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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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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晚春五月,已经有初夏的气息。
海风混杂着泥腥味,也炽热。
辽辽无际的晴空,蔚蓝无边的海域,水天一色,茫茫万里,只一艘私家邮轮以极快的速度往北方向行驶。
“小鹤哥。”船舱客座室出来一个蓝衣青年。
有个不便打扰的电话在响,拿着手机的蓝衣青年也在为难,怕扰人,他的声音很低,对着甲板上的男人背影说:“是蒲老师的电话,打了很多遍。我想,他已经发现你离开了。”
男人穿得很规矩,是特意收拾过。白衬衫,黑西裤,个子极高,长腿线条流利有型,双臂有气无力地撑在轮船边围的护栏上,袖子叠起两卷。
他弓着背,把头低得很低,海风呼呼迎面直吹,原本修剪规矩的头发也混乱飞扬,轮船行驶速度之快,海浪溅起的水花打到一些在他的眼皮。
他眯了眯眼,速度非常缓慢地抹了一把眼部,支撑身体的手便松了一只,随着轮船起伏,万分无力且无奈地踉跄了两步。有点狼狈。
蓝衣青年本能地冲上前去扶他,却在半米距离的时候止住脚步。
——不能扶。被叮嘱过。
犹豫之间,苍白的手已经伸向自己,男人眼底一丝情绪都没有,声音夹杂着海风,也变得飘渺:“给我吧。”
“鹤予。”电话那头声音沉稳,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你不愧是你爸的好儿子,有胆识,有魄力,独树一帜,真叫人敬佩不得。”
声音发寒,一字一顿:“只是唯独不要命。”
“你为什么要走?”电话那头还有翻找物品的声音,抛掷物品的声音,蒲利江打开药箱,震惊之意难掩,“陈鹤予,我看你是疯了,你居然连药都没有带!”
单一个“药”字,让他脑袋“嗡”得一震。
终于有了反应:“蒲老师,你别——”
话未说完,高大清瘦的身体一下弯下半个身子,他肩膀抖成了筛子,一手握住手机的话筒,另一手握紧拳头紧紧封在嘴上,视线飞速在甲板区域扫视。
不等找到,蓝衣青年已经把垃圾桶送过来了。
胃里翻江倒海,高而清瘦的身影抱起垃圾桶猛然跪在地上狂吐。
先是清白的唾液,再是枯黄色的苦水,他的胃里本来就没有一丁点的食物,因为早知道会吐,所以二十七个小时没有进食,没有睡觉。
血糖急剧下降,他眼前一片漆黑,接过蓝衣青年递来的手帕,抹了把嘴,跪在甲板上懵了好一阵。
哪怕不清醒,陈鹤予指节发红,仍旧把手机的话筒握得死紧。
电话那头的蒲利江显然不知道这边的情况,持续警告。
“如果天黑的时候你还在路上,如果你没办法在天黑之前躲起来,如果你住的地方意外停电……你该清楚危险,连自己房间里的灯光暗上两度都不够,所以你打算去哪里?”
“半年没有发病不代表你好了,是你半年都没有出过房门。”
“你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在开玩笑,我再说一遍,你必须马上回岛上,得回来。”
“……”
“陈鹤予,你给我说话!”
良久,靠坐在甲板上的男人终于举起手机,将耳筒贴在耳边,胸口起伏,艰难喘气。
眉下是深邃的眼,泛着血丝,眼眶通红。
虚弱的身体几乎禁不住风吹,他缓缓俯下高大的上半身,坐到甲板上,光是这个动作就花了他半分钟,然后背靠着一处,双腿伸直,头无力地靠在身后可支撑他的地方。
他的声音是低哑的、绝望的:“蒲老师,我要一辈子生活在亮处,求死死不得吗?”
