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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六十三章 ...

  •   正是响午,宇文明孝手拿书卷仪态慵懒倚靠于床边,外头知了响彻云霄,没有片刻安宁。身旁补觉的李靖安睡得不安稳,宇文明孝见状伸手轻轻帮她捂上耳朵,一侧侍奉的阿四眼尖儿,立马出去让人处理那些扰人的知了。

      “阿四,这会儿尚药局应该不忙,等下你拿着我的符信走一趟,请个相熟的太医过来。”

      “公主身体不适吗?婢子先找府上侍医过来看看。”

      “我没事,找太医另有用处。”

      李靖安没睡多久就醒了,睁了睁朦胧的眼睛,看到公主在身边没有出声。她心里正在噼里啪啦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数着时辰,算着广昌伯该来了吧?
      今日虽说没有收到小弟,总归有了一点收获,韦三郎这只小鱼自投罗网。

      合该他落在自己手里,这些日子公主正愁兰州的案子呢。

      自打回来也有些时日了,因此案牵连甚广,两班大臣吵得朝野震动,其中广昌伯吆喝得最起劲,陈国公碍于此事牵连到了其堂弟户部侍郎王桂,不好出面,一直由广昌伯牵头,广昌伯说主簿有背主诬告之嫌,小人行径不足为信,山庄实际已不归孙立德所有,里面赃物亦有栽赃之疑,牵扯到楚王更是无稽之谈,诸位臣僚功于社稷,案情不清不明,必须打回刑部彻查,刑部是他们自己人,一旦送回刑部,这事就轻拿轻放了。
      好在陛下圣明,没有年老糊涂到让他们牵着鼻子走,已交由其弟鲁王主审,三司协同审理。鲁王性情刚正不阿,却不是全然不顾人情世故,且圣意不明,怕拿不准圣意,哪怕查明了个八九不离十,也一直拖着,至今没有一个决断。

      瞬息万变,拖得越久,事情越难。
      虽知广昌伯不是其中要员,但若少了广昌伯助力,就等于卸掉了很大的阻碍,其他处于重位之人,多少与王桂有些关系,为了避嫌他们不敢再冒然出头,没有了广昌伯这个领头人,其余从众不过是站在枝头歇脚的鸟儿,终将散尽,不足为惧。

      原本李靖安是没想到韦三郎头上的,是他自己贱嗖嗖地蹦跶到自己跟前,让李靖安忽然想到原来还有这么个人物可用,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些纨绔子弟,找他们一点毛病还不是轻而易举。

      其次,她之所以猜广昌伯一定会来公主府是因为她太了解祖父了,孙辈们打架此等小事儿向来不是他关心的,他才懒得给一个眼神,百分百会推到公主这里,等公主处理完,再由大伯父作为大家长训斥一番就完了。

      李靖安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啦响,浑然不知公主已经发现她醒了。

      “醒了就起来。”

      宇文明孝的声音不冷不淡,李靖安一时拿不准她此时的心情。

      她懒洋洋又轻声地“哼”一声,埋头就往宇文明孝怀里钻,像只软乎乎的小猫钻进主人怀里,乖巧听话。
      看样子是使出浑身解数卖乖了。

      她有骨气,不屑与人撒娇,但是在“绝对威权”面前,她有自己一套生存法则。

      简单来说,她比较会看人脸色!
      这是她这些年来仔细钻研出来的,用这一招屡试不爽。

      从小到大就这德性......宇文明孝嘴角微微上扬,偏偏受用得很,就吃她这套。

      “阿姐,是生气了吗?”李靖安轻轻蹭了下公主的脖颈,小声软糯道,“不是说好不生气的吗?”

      细嫩的下颌轻轻蹭过来,蹭得宇文明孝心都跟着软了,上下抚摸了她两下背:“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说什么?”李靖安抬头一脸疑惑。

      “韦家三郎可不止是你所言揍了两下那么简单。”

      李靖安见公主知晓,也不再藏着掖着,不好意思挠了挠眉角:“混乱之中,手上难免失了轻重......”
      紧接着又道:“他多挨两下算什么,我也伤得不轻。不知他拿了什么砸我,直接给我砸腰上了,到现在还痛......”

