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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无影 ...

  •   曾弋正盘算着怎么脱身,听见申屠嫣然的声音又响起来,当下一阵气闷。

      只见她向前一步,指着被定在原地的乌衣怪问道:“诸位准备怎么处置他?”

      曾弋斟酌片刻,答:“他灵智未开,只能暂收物中,留待主人来寻,便原样奉还。”

      “收入何物?”

      曾弋看了周沂宁一眼,周沂宁会意,扬了扬手中纸皮人道:“此物。”

      申屠嫣然点点头,又道:“若我没听错,刚才的引着他过来的,是一段……鼓声?”

      十个壶里九个开,她偏能精准地拎出没开的那壶。曾弋在心底叹了口气,道:“是。”

      申屠嫣然露出仿佛破案一般的了然,继续道:“近日听闻姚氏祠堂突遭妖物入侵,那妖物身怀山河鼓,将祠堂冲得七零八落,收走了祠堂内残存的魂魄……”

      她盯着曾弋,徐徐道:“不知姑娘的鼓,跟这鼓,有什么关系?这要带走的非人之物,与姚家,又有什么关系?”

      曾弋被这推论惊得瞠目结舌,简直想鼓掌。溜是溜不掉了,躲也躲不过了,除了硬着头皮面对,别无他法。

      申屠嫣然虽然将她钉死在此,却也让她豁然开朗——为何仙门中人会打堆儿地往碧勒镇跑——要么是有人告诉他们山河鼓重现,人皆欲得之;要么就是有人将姚家的秘密掀了开,传闻中失传的娑婆引也许还有存世。

      杀不了妖,得不了鼓,能沾一滴仙酒也是好的。就算连仙酒也沾不上,最差也算来这碧水河边的碧勒镇游历一番了。

      “没什么关系,”周沂宁先开了口,“我师叔的鼓,名为浮生,乃我太荒门所制,与那山河鼓并无半点关系。”

      申屠嫣然闻言道:“原来是太荒门前辈,失敬!”言语恭敬,神色间却并无恭敬之意。

      风岐轻轻嗤声,抱手而立。周沂宁简直忍不住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曾弋心知这姑娘只是稍微认死理了些,并非故意针对她,于是温声道:“不必多礼,眼下正好云门殷宗主在此,不如我将这物收入纸皮人后,交予殷宗主暂管,待他主人寻来,便由殷宗主亲手交还,可好?”

      申屠嫣然与身旁的顾兰叶对望一眼,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曾弋道:“殷宗主意下如何?”

      殷幸远远答道:“可。”

      周沂宁运指如飞,转眼便将那乌衣怪收入纸皮人中,随后双手捧着纸皮人送到殷幸跟前。

      殷幸示意殷九凤接了过来,便将它收入袖袋,对曾弋点点头,便转身离去。
      周沂宁恋恋不舍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回头看见了靠墙站着的梁力千,奇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放心,所,所以跟过来看看。”梁力千拦那乌衣怪一下,被震出去摔了腿。曾弋示意谢沂均给他看了,只是一时肿了,敷上药膏便不碍事,于是带着他一路回了客栈。

      到得客栈,曾弋虽是长辈,却是女子,房中多有不便,一行人便到隔壁房中坐下。梁力千坐在桌边,立刻接受了一番严肃询问。

      “无影桥究竟在何处?怎么本地百姓都不曾见过?”曾弋先开了口。

      “无影桥……并非寻常人能见,桥名取‘无影无踪’之意,须在初一十五之夜,一路向西行,路见三株柳树,其后便是无影桥。”梁力千摘了绷带,倒也是个清秀少年,只是太过瘦弱胆怯,都不敢抬头看曾弋,目光与她身后的风岐一接触,更是吓得立刻挪开眼。

      “你曾亲眼见过无名妖?”

      “我……见,见过。”

      “它与那扰乱姚家祠堂,夺人魂魄的妖物,可是同一个?”

      “我……不确定。”梁力千茫然摇了摇头,“闯入祠堂中的妖物,可能是为那酒去的,也可能不是。”

      “娑婆引真有神效?”

      “我……不知道。”

      曾弋食指无意识地在鼻尖蹭了蹭,又问:“那姚家祠堂……又在何处?”

