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楼》石刘

1、归雁洛阳边（一）

　　惜春楼
　　南朝都城洛阳最有名的青楼，在洛阳开业不到一年，便被洛阳城中的名人雅士称为“神都洛阳第一楼”，是整个南朝最有名的销金窟。

　　惜春楼顶楼的一间雅房中，一位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半倚在榻上，他胸襟微敞，华贵柔软的衣料勾勒出他俊逸的身型，他嗅着屋内沁人心脾的幽香，正放松的闭目养神。

　　榻边坐了一位白衣女子，将他的右腿曲起，自下而上熟练的按摩着他的小腿，女子双手温暖有力，触碰到他冰冷的肌肤时舒服的让男人微微叹息。

　　“这才刚刚入春，洛阳又不似江南，还凉着呢，公子要注意保重自己，暖腿的小褥子让小厮们随身都带着。”
　　榻上的男子不屑的嗤笑，“我堂堂一风流公子，整日腿上盖着一花被子岂不是让别人笑掉大牙？”

　　李舒春抬头看着榻上的男子，赵家公子赵煦恒，忠顺侯府嫡长子，父亲乃当朝大将军，母亲乃皇后之妹，身份尊贵，洛阳城中的贵族子弟难出其右。

　　自小鲜衣怒马，万千宠爱的长大，本应继承家族志向，驰骋沙场，戎马一生……

　　舒春眼角落在桌边的华贵的拐杖，不禁发出一声令人难以察觉的叹息。

　　这位天之骄子的荣华一生却在年少时因为一场意外伤了右腿，成了个走路一瘸一拐的废人，后被家族流放江南四年，随之而来的家族变故让这位少年性情大变。

　　从此之后便整日与一群声色犬马之徒厮混，在江南时就以喜爱流连烟花之地闻名，去年回了洛阳后行为更是放荡不羁，成为洛阳城内首屈一指的纨绔子弟。

　　右腿是赵煦恒的心病，尽管他从来不提，但舒春知道赵煦恒因此非常自卑。

　　舒春一阵按摩后便取出了一套银针，如白玉般的十指飞快地在赵煦恒腿上施着针，耐心道，“公子的腿一旦受凉便会疼痛难忍，公子现在还年轻，不觉得有什么，等到年纪大了，那才有苦吃。”

　　李舒春许久不等他回话，便好奇的抬头，却对上了赵煦恒意味深长的目光。

　　赵煦恒打量着眼前美丽的女子，这个女人在他面前永远都是那么的温顺乖巧，可就是太过听话让赵煦恒又觉得十分疏离。

　　李舒春与他淡淡对视，手中的动作并未停止，她垂下眼帘转移了话题道，“这个月楼里的收入还不错，比着上个月又好了不少。”

　　“惜春楼的事你自己看着办，要是忙不过来我让如月帮你。”

　　赵煦嘴角一弯，饶有兴致的看着舒春，似乎期待着她的反应。

　　这世上有很多女人爱他，有的爱他的钱财，有的爱他的家世，有的爱他的外表，赵煦恒知道舒春不爱他，他和她之间就是一场交易，而交易的筹码就是这座惜春楼。

　　听到如月的名字，李舒春双手微微一滞，嘴角飞快的带过一丝僵硬。

　　赵煦恒细细的打量着她的表情，心中却是一阵满足，看来她还是有那么些在乎的。

　　他赵大公子有很多女人，漂亮的，可爱的，清纯的，妖媚的，泼辣的……多的已经懒得去想，女人不过是爷们儿晚上的消遣，她们用温软香玉的身子，极尽所能的取悦你，然后为你诞下后嗣，仅此而已。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赵煦恒跟她在一起就是觉得舒服。

　　这个女人不喜金银玉器，珠宝首饰，从不恃宠而骄，从不醋意横生，她就是能做到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而且从不抱怨。

　　有时候赵煦恒也怀疑自己，眼前这个女子即不会吟诗作画，也不懂音律舞蹈，不会那些讨好男人的把戏，却整日喜欢钻研吃食和医术，闲来无事还喜欢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在他身边的这几年，却把他伺候的非常好。