      宇文明孝径直撩起她雪白的中衣,腰上赫然一片乌青,只当她伤了脖颈,却不知还有其他伤处,立时眼底映出心疼之意,命阿四取来药膏。

      事情的是非曲直也不再问了。

      宇文明孝凉意的指腹为她轻柔地涂药,晶莹的膏体在李靖安肌肤上四散化开。

      “正好,赵太医尚在府中让他进来给你瞧瞧。”

      李靖安双臂环绕像只树袋熊一样抱着公主,歪头靠在肩头:“我这点小伤请什么太医?再说我的伤让太医看不方便。”
      又反问:“为什么太医会在府上?阿姐病了吗?”

      宇文明孝垂眸专心将药膏涂抹均匀,语气淡淡:“你是盼着我病吗?”

      李靖安忙摇头:“那,那太医怎么在这里?”

      “太医若不在,等下广昌伯来,你自己出去应付?”

      李靖安装傻充愣:“广昌伯来作甚?”

      “自是找你算账。”

      “广昌伯那么小气性啊?犯得着因为这点小事与我过不去?我这不也伤了么,他们以多欺少,算起来,他家不吃亏呀。”

      宇文明孝让她这番话气笑了,竟还有闲心在这里算起账来了:“韦三郎折掉二齿,破了相,岂能不来找你?”

      “那也与我无关,是他自己一不小心......”

      “是不是不小心都不重要了,韦家要将这笔账算在你头上,你还能逃得了吗?”

      李靖安心思着:“也是。”赶紧算!一定、务必算在自己头上!

      “从这一点来看,韦三郎比你聪明。”

      “你向着他还是我?胳膊肘朝外拐。”李靖安故意嘶了声,“疼~”

      宇文明孝手上的动作轻了许多,帮她慢慢揉着。

      李靖安哼唧了两声,撇了下嘴又道:“那是他没本事,才不是比我聪明。”就会远程攻击,不敢近身较量。

      宇文明孝笑了笑,没说话。

      阿四在旁心疼之际,发现公主丝毫没有要教育一下的意思,心里那叫一个急呀,姑娘家在外打了一架,不教训两句都说不过去,竟然还露出一丝宠溺的笑意,这是觉得自家孩子做什么都是对的吗?
      上次姑娘跑去跟刺客撩架,回去后可是结结实实揍了一顿,虽说情况有点不同,但总归都是力量悬殊的场面了,多危险哪!阿四一时半会儿搞不清楚公主的教育手段,只能抡起胳膊自己上阵,苦口婆心说:“那是群无法无天的浪荡子,姑娘切勿与他们硬碰硬,今日是万幸,遇到群不成器的。再说咱到底是姑娘家,下次可不能出那么重手了,传出去多损名声,这样不好。”说完不免感叹一句,家中幸好还有她这么一位头脑清醒之人。

      不说还好,一句话说得李靖安心塞了,礼教之下,规矩约束,尤其是女子更要谨小慎微,长安定会有不少人置喙此事,李靖安再怎么不满,心里多少还是有数的。

      想一想心中不服气闷着声道:“跟他犯冲,八字不合。”幼时他们这帮世家子没少拿家世挤对她,虽说每次都怼了回去,但这矛盾早就埋下了,不差这一次。

      “日后要翻翻历书再出门。”宇文明孝打趣她。

      李靖安当真严肃地点了点头:“是该出门算一下吉凶宜忌的,不然也不会遇到这么个霉神。”她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实际心中暗暗窃喜,怕是真正要卜凶吉出门的是旁人,不是她。
      广昌伯一来,自己的“卦象”算是实现一半了。

      李靖安与公主专心斗着嘴,公主次兄宇文烨心神不宁地走进来,忽一抬头看见自家妹妹怀中抱着一人,仅仅穿着单衣,背影消瘦单薄,很是陌生,面色“唰”地冷下来,伴随重咳几声。

      宇文明孝抬眸望去,不解问道:“阿兄身子不适吗?”

