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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碧勒 ...

  •   嘈嘈切切的鬼语声中突然发出一阵尖细的鬼哭,一个女鬼道:“族长,如今大家便走了,可我那夫君还守在剑冢中,又当如何是好……呜呜呜……”

      鬼哭本就渗人,加上这女鬼声音尖细,又担忧家人,因此哭声尤为凄惨。曾弋听得脊骨发寒,赶紧将灵力灌进左手,好将那指尖符咒再此加固。

      虽说这群鬼火看似本分不伤人,但偷听这许久,若是族长担心泄露族中机密,要将她们全车人尽数灭口,也非难事。百鬼啃噬,化作齑粉……嘶,可怕。

      凄切哭声盘旋在空地上,众鬼火在这哭声前却齐齐噤声,生怕一开口便被族长派去救鬼。族长火又跳了跳,像是十分伤脑筋。曾弋眼前一花,只见身前那摇摇欲坠的鬼火亮了些许,开口道:“我去替他罢。”

      那声音是个苍老的女声,听着平淡,语气像是出门买根葱。

      一左一右扶着她的鬼火却失声道:“七娘!不可!”听声音俱是中年,一男一女。

      七娘歇了片刻,道:“我如今……也剩不下多少日子了,守冢再合适不过。”

      身侧鬼火跳了一跳,那中年女子又急又气,语带哽咽道:“七娘,你不是,你不是……”

      “咳——那都过去多少年了,数着日子过,还在意那些作什么……”

      七娘主意已定,便挣脱二鬼搀扶,强自浮于半空。众鬼皆不吭声,先前那凄切哭泣的女鬼,此刻只剩低低抽噎,不知该作何反应。月明当空,两女鬼呜咽低泣之声相交,族长一时不知如何决断。

      七娘见状,又重重咳了一声,道:“妖物随时可能追来,族长当早作决断,尽快率众离开此地。”

      族长尤在思索,七娘又道:“不瞒族长说,七娘本也不愿离开碧勒……刚才原想着趁乱悄悄回去,但终归亲缘难断,不想不辞而别……”

      “七娘——!”左右两团鬼火发出令人闻之心酸的喊声,此外四周寂静得听得见柳枝拂风声。

      族长在众鬼的沉默中叹了口气,道:“也罢,若你意已决——”

      “我意已决。”七娘缓缓道。

      族长点点头,道:“那,我们便走了。”

      月色空蒙,它领头缓缓升腾至半空,众鬼火紧随其后,集结成阵在月光下盘旋,继而向牛车处席卷而来,围着七娘环绕数圈,刷然消失于夜空之中。

      七娘变得更亮了些,她周身火光微微闪动,像是在喘息,又像是在道别。

      “殿下,”了嗔又在灵识里唤她,“她要——”

      “我知,”曾弋道,“她要撑不住了。”她飞速收了法力,牛车缓缓浮现,鬼火已经失去意识,缓缓飘落在车厢木板上,了嗔伸腿一勾,又再一扑,将跌落在地的纸皮人推到那鬼火之下。

      曾弋总觉得了嗔换了这纸皮人身后多了些人情味,连带着对鬼魂也慈悲起来。有些人间烟火气总是好的,即便是个纸糊的身子,也能多少体会些做人的趣味。

      “我靠我靠,刚刚那是什么?!”谢沂均仿佛如梦初醒,嗓门响彻天际。

      周沂宁揉了揉耳朵,道:“师兄诶——控制,要控制,你这么不文雅,回头你那七弟就不理你啦!”

      两人又要开掐,曾弋忙打断他们,道:“沂宁,你看这个,她还有没有救?”