“我不想永远在岛上。”过了一会儿,他补充:“现在不想。”
“去外面当然也可以,至少等你好了以后,你不该这么抗拒治疗,已经三年……”蒲利江话没说完,叹了口长气。
三年。这是漫长的三年。
三年前,东南亚加里曼丹岛,颇受瞩目的海洋纪录片《蔚蓝宝藏》正在有条不紊地取景拍摄。
他们的制作团队很小,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都身兼数职。
那时的陈鹤予作为海洋纪录片总策划人亦负责深潜拍摄。他有十年潜水经验,水下拍摄手法掌握得甚至比专业摄影师更好。
第一次病发的时候,他刚刚潜入水下十五米,是另一负责摄影的潜伴发现他的异常,没有犹豫地将他捞上来,惊险救回一命。
但陈鹤予这一病,海洋纪录片也被迫终止。
是黑暗恐惧症,以恐惧为主,恐惧的程度与实际危险并不相符。
起初他积极寻医,最终确定产生黑暗恐惧的源头在于能见度极低的“深海”,从而对“黑暗”产生了一种条件反射。
第一次病发后,只要他身处在黑暗环境中,就会产生恐惧感。发作症状主要在于生理性呕吐,难以自控,伴随全身无力,且有反复和持续性的回避行为。
所有人都以为他很快能好起来:一个过去十几年都在和大海打交道的人,怎么会对海产生恐惧?
而事实是陈鹤予对海洋的恐惧感越来越高,持续性的回避行为已经使他看见电视里的泳池都能呕吐好一阵。
海浪翻滚的声音近在耳畔,这世上每一片海域都是他向往过的气度。他为此流过血,溶过汗,可以说生病之前,他以为这辈子的命都是送给深海的。
事实不差于此,他的脑子混沌一片,大约又要开始了。
蒲利江始终在陈鹤予的房间里乱转,寻找着他离开前留下的痕迹。
垃圾桶里有已经空了的止吐药盒、特配的晕船药盒。蒲利江的目光停留在那两盒空药盒上,骂了句脏话。
“我不知道你吃了多少会毁了你身体机能的药才上的这艘船。”
“蒲老师,给我一点时间。”陈鹤予的语气近乎卑微,恳求着:“半年就够了。”
“你的目的地是临州?”南方小城,江南水乡,他母亲逗留过的城市。
电话那头淡淡应了一声,蒲利江紧随着叹息。
他在犹豫。陈鹤予的情况并不好,长时间的紊乱作息和不规律饮食已经让他部分的身体器官受到了影响,蒲利江一直以来为此干着急,可陈鹤予这个人偏偏又这么固执。
“你太冒险了,鹤予,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有多差,已经没有办法承受下一次的意外发病。”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随着邮轮起伏,来了一阵眩晕,他撑住额头,声线凉凉:“我不会让自己死掉,蒲老师。”
他的语气太过轻松,蒲利江一阵心酸:“你这孩子,你——”蒲利江实在想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现在去临州?”
陈鹤予回答得很快,只是吐字慢,“因为我已经想不起城里的生活了。”
“人间的烟火气,脱离海面,脱离岛上的生活。”他自嘲地笑了下,心底其实挺难过的,“十五岁,你和我爸妈把我接到国外,这些我都没有再感受过。”
即便他生病之后回了国,但这三年他都住在岛上,这半年他都没有出过房间。
身边的人一个个都在利用一切条件帮他逃避与海洋相关的,但同时也在想方设法让他去面对海洋。很矛盾,他一直以来都是被动的那一个。
心理医生的建议是脱敏治疗,这不是唯一的办法,但却是最有效的办法。
只是,谁也没想到他的抵触行为已经到了难以可控的境界。
“我不想过一眼就能看到海的生活了,蒲老师。”
小岛上,他房间的窗外就是椰影绿荫,穿透碎枝叶,背景是那片暗涌不断的蔚蓝色海岸。
受够了,看够了,起起伏伏的海面。
蒲利江更久的沉默,最后说道,“半年太长了,最多三个月。三个月后,我来临州接你。”
蒲利江手旁是陈鹤予的病情记录,厚厚一本,翻上一天恐怕都翻不完,他闭目妥协,宽声道:“如果你非要这样,那就照顾好自己,惜命一点,等你到了地方,让姜老太太给我打个电话。”
电话那头很久都没有声音,只有海风呼呼,海鸥低鸣。
临州市的码头在南岸,货运居多,客运极少。
毕竟连接两座城市的跨海大桥早早造好,开车和大巴都花不了几个小时,现在还有谁会愿意花一天的时间坐船慢悠悠地从海上飘过来。
除非是个傻子。姜西暗暗在心里嘀咕。
日头偏移,墨镜上再次渡上一层暗光,姜西脚踩着一个木墩,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脚扭它。
这是码头唯一一家小店的休息区,三列长椅,三列桌子,日光毒辣,头上却连个罗马伞都没有。姜西在这里待了一天,只能时不时换位置找阴凉处坐。
“咔”。姜西咬碎了嘴里含了半天的充气薄荷糖,摘了墨镜,露出一张明媚的小脸,粉唇黛眉,鼻子小而秀挺,一看就是灵气的长相。
她起身轻哼起一首调子欢快的歌,转身去小店买西瓜汁。
“老板娘,你家西瓜汁是鲜榨的吗?”