      宇文烨指着二人的手颤颤巍巍:“还,还抱!放肆!哪来的浮浪子!还不赶紧滚下来!这么不知检点!成何体统!”

      李靖安刚才睡觉散落了长发,起床时长发碍事,公主用发带给她随意扎了一下,宇文烨心思恍惚地走进来,一下子就误会了。

      这也不怪他心神如此恍惚,谁让他来时遇到了阿柳,他每次看到此人就头疼至极,想到外面的议论之言,想到自家妹妹在外的声誉皆要葬送在此人手中,怎能不心痛!怎能不恍惚!
      于是他进来时满脑子都是面首男宠之流,下意识以为李靖安也是个小白脸儿。

      李靖安懵懂回头。

      宇文烨颤抖的手尴尬住了:“女子?这是?”有点面熟。

      前些日子他不在长安,至今没见过回来的李靖安。
      宇文明孝说道:“这是靖安。”

      “靖安?”宇文烨一听惊讶又惊喜,态度来了个大拐弯,肉眼可见咧嘴开心,“靖安长这么大了?”

      “你以为我们光长年纪不长个儿吗?”宇文明孝抿嘴微弯,拍拍她的屁股,轻言道,“下来,叫人。”

      李靖安赶紧从公主身上下来,赤着脚作揖:“见过嗣王殿下。”

      宇文烨抬手,越看越喜欢,露出一脸充满爱意的笑:“不用不用,在自家还是像幼时那般叫我阿兄就好,听着舒坦!早听你阿姐说起,一直不曾见你,多年不见成大姑娘了,幼时瞧你像你阿父,如今更像你阿母,温婉丽质,有淑仪。”

      阿四诧异:咦?说的是自家姑娘吗?

      被人这么夸谁听了不开心啊,李靖安藏不住笑,竟然说自己温婉丽质诶!刚抬头就对上公主淡淡的视线,人一怂,立马收起表情规矩站好。

      宇文烨未进内室,在外面小榻坐下,一边低头整理服饰仪态,一边说道:“对了,广昌伯怎么来了?”

      李靖安耳朵一竖,有点激动,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宇文明孝躬身拾起床边的足衣给李靖安穿起来,云淡风轻回道:“阿兄随他一同进来的?”

      “我舟车劳顿疲于应付,没碰上面,我让人请到前院正厅去了。不逢年不过节的,他来此作甚?”

      “他家三郎把靖安打了。”宇文明孝说得面不改色,神情依旧一副淡然的模样。

      当事人本人和阿四齐齐转头不可思议看她:“???”

      阿四欲言又止:公主,在兄长面前也要这般护犊子吗?如此颠倒事实真的好吗?

      宇文烨一听那还了得,猛地抬头探身朝内室惊讶问道:“他家三郎把靖安打了?靖安伤得重不重?如何能发生这种事?!”

      当事人本人心虚地呵呵一笑:“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只是一点小摩擦,瞧,我好好的呢。”

      宇文烨见她确实生龙活虎,放下了心,却不松口:“不行不行,我出去找广昌伯理论理论去!岂有此理,他就这么教导自家儿郎的吗?”

      宇文明孝帮李靖安穿好衣裳走出去不紧不慢道:“此事我来处理便好,阿兄舟车劳顿,先去歇息去罢。”

      宇文烨见她亲自去处理,自是不需要自己去了,便道:“韦三郎平日里就不像话,此次定要给个教训才行。”

      待宇文烨离开后,李靖安拽拽公主的衣角,怯怯道:“我也要去。”

      宇文明孝微微蹙眉,凛然正色:“你去作甚?”

      阿四拦下她:“小祖宗你可真是胆大的,没见过待宰的羊羔跑去给屠夫拜年的。”

      “我不过去,就在外头听听。”她不去心里空落落的,没个准啊。

      “不准。”宇文明孝吩咐阿四,“让堂厨做些吃食给她。”

      前厅内
      茶上了两巡,侍女再上时被广昌伯一瞪眼吓退了出去,就见他端正跪坐在筵席上,横阔的脸庞带着肃穆,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被他转了几个来回,耐着心性,就不信晋阳公主也能躲着不见他!