      周沂宁闻言回头,顺着曾弋所指,便看见了地板上奄奄一息的那团鬼火。她身下压着一个被了嗔带出乾坤袋的纸皮人,正是那天被压在他身下的大姑娘。

      “有救!还有救!”他并指运法,将那团魂火徐徐推入纸皮人中,又并指为刀,给她开了口——这便如同点睛之笔,让纸皮人活了起来。

      月光在林间洒下,车道重新出现。谢沂均赶着牛车,晃晃悠悠朝山坡下的碧勒镇而去。

      车厢内,纸皮七娘悠悠醒转,想要重新飘回半空,一用力才发现身形已变,又重重跌回座位。她抬起两“手”看了看,又理了理身上红裙绿褙子,描红的嘴角不由得显出些上翘的意思来——虽然实际上并不能动。

      “多谢仙君!”她对面前蹲着的周沂宁弯了弯腰,又回身看看曾弋,道:“多谢姑娘!”最后才转身对了嗔点点头,道:“大师,想来是托了您的福。”

      她的声音初听苍老,细听时有种醇厚悠远之意,既不沧桑,也不无望,反而有种通透自在。只是这大姑娘被周沂宁的审美品位荼毒,看着像个灶神娘娘般喜庆,配着个白发老妪的声音,便生出些许微妙的不适感。

      了嗔作揖回礼。周沂宁这纸皮人的审美不敢恭维,灵气却是实打实的好。七娘此前还是团濒临消散的魂火,如今却已经可以与了嗔并肩而坐,谈笑自若了。

      曾弋摸了摸灰雀的头——神隐符对这小动物影响颇大——片刻后它才悠悠醒转。车窗外月色如练,远山宛如匍匐的巨兽脊背,飞鸟早已归巢,山谷中一片静谧。谁又能想到,这宁静的深夜里却藏着掠人神魂的妖物呢。

      山河鼓还在它手中。

      是谁?从她被唤回来开始,噬魂鸟、将离、桃妖……妖物层出不穷,幕后之人却引而不发,似乎只想提醒她:我知道你是谁。

      知道她的身份,又会怎么样呢?像那些妖物一样,夺她神魂?那又何必费神将她召回来?

      她隐隐觉得有人张开了一张大网。没有人告诉她网在何处、所求为何。她擦了擦鼻尖,忍不住腹诽此人的眼光——我如今无亲无友无牵无挂无钱无灵力,还有什么好图的?

      车身摇晃着驶入碧勒镇。谢沂均先绕到镇西,将七娘送至剑冢所在。那是一条黑魆魆的巷子,牛车进不去巷口,七娘在巷口与他们挥别。
      等了片刻,众人就见几団莹莹绿火从巷子里飘出来,在牛车上方盘旋须臾,随即飞速往落魂坡方向去了。

      此时已近子夜,镇上虽无宵禁,客栈却大多已经闭门休息。行了三四里,才看见一间挑着大灯笼的客栈还亮着灯。

      谢沂均赶着牛车近了,发现门口坐着个支着脑袋打盹儿的伙计。

      “这位小哥——”谢沂均开口正待询问,却见那伙计骨碌一下站起来,擦了擦嘴角,口中含混道:“来来来,来啦?客客客官,您终于到了……”

      谢沂均奇道:“你在等我们?”

      伙计躬身答:“您姓谢,驾一辆……牛车,牛是青牛,对吧?”

      谢沂均回身看了一眼,点头。

      “那就没错了,”伙计欢快道:“有客人给您订了两间房,让小的无论多晚,都务必在此候着您。”

      曾弋已经下了车,便道:“那客人是不是位年轻公子?”

      谢沂均一听,心下便明白是风岐,便道:“那公子呢?”

      伙计一见曾弋,略有些愣怔,竟将谢沂均的问话直接跳过了,只道:“是。那公子也跟这位姑娘一般,俊俏得像神仙。”

      曾弋乍一听这话,觉得荒谬好笑。单听有些轻佻之意,可这伙计憨憨直直,大概心中怎么想口中便怎么说,曾弋便不着恼,心中还有些微雀跃,唇角也微微翘起,露出左边脸上的梨涡来。

      小伙计看得出了神,曾弋肩头灰雀“叽”了一声,扑拉一下在他脸上扇了扇。小伙计抹了把脸,终于清醒了,咚咚咚快步带她们上了楼。谢沂均又问,伙计这才听明白,只答说不清楚,订了房便走了。

      周沂宁已经困极,曾弋合上门前还听见谢沂均催他去洗漱,被他嘟嘟囔囔地拒绝了。

      人间烟火的气味,真好。
      她合上眼,将那不知名的大网扔到一旁,不再去想。

      ***

      饱睡一晚,众人都恢复了精神。曾弋下楼便见谢沂均眉飞色舞地跟对面聊天,隔着楼梯看不到那人的脸,只能瞧见一身深蓝衣裳。

      曾弋晃了晃脑袋,在师叔的身份面前摇摆了一会儿,走下楼去。
      风岐往这客栈中一坐,整个客栈好似都因此明亮了。他眉目带着隐隐笑意,隔着谢沂均看过来,竟像是等了许多年。