“当然是了,难不成还用粉泡的?”老板娘说着,把冰箱里的小半个西瓜拿出来给她瞧。
姜西顿时笑眼眯眯的:“您是不知道,前几天让我买到糖精泡的了,恶心了我好一天,我啊一看您这儿就是做正经生意的,看看,这西瓜用的都是无籽的!”
老板娘被逗笑:“小姑娘识货哈,我给你榨浓一点。”
姜西扫码付钱,又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竹纤维和玉米淀粉特制成的可降解随行杯:“谢谢老板娘,好了帮我装这里就行。”
老板娘一怔:“哟,我这里的一次性杯都是消过毒的,干净。”
“这不是我正好带着杯子嘛,给您省一个杯子钱。”
老板娘笑笑,把杯子收过去,切西瓜的时候又说:“小姑娘,我看你不像本地人,说话一股京腔,是北京人吗?”
姜西刷了下手机,点开微博,抬眼笑了下:“土生土长临州人,就是在北京上的大学,那会儿三个室友都是北京的,没办法,被带跑偏了。”
“哟,北京上的大学,哪个大学呀?”
“北京航天航空大学。”
“飞行员?”老板娘下意识想到这个。
姜西淡笑:“不是。老板娘,再加点冰块。”
“欸,好嘞。”
等西瓜汁的间隙,姜西再次确认了一遍微博上网友发出来的博文和配图。
网友:“运气大爆炸!临州南岸码头偶遇大明星崔栩仟,本人真的帅到爆炸!亲切合照了,说是在等人,就不多打扰啦!”
图片中,合照背景就在上岸口,大明星崔栩仟穿着一身黑衣黑裤,黑帽黑墨镜黑口罩齐全,下巴都封得死死的。他的身后是两道鲜红色油漆涂抹过的旗杆,姜西放眼望去,那两道旗杆就在离她直线距离不过二十米的地方。
姜西锁了手机,又往周边扫了一圈,还是没有看见这样的黑影。
“小姑娘,给你加冰的西瓜汁。”老板娘把她的随行杯放在台面,又在旁边摆上一根吸管。
姜西拿走了杯子,没拿走吸管,“谢谢老板娘。”
距离上岸口很近的地方,有一艘邮轮由远渐近,夕阳做衬,气势大得犹如军舰归航。
一时没看到崔栩仟,姜西更加耐心等待,在小店门口的休息区再次坐下,双眼定定地看着上岸口的地方。
彼时邮轮已经靠岸,两个男人一前一后下了邮轮,白衣服的走在前头,蓝衣服的跟在后面。
等上了岸,蓝衣青年把一个硕大的黑布包往对面的人手里一递,便一步三回头地回了邮轮。
“咳!”姜西一口西瓜汁呛在喉咙。
她看得认真,还想瞧瞧这么大一艘船上会下来多少人,感情就下来两个人?蓝衣青年一走,岸上只剩白衣服的人了。
她低头,摇了摇手中杯子里的冰块,视线又随便一扫,人头攒动之中,赫然发现了一个黑色身影。
红色旗杆后,躲躲藏藏,看似十分小心翼翼。
姜西一眼认出,是崔栩仟!