      对他来说最快的途径就是直接去梁王府,让梁王找晋阳公主要人。即使他和陈国公交好,是楚王一派的臣僚,依梁王那谨小慎微的性格一定不会给自己招惹麻烦,到那时公主想护着李靖安都难。然而偏生今日不巧,梁王不在府中,一大早便去巡视龙首渠了。无奈之下只能来找晋阳公主本人,公主开府另立,在长安就有两座府邸,打听公主去向就费了他好一番功夫。

      宇文明孝姗姗来迟,随行跟着一位太医,太医带着他的医佐准备出府去。

      “赵太医慢走。”

      太医作揖:“公主请留步。”

      宇文明孝微微一点头,命侍人送他们回尚药局。

      这一幕自然被广昌伯全看到了,赵太医他是认识的,见赵太医亲自入府,心里有点犯嘀咕,莫不是卢国公府的女郎也伤了?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三郎。

      “广昌伯久等了。”宇文明孝走进内厅,主动出声勾回了广昌伯的沉思。

      广昌伯连忙起身,叉手作揖问安:“老臣拜见殿下。”

      宇文明孝坐于上位:“看茶。”

      “茶便不必了,长话短说,今日来此的目的,想必殿下心中已然知晓。”

      “嗯,本宫知道。”宇文明孝疏慵倚靠身侧凭几,神情多少有点漫不经心。

      广昌伯见没有了下文,也不怕得罪晋阳公主,咬着牙说:“今日我儿被卢国公府的这个女郎打得满脸是血,卧床哀嚎不止,我夫人看了心碎肠断,想小儿自打生下来就没受过此等屈辱,我这个做父亲的,岂能不来帮他讨回公道!”

      “不知广昌伯想要讨回一个怎样的公道?”

      “让其跪于我儿床榻,斟茶认错也不为过!身为世家女子无礼无度,竟然下得如此重手,可见此女品性顽劣不训、粗鄙不堪,李刺史和平阳君远在凉州疏于管教,还请殿下将此女交于我手中,这种桀骜不驯的女子必须给一个教训才会长记性!”

      广昌伯说得唾沫横飞,一脸发泄不完的怒火。宇文明孝倚着凭几单手支额,垂眸低视,指腹一下下摩挲着眉角,静心听完他的话,语气淡然回道:“孔圣人言:“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知人固不易矣。”论人品性,自有身边亲近之人评定,广昌伯见都没见过,如何妄下断语?靖安幼年便养在本宫身边,从小本宫看着长大,这孩子聪慧豁达,最是知书明理。顽劣粗鄙这个词,广昌伯用得可不是地方,靖安亦承担不起。”
      后面几句不怒自威。

      “这么说殿下今日要护着她了?”广昌伯握拳气郁,这位公主深受陛下宠爱,手握实权,见她面色不满,心底有些忌惮几分,但一想到自家三郎如今模样,气上心头便不管不顾地说,“女子如此放诞不羁,不成体统,何以教养!”

      宇文明孝抬头,眉宇之间显得清冷:“广昌伯莫不是在质疑本宫家教不严?”

      若前面还是平心静气,那么现在就多少带了些不悦,这一眼望得广昌伯慌了神,不知是忌惮于晋阳公主圣宠正浓,还是折服于她自身所独有的那不可直视的威仪,只觉自上而下有一股的无形压力袭来,让他浑身不自在,不能轻易放肆。

      “老臣不敢置喙。”看来李靖安在公主心里着实不一般,还是要谨慎说话,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广昌伯换上一副慈父哀愁的模样,“殿下,说来说去,我儿是无罪的啊!”

      “我家靖安就犯法了吗?”宇文明孝神情微缓,“靖安乃一女郎,倘若手上真失了分寸,是否也因令郎能力不济?”

      广昌伯:“......”什么不提,偏提这个。提及如此丢人之事,无异于往伤疤上撒盐。

      “相争为斗,相击为殴,一定要争一个公道,便将二人交给有司评判。”

      广昌伯愣了下,没想到公主能狠下心说出这话,支吾道:“这……恐怕不妥。”他广昌伯府还是要脸的!不能闹到官署那里,他家三郎被卢国公府的女郎打了,这事说出去丢人!
      忒丢人!

