见,全是一片血红……

      手腕上的火珀亮了起来,一阵暖意传进四肢百骸。她回过神,抬头便见到了风岐闪闪发亮的眼睛,暖意融融,像藏着太阳。

      申屠嫣然的所有幻象都化作烟尘。她静静坐在厅中,仿佛入定。“思”境界中的人远远少于入口处的“念”,人数多寡全按下、中、上品排列,有幸品到“思”的人,毕竟是少数。

      再往前,便见一人发束脑后,端坐于剑阵之中。

      “大师兄!”周沂宁眼尖,脱口而出道。

      曾弋心头微安,沂人看来一切尚好。若此景是他的“明日”,看着倒像是大有所成的样子。

      周沂宁眼见着便想要冲上去,被谢沂均一把拉住:“这是幻象,你傻不傻?”

      “我去叫醒大师兄不行吗……”周沂宁颇为委屈。

      “不行,”却是裴再思,他轻摇折扇,道:“若强行唤醒,幻境便会尽数崩塌,所有人神魂都将受损,灵力弱的顷刻便将魂飞魄散。”

      曾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裴再思倒像是专程为他们解惑释疑而来。

      然而她并没有时间往下想。不知何时,她们已穿过“念”“感”“思”三层境界,抵达了大厅中央。

      大厅中央是一个祭台,极高。吸引人注目的并不是这祭台,也不是这祭台上的桌子,而是桌子中央的物品——那是一坛娑婆引。

      真正的娑婆引。

      站在这祭台附近,大厅全貌便得以窥见。若是站上祭台,便能将厅内变化尽收眼底。厅中人影憧憧,内圈较少人处,便是“思”境,中间处便是“感”境,外圈则是人数众多的“思”境。四方均有门,西南方正通向水底暗室。

      不知这厅为何人所建,祭台又是为何人所立。曾弋抬头打量这恢弘大厅的穹顶,并未发现什么端倪。她略一扫视,随即目光一凛。

      殷幸竟也受困幻境之中——刚才他不是刺中了吗?为何未能破障?

      她又在人群里找了找,果然,不远处殷九凤也正在地上酣眠。这幕后之人竟然能一举网尽如今世上仙门百家之众,不怕众人合力将他老巢给捣个干净?是狂妄自大,还是筹谋甚深?

      曾弋摇摇头,目光不由得飘向身侧的风岐。他双手抱胸,好像又变成了山洞中那个精雕细刻的妙手公子,此刻正挑剔地打量着仙门众人各有特色的幻境,嘴角挂着一丝讥诮的笑。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可见那“感”境中一个正在疯狂挥剑劈杀的汉子,不是那薛天煞又是谁?

      他一边劈砍口中一边大喊:“谁不行!谁不行!你他妈才不行!”

      魔障了魔障了,曾弋再度轻轻摇了摇头,突觉鼻端似有一阵青草香味飘过。

      谢沂均肩膀上的梁力千似是醒来了,发出几声呛咳,左右不舒服地扭了扭。袖口上的几根草须随着他扭动的动作掉落在地。

      紧接着,像是刮来一阵狂风,穹顶上空突然一暗,厅中烛火摇曳,适才那股青草香味漫天卷地而来,一直浸入脾肺,令人深思清明。

      曾弋一愣,便见祭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火烛微凝,厅中复又大亮。原本或静坐或酣眠或沉迷的众人,在这青草香味中缓缓醒来,揉了揉双眼,看向大厅中央。只见那祭台上摆着一张高桌,桌上放着一坛酒,酒边站着一个人。

      说是个“人”,实在有些为难。但看那打扮,却实打实是个描眉画眼、红唇粉腮的女子,一身红裙绿褙子,看着跟个灶神娘娘似的。

      正是七娘。

      曾弋忍不住问周沂宁:“她怎么长大了?”

      周沂宁也是摸不着北:“……长大了看着,有点吓人。”

      手掌大小时还不觉得,突然长成真人大小,那眉眼间的僵硬呆板,配上森然的眼神,就连始作俑者周沂宁都不敢直视。

      厅中醒来的众人显然也没搞清楚情况,见状只敢交头接耳,不敢当场发问。却听七娘开了口:“诸位——”

      这苍老的声音响起,厅内骤然安静。就连斜倚在谢沂均身上的梁力千也不由得一震。人群中的柳沂人“咦”了一声,也不管台上何人,只管穿过人群,朝曾弋处挤来。曾弋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并无受伤之状,这才放心地将他拉到身后。

      “诸位仙友,”七娘描红的嘴巴一开一合道,“近日延请诸位莅临寒舍,皆因我姚氏一族,酿酒成痴,执念不消,祖传佳酿久沉于地,未得酒中豪杰赏识,故而请君浅尝,稍作品味。想来诸君皆有所得,不知这酒,可还入得了仙君们的眼?”

      底下众人一听,心道酒是好酒,不过这请人的方式却闻所未闻。一想到自己一醉数日,生死不知,个个都不免惊出一身冷汗来。随即便有那大胆的道:“主人家酒是好酒,就是这请人的方式,下回可不好再用了——”

      旁人便有一阵笑。这么说便点到为止了,如今身在何处且不知,台上那“灶神娘娘”若是被惹毛了,大家还有命没命都不好说。

      七娘点点头,努力在唇边扯出一丝笑意。周沂宁胆战心惊地看着,生怕她将那嘴角扯破。

      “阁下所言甚是,只怕是不再有下回了。”

      此话一出,底下又是一片惊惶的沉默。什么意思?这就有来无回了吗?

      七娘接着道:“不瞒诸位仙君,姚家所藏‘娑婆引’,除了桌上这一坛,其余已尽数赠予诸君品尝,天上地下,如今仅此一坛,便不好再作宴请了。”

      众人松了口气。又有一老翁道:“不知主人家将我仙门众人安顿于此,除了品酒,还有什么打算?”

      “老先生明察秋毫,今日唤醒诸君,也正是为着一事,要有劳诸君做个见证。”七娘朝老者发声处微微点了点头,“众所周知,八十年前,我姚氏一族惨遭灭门之祸,合家老小,上至八十老妇,下至襁褓婴儿,尽数被屠杀殆尽。”

      八十年前,曾弋还不知道在第几世凡尘里打滚,对此事一无所知。谢沂均和周沂宁估摸着还没出世,因此都只有隐约耳闻,所知甚少,于是都静静聆听。

      只听七娘接着道:“当时仙门震惊,云门殷宗主、苍山卿掌门、眉州苏庄主还曾为此事联手追查半年之久,姚家上下为此深为感激。”她一边说,一边分别往三人所在之地点头致意。

      曾弋心道,这就不对了,既然人家帮忙查了,何故还要把他们也弄进这厅里来。果然,随即便听见东边“思”境里传来一声犹有怒意的“哼”声。

      “卿掌门恼怒,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其中缘由,还须仔细分说——姚氏被灭之后,世间便有传言,称姚氏被灭,乃是毁天命、破缘法、改气运之故,实乃天谴,当有此祸。

      “姚氏满门被屠,血仇未报,却要背负这冤名,永世不得伸张。而那杀人凶手,却以此为由,逍遥法外……设若诸君与我姚氏易地而处,可能有片刻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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