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重生 ...
-
京城,宋家大宅,大雪纷飞。
林初月坐湖中凉亭赏雪,寒风一吹,雪花纷纷扬扬就吹到了脸上,脖子里。林初月打了一个寒颤,一张小脸儿雪白,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身后站着的是她的陪嫁丫环明秋,见状立刻递了一个汤婆子上来,道:“夫人,回屋去吧,当心着凉。”
林初月捧着汤婆子,低垂眉眼,睫毛微颤,轻声道:“在这儿也是坐,回去也是坐,哪儿都一样,回去作甚?”
明秋自小和林初月一块儿长大,要是从前的话,听闻此言,她一准要和林初月呛声儿,可是看着眼前一天比一天消沉的林初月,一腔愁绪,堵在心口,只得沉默不语。
林初月嫁了宋文山五年,原以为自己一腔痴情总能焐热了宋文山这颗冰冷的石头,没想到,石头没有焐热,火倒是先熄了。
林初月自嘲的笑笑,原来那个在池阳横行无忌,嚣张跋扈的大小姐,没成想到现在变成了她以前最是看不起的深闺妇人。只是为了讨好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宋文山。
成婚五年,第二年宋文山便领回了一个小妾,名唤齐青诗,一个官宦世家小姐。往后林初月再见宋文山,便次次都能看见齐青诗依偎在旁,郎情妾意,倒显得林初月多余。
不过好在林初月也能看得开,木已成舟,看不开又能如何呢?
看着明秋,一脸愁云难散,一双杏眼水光潋,心知她要是不回去的话,恐怕明秋能用这么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在她身后站上半天。
林初月起身,看着院子里的皑皑白雪,道:“明秋,回屋吧。”
明秋忙不迭声应了,转身去拿放在一边儿的油纸伞,为林初月撑开。
“姐姐......”刚走没几步,栈桥对面忽然出现了两道身影,人未到,声先至。
抬眼一看,前方来人身披狐裘大氅,遮的严严实实,仅剩一张小脸露在外面。可这一张小脸肤白胜雪,皮肤吹弹可破,五官艳丽,眼中含波,朱唇轻扬,一笑之间,天地失色。
她沿着栈桥走来,身后丫环撑着油纸伞亦步亦趋。
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着齐青诗,林初月脚下顿了顿,她不太爱和齐青诗说话。
其一是因为齐青诗是宋文山宠爱的妾室,自己这个正妻当的名不符实,有些尴尬。其二是齐青诗说话弯弯绕绕,而她向来就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有时根本听不懂齐青诗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林初月还没有想好怎么应齐青诗,齐青诗就已经走到了跟前,不同以往,今日她的脚步有些凌乱。
没有理会林初月有没有回应。齐青诗看着眼前不施粉黛,秀丽青丝仅仅只用一根红色发带挽住,面色如水淡淡,好似出尘的林初月,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宋文山晌午时跟她说的话,回荡在耳。齐青诗平复了一下心绪,道:“凉亭赏雪......姐姐好雅兴,可依妹妹看,湖中雪不如雪中人。”
林初月不明白齐青诗何出此言,所言何意,与明秋对视一眼,干脆点了点头,道:“青诗也来此赏雪?”
齐青诗垂眸,长睫如同一把羽扇,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克制住了,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栈桥只两人宽,齐青诗与身后丫环要去湖中凉亭,林初月与明秋要回岸上,总有一方得让让。
寒风呼啸,飞雪飘忽。
林初月先侧身,往边上走了一步。明秋一动不动,一张可爱的圆脸露出了恶狠狠地表情盯着齐青诗。
叹了口气,不是林初月怕了齐青诗,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些年过去,不想争,也不愿意争了。
拍了拍明秋撑伞的手,示意她让一下。明秋一言不发,定定的看着林初月,撑伞的手捏的紧紧的。半晌,似乎是败下阵来,萎靡的低了低头,往后退了一步,让到一边。
明秋一让,雪花直接就落到了林初月头上,脸上,一阵冰凉。
齐青诗道了声谢,缓缓而行,脚下积雪发出“嘎吱”声响。走至林初月旁边时,齐青诗停了下来。
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不止,齐青诗越是压制,那东西翻涌得越厉害,搅得她心肝子火烧火燎的疼。
“姐姐,你爱宋郎吗?”这声音几不可闻,饶是林初月此时离齐青诗极近,也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
林初月脸上没什么表情,扫过眼前齐青诗美艳动人的脸庞,这样的容貌,温婉体贴的性格,那个男子不爱呢?