      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哪有不向着自家孩子的。宇文明孝心中叹了口气:“广昌伯,说到底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总不能所有过错皆让我家靖安一人承担。”

      这话让广昌伯听出几分商量的余地,语气再次强硬起来:“殿下,既然说到这份上了,我们就好好说道说道这事,李靖安将我儿狠手打成那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一丝一毫不敢损伤,更何况齿断不能再生!于情于理,过错皆在她处。”

      “靖安的脖颈也被你家三郎挠得不成样子,男女大防,传出去,更是有损靖安清誉。”宇文明孝又道,“你也看见了赵太医刚走,靖安伤得也不轻,不信你去问问。”

      赵太医为人忠厚,若去问必不会诓骗自己,既然公主都这么说了,八成真的伤得不轻,想到这里广昌伯面色有些犹豫,之前以为自家是挨揍的那个,没承想对方也伤了,思来想去舒心不少。
      公主说的“男女大防”也是他在意的,如传出去俩家名声都不好听,眉头一紧,盘算着接下来的托词,停顿了须臾,他自知理亏,声调都低了很多:“坏了礼数也不是我家三郎一人的过错。即便是坏了,也是我与卢国公府的事。”

      李靖安在房里坐不住,偷偷摸摸跑过来,恰巧广昌伯听到这一句,差点就要撸袖子过去了,怎么着,你还想跟我家有什么事?
      敢情这父子俩竟是没一个干人事的。

      殊不知公主脸色已是冷了下来:“阿四,送客。”

      “殿下......”广昌伯摸不清晋阳公主阴晴不定的性格,事情还没说清楚,怎么就要赶客了?他话说得也没错啊!

      “广昌伯既然认为是你们俩家的事,自然不需在我公主府评判是非对错。人,你去卢国公府要罢。”

      广昌伯愣住:“人可是在公主府上。”

      “是,既然事与我晋阳公主无关,如何向本宫要人?”

      广昌伯:“......”千防万防终是被绕进去了。

      他纵横朝堂多年,竟然被眼前这位公主堵得无话可说,只能低头服软:“殿下,我儿至今在家中躺着啊。”

      “靖安也没有站着。”

      广昌伯:“......”

      内厅里侧的李靖安险些笑出声来,这话怼得太绝了吧!

      这时霍青走进来,递给宇文明孝一本名册类的东西。宇文明孝接过来翻了翻,眼皮都没抬一下:“广昌伯早年也曾在禁军当值,应该知道诸宿卫番上不到罪等几何罢?”

      “殿下此话何意?”眼皮一跳,心下隐约觉得不妙,他三郎在禁军当值!

      宇文明孝一字一句道:“诸宿卫人,因番上不到及因假而违者,一日笞四十,三日加一等;若辄离职掌,加一等;别处宿者,又加一等。”

      “此册详细记录了令郎何时何地番上宿卫,”她将名册扔于案上,慵闲往后一靠,望着惊惶不安的广昌伯笑了下,“令郎辄离职掌这些日,不知得挨多少下。”

      这岂是挨几下的事,追究起来他家三郎得受徒刑。
      世家子家世显贵,玩忽职守放在平日是小事,若真计较起来,也够喝一壶的,尤其是韦三郎这种在皇宫当值的禁军宿卫。

      广昌伯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茶稳稳心神,没想到晋阳公主还留了这么一手!
      见识到了她的手段,饶是身处朝堂数载见过大场面的广昌伯此时也不敢轻易招惹这位公主了。

      要找李靖安算账的事抛于九霄云外,低着头恭谨道:“小儿不懂事,或许有那么一两日耽误了宿卫,回去后,我必狠狠训斥,让他日后不敢再犯。”

      遇到自家事倒是想轻拿轻放。李靖安看到此处,彻底放心,甚是愉悦回去吃饭了。

      “不止呢,”宇文明孝纤指点了点名册,“皇城门守卫,以非应守卫人冒名自代及代之者,又该当何罪?”