      我怕不是走火入魔了吧,曾弋心道,邪了门了。谢沂均已回头见到她,便起身道:“师叔,早!”风岐随即站起来,却只含笑看着她,轻轻道:“你来了。”

      曾弋点点头,感觉五六辈子都没有过的尴尬在心底缓缓发芽。伙计手脚麻利地送上早点,她被这陌生的情绪搞得神思不宁,只顾埋头喝粥,谁知心不在焉,第一口就呛了个惊天动地。

      接过风岐递来的帕子,曾弋简直不敢看他的脸,心里只有一句话反复回响:

      一把年纪,太丢脸了。

      饭后谢沂均便向客栈伙计打听无影桥,今天这伙计显然比昨晚那个要伶俐得多,此刻便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道:“客官,你们也是为这无影桥而来——镇上近日确有许多仙师前来打听——小的在镇上生活了许多年,从没听过有无影桥……”

      昨夜入镇,子夜时分亦不见妖气,依这伙计的说法,无影桥和无名妖,说不定只是个以讹传讹的误会。
      只是镇上这“许多仙师”,定然不该为着个传闻中的妖物汇集于此。单说有妖物,要聚集这些平日里心高气傲的修行中人,恐非易事——不为妖,那为什么?

      魔?

      山河鼓。魂火。

      曾弋脑中似有一道闪电划过。她突然觉得,自己出现在碧勒镇或许是个错误——不对,梁力千身上明明有妖气,伤他的还不是普通小妖。这个妖是真实存在的,那它跟七娘族中祠堂里,怀揣山河鼓的非人之物,又有何关系?

      也许只有找到这只大妖,才能从头解开这纠结的谜题。

      曾弋做了决定,便将想法告诸三人。谢沂均与周沂宁自然要随同前往,风岐也道:“左右无事,请随同行。”

      谢沂均暗暗点头,递给他一个“懂事”的眼神。周沂宁附赠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白眼。

      踏出客栈门,尘嚣中的鲜活之气便迎面而来。周沂宁缠着谢沂均给他买糖画,曾弋则望着一家店门口挂着的金鱼风筝出了神。

      曾经她也很喜欢放风筝的。

      周沂宁心满意足地举着糖画过来,突听得街中央传来一阵瓦罐碎裂、水流迸溅的声音。随即便传来一道雄浑遒劲的质疑:“这是娑婆引?!逗你爷爷玩儿呢!”

      人群凑作一处,只听那店中卖酒的伙计低声道:“客官息怒!客官饶命!……”
      店家循声出来,见状腿先软了。

      店中酒已碎了一坛,那客人看着宽脸剑眉,身背长剑,一脸凶神恶煞,正拎着自家伙计的衣襟。

      “客官,客官,”那店家稳稳心神,上前道:“客官,您是行侠仗义之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客人脸色微缓,稍微放松了些,伙计原本险些晕厥,如今终于喘过气来。

      店家接着道:“碧勒镇产酒,众所周知,早年是因那姚家善酿,有仙酒名‘娑婆引’,饮之如入美梦,可连醉三日不醒。客官想买的,可是这‘娑婆引’?”

      客人点头,松开了伙计。

      “是这样的,”店家神色愈发诚恳道,“客官一看便是得道之人,想是闭关日久,您可知八十年前,那姚氏一族便被灭门了?”

      客人脸色一僵,像是突然才想起那甚嚣尘上的传言,便十分不自在地伸手掸了掸衣袖。

      店家再接再厉:“姚氏灭族,正因那闻名于世的‘娑婆引’,仙酒与凡酒有所不同,我等凡夫俗子,虽酿酒方子不变,终究少了灵力注入,故而虽名‘娑婆引’,却是凡人所饮,不入仙君之口,也是难免。”

      客人神色变幻,似自觉有些强人所难,便待开口,却听人群中传来一女子声音道:“若如此,你家的酒,便不该叫‘娑婆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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