“他爱的是你,不是吗?”
林初月这话说的轻飘飘的,没有一丝起伏。
齐青诗掩在大氅下的玉手猛然握拳,指甲陷入肉中,身体颤了颤,抬头直勾勾的看着林初月的眼睛。
这一眼透着狠厉,显得齐青诗娇美的五官有些狰狞。
“讽刺,讽刺!”
林初月有些茫然,不知道齐青诗这是怎么了,还没来得及细想,失重感陡然而来,眼前光景恍惚了一瞬,而后被湖水淹没头顶,冰冷刺骨,像是全身所有的皮肤都在被针扎一样的疼。
林初月挣扎着窜出了脑袋,吸进了几口冰水,心肺火燎一样的疼。栈桥上,明秋扔了伞,惊恐的大声叫喊。
齐青诗居高临下,那张脸看上去是从来未有过的快活,显得齐青诗更加明艳动人。
“姐姐,我恨你这幅不自知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林初月不会水,挣扎了几下,没了力气,身子越来越沉。恍惚之间看到明秋居然也跳下来,想要大声呵斥,一开口,冰凉湖水入喉,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刺痛的感觉慢慢褪去,不闻水声,不见光影,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拉着她往下坠,一直往下。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渐渐的似乎有了一丝温暖,刚刚经历过刺骨冰寒的林初月,紧紧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团,试图留住这一丝温暖。
“小姐,小姐,快醒醒!”
一只冰凉的手在手臂上推搡,林初月瑟缩了一下,猛然睁眼,坐起来,大口呼吸,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
没死?
还活着?
看见林初月终于醒了,明秋这才收回手,无奈道:“小姐啊,可算把你叫醒了,不是你说今日宋公子从京城回来,要早早到城门口去接吗?怎么刚才才叫醒你,又睡着了?”
林初月顺着声音,抬眼望过去,这是......明秋?她在说什么?
林初月怔愣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目光呆滞。
明秋看见这幅模样,眉头一皱,脑袋一歪,有些娇憨道:“还没睡醒呢,再晚可就赶不上了,往常小姐一听宋公子的事儿,比谁都着急,今儿是怎么了?”
眼前的明秋看上去年轻了几岁,一脸纯真,懵懂,不明所以的看着她,静等下文。
屋子里有些昏沉,窗户关的紧紧地,有些闷。
林初月眼珠子转了转,入眼是朱红木床,天青色床幔微微晃动,床头放了一个月白色的香包,有些泛黄,上边儿还有些洗不掉的泥渍,看上去十分破旧。
床下左边靠窗处是梳妆台,木架上雕刻游鱼戏水的图案,台上一把黄铜镜,再远些是一扇轻纱屏风,上绘有青山,明月,幽兰。
几缕灰暗的光从屏风处透过来。
这是......她的房间!是她未出阁时候的房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秋看林初月又是一副呆相,忍不住伸手在林初月的眼前晃了晃,奇怪道:“小姐,是不是做噩梦了?还是身子不爽?奴婢去请个大夫给您瞧瞧吧!”
“等等!”
林初月伸手拉住就要起身的明秋,犹豫道:“你刚才说宋文山,刚从京城......回来?”
“是啊,小姐,你不是最清楚了吗?”明秋无语道,忽然又一拍脑袋,哎呀叫起来。“小姐!再不起床,就真的晚了,到时你没见到宋公子,奴婢可不给你出气!”
林初月抬手,示意莫急,又问道:“赶考......回来?”
明秋道:“是呀,是呀!小姐,奴婢还以为你真的糊涂了呢。”
那就是宋文山刚考上功名的时候......