      一条条罪名数下来,慌得广昌伯从袖中掏出巾帕擦了擦头上的汗,颤颤巍巍,心中苦思脱身之计,不敢再发一言,低着头一副恭谨之态,心中痛骂该死的小畜生,让他老子如此卑躬屈膝!低声下气!丢人现眼!
      万分后悔今日前来!

      以往宇文明孝不会做挟子以令其父的事情,不厚道,只是到这份上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总得有个交代,这个交代就是口锅,总得有人来背,韦家不背这个锅,就得自家孩子背,左右衡量,还是韦三郎背比较合适。
      自家孩子不能受委屈。

      “看来令郎瞒着你的事,不少。”

      听话听音儿,广昌伯听出言外之意,声音发颤:“难道还......还有?”

      “贵府在永平坊的一座宅院侵占邻里十余尺......”

      广昌伯不等她说完打断道:“殿下切勿听信他人谗言,何时有这档事?我广昌伯府不曾在永平坊置业。”

      宇文明孝神貌柔雅,说出的话却是让人心惊胆战:“宅基的契约文书可挂着令郎的名儿。偏生不凑巧,那宅院邻里正是符阳公主为驸马置办下清修的别业。令郎,占的是本宫姑父的宅基。”

      话音落下,广昌伯彻底坐不住了,身子晃动,忙扶住身前案几。
      辄离职掌,徒!冒名代之,徒!诸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孙别籍异财者,徒三年!

      他现在才知道先前公主是给自己留了脸的,是自己不依不饶弄了个没脸。
      广昌伯躬身作揖:“请公主高抬贵手!可怜老臣老来得子,此儿被家中众人宠得确实不像话,回去后定狠狠责罚!”
      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这个儿子是他老来得子,他夫人生下这个孩子有多么不容易,又说他母亲最疼爱这个孙子,说到动情之处还落下几滴眼泪。

      “今日前来深知讨扰公主,还望公主看在老臣年迈得子,饶了小儿,这事就让它这么过去罢。”时至现在广昌伯还想着随意糊弄过去,好逃离此地。

      “此事怕是过不去,”宇文明孝将李靖安脱下的衣裳拿了出来,“红水泼人有祝诅之意,令郎此等做派岂会不知?万一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得起,还是担不起?”

      这会儿广昌伯恨得牙痒痒,蠢钝如猪的小畜生,到底干了多少蠢事!

      历朝历代,巫蛊之术皆是大忌。即便说此事牵强,然笔墨都是韦三郎备下的,谁知道里面掺没掺什么脏东西。

      这件事愣是脱不了干系了。
      此次算账反被算,悔不当初!

      广昌伯只能一遍遍说:“老臣回去一定狠狠责罚那个小畜生!”

      “父责子,天经地义,只是为人父哪有不心疼儿女的,本宫亦不想让广昌伯为难,所以这事就不劳你亲自动手了。”宇文明孝起身就要走。

      “殿下,殿下!”广昌伯慌乱起身,重重叹了口气说,“老臣自知此子不成气候,常常惹事生非,恐他再惹出祸事,连累全家,老臣回去便上表奏请陛下请辞离京回祖地,不再回长安。”
      不得不走啊,辄离职掌他能保下来,冒名代之宿卫,一旦捅出来他三郎就危险了,那可是皇宫禁地,随便找个人代替当值,弄不好要杀头的!子孙别籍异财更要被人戳脊梁骨。祝诅一事,万一李靖安命不好哪天出了事,卢国公府想到他家三郎这件事,必要纠缠不清,思来想去,不如早走早脱身,等事态平息,过个一年半载再回来。

      这是唯一之策了。

      宇文明孝转身看了他一眼,微微叹了口气:“既如此,令郎便交由广昌伯自行管教,本宫也没那么多闲心再管旁事。”

      广昌伯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公主大恩,老臣没齿难忘!”

      这边解决好了,李靖安那边却不轻松。

      因她长姐来了。

      李令徽从婆家赶来看见正在用膳的李靖安,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是不是缺管少教了?你阿父阿母不在长安是不是觉得没人管你了?”