      “就,就在今日,封印住那个,那个……的小巷之中。”

      曾弋突然明白过来,难怪申屠嫣然生疑。这般瓜田李下,若不是今日殷幸正好在,她怎么说得清楚?

      阿弥陀佛,她忍不住想感谢佛祖,这才突然意识到了嗔和她肩头灰雀都不在。近来灰雀时常溜出门去玩耍,曾弋也不拦,总觉得鸟雀天性该是爱自由的,顺其自然便好。奇的是,之前一直黏在殷九凤身边的桃舒呢,如何今日不见踪影?

      她思绪飘远,却听谢沂均一拍桌子道:“你是不是与那乌衣怪勾结骗人?!”

      梁力千一震,慌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没有!”

      谢沂均双眼微眯,厉声道:“那你袖中,为何有洞冥草?”

      梁力千脸色一变,往袖口里摸了摸,果真有几根草须伸出来。他一看草须,神情便松弛下来,道:“此草并非洞冥草,此草名碧勒,在镇后山上随处可见。我……今日从山上下来,便在路旁沾了些草须。”

      曾弋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却始终想不起来,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为何不曾见到沂人的身影?按说今天乌衣怪出场那么大的动静,以他的风格早就持剑杀出来了才对。

      太荒门因多在凤栖镇活动,少有远行,故而并无随身携带烟火信号之类的工具,到了镇上大半日,也没任何沂人的消息。如此实在不太方便传信,看来下次得让沂世准备着。

      不对,伙计曾说,仙门来人众多,可今日乌衣怪出现之时,街上所见仙门中人也不过数人。

      那众多人去了哪里?

      曾弋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着。难道……他们发现娑婆引是假,纷纷离开了?

      离开了倒还好办,就怕是被抓了。

      她被封为衰神也不是没道理的,曾弋蹭了蹭鼻尖,这是衰神的特殊天赋——想问题从来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想好处从没实现,想坏处百发百中。

      “今晚便是十五。”风岐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他怎么好像会读心术一般,总能恰到好处地推她一把。

      “那就会一会无影桥吧。”曾弋站起身道,“兴许还能有沂人的消息。”

      ***

      碧勒镇的十五,月圆如盘,远山如黛。

      一行人沿着梁力千所示,一路西行而去。因梁力千脚伤未愈,众人便劝他在客栈休息,奈何他执意要在前带路,只能从客栈里借了根棍子,给他权当拐杖。

      有个行动不便的人在前,等找到三株柳树时,已是二更时分。

      月光挥洒在天地间,照得人三分醒七分醉,似被这迷蒙美景所俘获。就连平素话多到聒噪的周沂宁,此刻也闭上了嘴巴。

      然而总有人煞风景。

      “二弟,今晚咱们一定要捉了那无名妖!”那威武雄壮的嗓音,一听便知是谁。

      周沂宁戳了戳谢沂均的胳膊,轻声道:“煞……”

      谢沂均会意点头,二人均想起了那日谢沂均在落魂坡的高论。

      “多半不行。”谢沂均低声下了个结论。

      “薛不行——”曾弋心头一惊,回头警示地看了二人一眼。风岐在她身旁站着,肩膀微抖,像是在忍笑。

      “不是我——”谢周二人同时无辜摊手,轻声张口道。

      “不行啊,薛不行——”再一细听,曾弋的头又嗡声大了起来。

      冤家啊,正是那申屠嫣然。

      她连着叫了几声,奇怪的是,薛天煞却忍了下来,不仅没发火,还微微侧身点了点头。

      “咦,裴先生也在!”申屠嫣然打完招呼,几人便拐过墙角,与柳树下的数人打了个照面。

      两拨人马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片刻,曾弋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你们先请。”

      她早已没有胜负欲,一切秉承顺其自然。如今本为寻人而来,杀妖取鼓,仙门声名,于她而言都不重要。只是这一让,反倒让对面的人踌躇起来。

      薛天煞身前是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想来便是申屠嫣然口中的“裴先生”了。月光下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看出文雅秀气的轮廓。他右手捏着一把折扇,左手轻放膝头,闻言便轻咳一声道:“大哥,诸位仙君可否介绍二弟认识?”