那这是......林初月面色苍白,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双手,僵硬的动了一下。
是在做梦吗?
林初月伸手掐了掐明秋的脸颊,明秋顿时呲牙咧嘴,眼睛鼻子拧巴在一起,怪叫着喊疼。
没做梦......
那这是......回到了她十七岁,还未嫁给宋文山的时候。
明秋怪异的看着眼前的小姐,一会儿笑,一会儿咬牙,一会儿怅然,一会儿叹气,脸色复杂的像大染缸似的。心下暗道:莫不是撞邪了,还是思念宋公子走火入魔了,害了相思病?
明秋犹豫,不知道对着眼前这个言谈举止怪异的小姐说什么,就见林初月双手重重拍在床上,吃痛哎哟喊了一声,跳下了床。
“明秋,穿衣。”
这下终于有些正常了!明秋拿起衣物往林初月的身上套,“去接宋公子?”
林初月顿了顿,摇头,“不,不去。”
她死后应当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吧。宋文山对齐青诗情真意切,齐青诗更是如此。
难怪到最后要将自己推入湖中,怪就怪自己前世一厢情愿,误了一双璧人。
不过,重活一世,林初月不打算再和宋文山有任何牵连,就当那五年是个噩梦。一朝梦醒,就让它化作泡影,何必耽误他人,也让自己那么痛苦?
林初月释然一笑,轻松了几分。
及时行乐不好吗?情情爱爱,看不见,摸不着,有什么好的?
吃喝玩乐不开心吗?作何要去看宋文山的冷脸,齐青诗的口蜜腹剑?
明秋不知道林初月心中弯弯绕绕想了许多,一脸难以置信道:“不去?小姐,你不是之前每天都在念着宋公子回来吗?”
明秋怎么也想不明白,小姐又是在作什么,前一天还在心心念念,今天就改主意了。真是女人心,海底针,话糙理不糙,就连这个一点都不像女人的小姐也难逃这句话。
林初月摇了摇头,“不去,往后也不见了。我想明白了。”
林初月从来就是放荡不羁的性子,但是对宋文山的爱慕,让她甘愿在小小一个府苑中做笼中雀,池中鱼,结果显而易见,不尽人意。前世五年,绵绵情意,成了手中沙,风中烟,一点不剩下。
明秋给林初月穿好了衣服,又打湿毛巾递了上来,一脸不信道:“真不去?”
林初月加重声音,强调道:“真不去。”
明秋还是不信,再问道:“真真不去?”
林初月擦净脸,毛巾轻轻一甩,扔到了盆里,弄得盆里水花四溅。
忽然就找回了一点以前随意洒脱的感觉来,笑了一下,伸手捧住明秋的脸蛋儿,四目相对,认真,严肃道:“不去,不去,真不去。再问多少遍都是不去,我要是再见宋文山,就让我以后和朝行云在一块儿得了。”
这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
她和朝行云,乃是从小到大的死对头。朝家在江南一带比之林家更富贵,加之似乎在朝中也有一些人脉,又同在池阳一城,自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林初月出身商贾之家,完全不比那些大家闺秀一派文静,淑雅,柔弱的模样。
反倒是骑马,遛鸟,赌博,打架样样精通,以此为乐。偏巧朝家二少爷朝行云,也是如此纨绔子弟,同林初月一般样样不落,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人幼时结下了仇,在池阳城是出了名的水火不容,相看两厌。朝行云看不惯她整日抛头露面,没有个女人样子,林初月看不惯朝行云每日不务正业,吊儿郎当。
明秋“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看来是真的不愿意再见宋公子了,连朝行云都拿出来说了,可见言语真诚。
林初月不喜欢擦脂抹粉,明秋便只拿了螺子黛给林初月描了眉,嘴唇擦了一点脂膏,看上去添了些许气色。询问道:“那小姐还出门吗?”
林初月斩钉截铁道:“出。”
“去哪?”