      面对长姐,李靖安人小可怜又无助,端着碗可怜巴巴回道:“那也不能全然怪我......”

      “不怪你怪谁?怪我吗?”李令徽从上而下扫了她几眼,见她没有伤处放下心,然后接着训斥,“人家找上门来了,你还吃得下饭?”

      “那我不吃了……”放下碗,嘴里一口饭都不敢嚼了,低着头可怜巴巴的。
      长姐从小受祖父母教养,在家中十分能说得上话,家中姊妹兄弟都对她服服帖帖,长姐打小又疼她,是以她对长姐尊敬有加,被训斥只有听着的份儿。

      “旁人说你两句你是能掉块肉还是怎样?你抬手给人家打了个乌眼青。你还知道你是个女子吗?平素教你的规矩礼数都咽肚子里了?他那牙也是你打的?”

      李靖安赶紧解释:“是他自己摔了一跤,正好摔人家台阶上,与我无关。”

      “家中姐妹无一做过这种事,就是兄弟当中也没有你这样的,你是头一个。”李令徽见幼妹低着头一句话不说,说不心疼是假的,教训到位了,随即话锋一转,“韦家的儿郎也不像话,嘴欠也是活该。”

      李靖安凝重点头:“就是。”

      “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我都反省过了。”

      李令徽很是怀疑:“你是真反省还是假反省?”

      李靖安抬头看她:“真的。”

      李令徽戳她额头:“回家少不了挨一顿打。没了公主,你看家中谁能护得了你?”

      “那我不回去了。”

      “不回家你去哪儿?”

      “住这里呀。”

      李令徽没好气瞥她一眼:“你也是头一个,能让晋阳公主这么惯着。”

      李靖安得意笑了笑。

      “好好待公主府,这几天别出去冒头找不自在,等事情平息下来再说。”

      李靖安捧起碗,用木勺盛了一大口饭吃起来:“我晓得了。”

      “没心没肺的小冤家。”抬手拍她头,差点给李靖安按碗里去。
      有时真犯不着与她生气,气了也是白气。

      这会儿宇文明孝从外面走进来,雅致柔美的容貌似勾着一丝笑意,温声道:“多大点事,知错就好了,饮食不责,让她好好用膳。”

      李令徽朝她微微欠身行礼。
      “殿下不该再这般纵着她了,纵得她有些无法无天了。”

      “你不知,她此次帮了我一个大忙。”

      李令徽不解:“她能帮殿下什么忙?”

      宇文明孝摸了摸李靖安头顶,付之一笑没有回答。侍女奉上了茶,她给李令徽斟了一杯茶递过来:“听闻徐二郎做了尚乘奉御,那是个不错的差事。”

      “得陛下垂爱,给了他个闲散不累的差事,不然他那身子骨可遭不住。”世家子养尊处优,身子娇贵,武将之后亦是如此,早些年被他祖父累垮了身子,这两年大病小病不断,故此二人一直没要上子嗣。

      李令徽嫁的是骠骑大将军嫡次孙徐崇嗣,虽说爵位上国公与大将军皆是从一品,家世相当,然李令徽家世非凡,其父李氏承嗣子,其母出自五大世族之首的崔氏,从门望来看算是下嫁,即使没有子嗣,夫家也不敢轻易薄待。

      “近来徐二郎的身子可还好?我府上有一位侍医,医术高明,不妨让她去看看。”

      “殿下府中能人多,殿下说好那自是不差的,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年纪相仿都曾在宣文馆从师受经,彼此之间还算熟络地闲谈起来。

      说了一会儿话,李令徽家中有事不便多留,宇文明孝亲自送她至府门。

      李令徽上马车前,犹豫再三说:“我瞧靖安这孩子来殿下这里比在家中自在。她打小就是个爱闹腾的性子,幼时玩野了也没少让我教训,好在这孩子从不记仇,转头就会跑来哄人示好。要是她哪里做得不好,望殿下别见怪,多多担待些。”

      宇文明孝望着她,淡淡一笑:“这孩子与我待在一起的时日,可比你这个长姐长。”

      李令徽先是一愣,接着明白地笑了笑:“看来是我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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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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