      风岐不着痕迹地站到曾弋身前,轻笑一声,道:“不必了。”

      曾弋看他挺直的背影挡在身前,虽有些奇怪他如此强烈的反应,却又觉得这背影肩宽腰细,挺拔修长,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轮椅上的公子也笑了。他打开扇子,轻轻摇了摇道:“那便有些遗憾了。在下裴再思,幸会。”

      曾弋站在风岐身后看得分明,那扇面上是一支泼墨桃花。

      “请吧。”风岐道。

      “承让。”裴再思拱了拱手,薛天煞便推着他往那柳树下去了。

      见申屠嫣然和顾兰叶不动,周沂宁奇道:“两位姑娘不去?”

      “我们不是一起的。”申屠嫣然对他笑笑,含意十分明显。

      曾弋点点头道:“那我们先行一步了。”她对申屠嫣然有种奇怪的怜悯,像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总觉得她会经过某种残酷的故事,方才能明白一些道理。

      柳树下并无桥的影子。薛天煞推着轮椅朝那河面月光行去,转眼就上了桥,远看时有如行在半空。风岐稳稳走在前方,曾弋跟在他身后,心里有种不可言说的欢喜。

      一时间大风刮过,整座桥逐渐在月色下呈现出来。一座拱桥,玉石砌成,桥栏杆上刻着玉蟾,隐隐绕着仙雾,望之有如仙境。

      曾弋回头一看,谢沂均和周沂宁都不见了踪影。雾气渐浓,风岐的身影逐渐被淹没,转眼桥上便只剩她一人。

      她将手伸入袖中,指尖刚触到浮生,便觉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经站在她面前。

      “你怎么样?”风岐伸手要来扶她的肩膀。

      曾弋后退几步,靠在桥栏杆上,右手取出了浮生。

      风岐只好站定,双眼望着她道:“是我啊!我是真的!不是幻象!”

      “你是谁?”曾弋盯着他的脸。

      风岐勾了勾嘴角,笑道:“你说我是谁?你刚才不是还盼着这桥上只剩我们二人吗?”

      曾弋笑了,道:“是吗?”

      她手拿浮生鼓,接着道:“但你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鼓声突起,面前那个“风岐”晃了晃,像是被折弯的影子。影子发出桀桀怪笑,变形的声音叹道:“那你又知道他是谁吗——哈哈哈,你也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曾弋咬了咬牙,一曲《破障》拍得声动四野,震碎了重重幻象。桥身轰然碎裂,碎玉般四散开来,桥上诸人纷纷跌落水中。

      冰凉的水没顶而来。空中明月圆似玉盘,周身江水寒似冰窟,过了百余年,还是一切都没有变。

      曾弋在被水淹没的瞬间,像是又回到了鹧鸪岭下。她心神一凛,转头却没来由地升起这个念头——有人在水底下等着我。

      来啊。

      好像有什么拽着她往下去,有道虚无的声音在耳际声声呼唤,她感觉呼吸和意识都被夺去了。浮生鼓从她松开的手中飘然远去,透过水波投射而来的月光映照着她漂浮的发丝与裙裾,照着她朝水底不断下沉。

      来啊。

      波光月影间,一个深蓝色的人影从远处游过来,将她轻柔地揽入怀中,像是怕将她碰碎。发丝缠绕在她的指尖,她感觉到冰凉的唇贴上来,渡进了一口气。

      混乱的意识里,她睁开双眼。

      这个吻毫无□□之意,从中感觉不到除了救人之外的半点旖旎情绪。曾弋乱纷纷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

      不管他是谁,他都不会伤害我。

      草地上还映着月光。曾弋的衣服滴答往下滴水,风岐脱下外袍,又下水替她将浮生鼓捞了回来。

      “浸了水,不知道还好不好用。”风岐摊开五指,在鼓上停留片刻,再递给曾弋。

      曾弋垂目接过来,耳朵尖发着烫。浮生鼓已经干了,拿在手里十分轻巧。曾弋听见他开口,又一阵慌乱。

      他说:“我帮你把衣服也烤一烤?”

      曾弋手忙脚乱站起身,挥手后退道:“不不不,不用了。”

      风岐轻笑一声道:“不能再退了,再退下去,我还得救一次。”

      曾弋立刻站住了,片刻后就听见谢沂均的大嗓门:

      “我靠!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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