去哪?这倒没想好。
她沉吟片刻,一拍手掌,下定决心道:“走,去街上走走。”
前世自从嫁了宋文山,因为宋文山喜欢的是窈窕淑女,她便一直在宋文山面前装模作样,同那些深闺女子一般,整日家中坐,不是对镜哀叹,就是静守凉亭,等着宋文山回来。
好好的草原烈马,天上雄鹰,硬是变成了一派杨柳弱扶风!
现在重来一世,自然是要放开本性,为了宋文山那个负心人失了本真,自我,属实不值当。
林府虽然建立在池阳中心,但是占地极广,高门大院儿,青瓦琉璃,朱红廊木,上刻鱼兽花鸟,富丽堂皇,园中假山鱼池,奇异花木繁多。
长廊曲折,林初月已经有些记不清出府是怎么走了,穿过一片假山,忽然有人喊住了她。
“月儿,你怎的还在这儿?”这声音如碎玉琵琶,婉转悠扬。
林初月回头望去,一名美艳妇人正站在不远处,一片芍药花丛中,头戴牡丹金钗,青丝柔滑光亮,身着大红衣裙,纤腰细柳,嘴角上扬。
艳,且俗。正是她的小娘,沈嫣。
她掐下一枝芍药,又开口道:“今儿不是李公子回池阳的日子,月儿不去看看?”
林初月不喜沈嫣,刺道:“沈小娘说话可真是奇怪,宋文山回池阳与我有和干系,我为何要去看他?”
林初月这话说的不敬。
可是对着沈嫣,她也确实敬不起来,谁能对自己父亲的小妾敬的起来?更何况沈嫣被抬进府时,正是林初月母亲病重之时,只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沈嫣却是完全不介意林初月的语气,迎面缓行,身姿摇曳。好言道:“好好好,那是小娘说错了,这儿给你赔罪?姑娘家确实应当矜持一些,不过......”
她神秘一笑,十指纤长,以那朵艳丽的芍药掩住嘴唇,“宋家已经有人来提亲了,月儿可开心?”
林初月大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神色一僵,前世回忆纷沓而来,最后是数九寒天,雪花纷飞,她在冰冷刺骨的湖水中挣扎那一幕。
“沈小娘!”情急之下,林初月也顾不得自己不待见沈嫣一事,拽住了沈嫣的手,问道:“爹爹,他......他同意了吗?”
沈嫣这还是头一次与林初月如此亲近,她入林府虽然已有十年,不过却是冲喜进来林府的。那时林夫人,也就是林初月的娘亲病重,有人建议家里需要一桩喜事,冲冲病气,这才将沈嫣抬了进林府。
那时林初月年纪小,只当是沈嫣抢了娘亲的地位,从此就记恨上了沈嫣。往后每每看见沈嫣,哪次不是眉头一皱,冷哼一声,远远就躲了。
沈嫣当下倒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半晌,才缓缓笑道:“月儿,你别着急,婚姻大事,岂可儿戏?自然是要慎重一些,不过你放心,我和你爹爹,都明白你的心思,你且放下心来吧......”
林初月欲哭无泪,你们到底明白什么?从前她不管,但是现在她是真的什么心思都没有。
“爹爹此刻在哪?”林初月着急问道。
沈嫣笑的温温柔柔,了然点头,轻声道:“知道你高兴,不过你爹爹正在前厅与人议事。你想询问宋家提亲一事,也等会儿再去,不要心急,宋文山呀......总是你的,跑不掉......”
跑什么跑,林初月此刻巴不得他飞走,飞到天边,消失不见才好。懒得再和沈嫣啰嗦,林初月提着裙摆,拔腿就往前厅跑。
沈嫣一脸莫名,茫然,拽住明秋问道:“月儿这是怎么了?”
明秋一副要变天了的表情,对着沈嫣道:“夫人,小姐昨儿睡了一觉起来,不知怎么的,就不喜欢宋公子了,刚还跟奴婢说,往后要是再见宋公子,便叫她和朝行云一块儿。夫人,你说小姐是不是很奇怪?”
“奇,属实奇怪,莫非是月儿和宋公子闹了别扭,可宋公子参加春闱,一去就是两月,哪来的别扭可闹?”沈嫣自语,看着林初月快要消失的背影,对着明秋道:“你快跟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