她立刻起身,没有任何犹豫地朝着崔栩仟的方向拔腿狂奔。
旗杆后,穿着一身黑的男人明显注意到了直奔他而来的女人,立刻拐了个弯往反方向跑。
“小仟小仟!等一等!”
“小仟!我不是粉丝!”
“……”
空气温润湿热,远处的天际映出一片霞光,海风吹拂海面,灿灿金光也在波动。
陈鹤予接过包后觉得有些体力不支,包并没有很重,但落到他肩上后格外沉,像背上了一块重铁。
他刚走两步,忽然有阵风似的黑影从他身边掠过,大概是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人,猛得一下擦到了他的肩膀。
他没站稳,一阵踉跄,瞬间觉得头更加晕。
不等他提步,他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望向前方,竟看到有道令人眼花缭乱的女人身影正以疾速朝他直奔而来,越来越近。
来不及等他有任何反应,一声闷撞声,女人结实的身躯已经毫不客气地扑在了他身上,二人双双倒地。
姜西手中的随行杯随着她摔倒前的惯性被抛到了半空之中,冰凉的西瓜汁在空中倾倒,她双眼一眯,耳边响起杯子破碎的声响,头发被西瓜汁浸透。
不顾及自己的狼狈,姜西第一反应是抬头,粗略扫视,已经看不见崔栩仟的影子。
好气啊!她守了整整一天!
姜西愤愤空锤了一下,没多看身下的男人一眼,她摸着脖子碎碎念起身,语气不耐烦到了极点:“人都给我摔懵了,是哪个不长眼的……”
此刻海风轻柔,海波轻荡。
姜西低眼一看,很好。
身下那张好看到过分的建模脸成功让她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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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泛泛知道》——
“痛失挚爱”的舞台剧男演员x青鸾浴火的少女
1.
青鹭山阴冷荒凉,每年四月,总有一黑衣少年手执雏菊来此祭拜。
清明当日,烟雨不绝,鸟鸣声空传幽谷。
崔斯弋坐在山顶庙外的石台阶上,春雨将他浑身浇透。
他不躲雨,心里想的都是那个当初差点成为他继妹的姑娘:姜泛泛此时魂归何处。
绵雨初停,庙门大开,踏门欲出的藏青色长衣道姑一眼瞥见外门外台阶上的男人,来不及关门,慌乱欲走。
台阶之上,崔斯弋冷笑轻哼,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够道姑姑娘听见:
“姜泛泛,骗了我这么多年,再不回来,我真当你死了。”
一门之隔,道姑沉默良久,下决心道:“好,就当我死了。劳你看我一趟,你的菊花留下。”
“我的菊花?”崔斯弋站起来,笑容放荡恣意,“你想得倒挺美啊。”
“……”
你手里的那捧菊花!
2.
戏剧界横空出了颗新星。
少女身材窈窕,婀娜曼妙,观众形容她为舞台上的“朱鹮”:世间稀有,典雅高贵,也濒临绝迹。
而只有在台下欣赏过她一场又一场绝美演出的男人知道,少女不是朱鹮。
她该是青鸾:曾集香木自焚,又复生于死灰之境。
3.
后来观众终于知道,那个舞台上唯我独尊的少年,每场谢幕总会右手五指向上亲吻虎口:原来是借此亲吻逝去姑娘的掌心。
原来他也曾虔诚吻少女手背,嘴里失语智能用气声祈求呢喃:“真的…泛泛,别再死掉了。”
这是一个男主以为初恋死了,从不想活了到开始替她实现梦想的故事。
你为泛泛实现梦想,或许泛泛都知道。
「有一天我光芒褪尽,一定是因要给姜泛泛照亮回家的路。」——崔斯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