　　赵煦恒想到五年前在扬州青楼的初见，舒春一身是血，卑微的匍匐在他的脚边，明明已经是奄奄一息，垂死挣扎，可是一双明亮的双眸却犹如夜空中最闪亮的星子，对他说“你若救我，我必不会让你后悔！”

　　舒春履行自己的承诺，将赵煦恒伺候的无微不至，甚至连他多年来药石无医的右脚，也在她的照料下有了很大的变化。

　　回到洛阳后，赵煦恒用自己的私产开了这家惜春楼，本来是玩票性质，却在舒春的经营下成为洛阳最有名的青楼。赵煦恒跟那帮狐朋狗友喝酒时经常自豪的吹嘘，别人养的女人都是在楼里绣花，而他赵煦恒养的女人却给他赚了万贯家财。

　　赵煦恒看着舒春在桌前收拾东西的背影，舒春一向喜欢淡色的衣裙，很少浓妆艳抹，房内的烛光将她的背影勾勒出氤氲的光影，令赵煦恒心神一荡。

　　赵煦恒走上前从身后环住她，将脸埋在她颈间贪婪的嗅着她身上好闻的清香，俊秀挺拔的鼻梁时不时在舒春洁白小巧的耳朵上来回摩擦，他感觉到怀中的人的耳垂开始发红，面颊也微微发烫，他满意的勾起了嘴角……

　　赵煦恒是调香高手，身上清冽的柑橘香混合着深沉的木质檀香，让人感觉仿佛沐浴在落日余晖的森林中，温暖深厚的气息让女人难以抗拒，就在氛围越来越旖旎时，怀中却传来了舒春清冷的声音，“你说过，如果我不愿意，你绝不会碰我……”

　　赵煦恒微微一愣，舒春冰凉的小手分开了他的，不着痕迹的从他怀中退了出来。

　　舒春抬眼望着满眼失落的赵煦恒，轻启朱唇，轻柔的道，“我有话对你说……”

　　舒春锁着赵煦恒俊美的眉眼，浓眉下是一双能女人沉沦，如深潭的双眼，“我，我想赎回自己的身契……用两份分成，以后我只拿一份就行。”

　　赵煦恒待舒春不薄，舒春打理惜春楼，将三成的营收给她作为酬劳，仅仅是这三成的分成就能让普通人逍遥的花一辈子了，现在她却要拿其中两份来赎回自己的身契，她要身契干什么，难道想要离开他身边？

　　赵煦恒本就很少来舒春这里，多日未见，舒春形式化的疏离已经让他有些不舒服，刚才又破坏了两人间难得旖旎的氛围，现在他有些不愉快，不，应该是很不愉快，赵煦恒这人脾气一上来就有些冲动，他想也没想开口就是，“怎么，女表子赚了钱就想从良了？”

　　他这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看着舒春逐渐发白的脸，他那句“对不起”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是一时意气下又忍着没说。

　　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赵煦恒便提着拐杖，也不顾自己一瘸一拐的右腿，夺门而出，临走时将门摔的震天响。

　　舒春望着她的背影眼角微微发酸。

　　惜春楼四楼一间装饰华美的房间内，一位长相妖媚明艳的美人正在镜前描绘着眉间鲜红的花钿，身后一位黄衣小婢女上前道。

　　“如月姑娘，果然不出你所料，赵爷今天不仅没有留宿到弄玉那，走的时候那脸色跟要吃人似的，把门摔的震天响，楼上楼下可都听到了！”

　　如月明知道会是这么个样子，可听到结果后还是不免松了口气，下巴微微昂扬了起来，这么多年，赵煦恒还从来没有留宿过她那一次，可是想到他却将惜春楼这么大个摊子全权交给弄玉一人打理，想来还是对她是与众不同的，想到这里心底那股幽怨又升腾起来。

　　“待我收拾妥当，晚点我们去会会这惜春楼的头牌姑娘。”

　　夜晚华灯初上，惜春楼内灯火通明，纱幔飘飘，处处香气缭绕，莺歌笑语不断，一片靡靡之相。
　　一绾着双髻的红衣小丫头端着一碗羹汤，低头走在廊上，走突然视线中出现一双艳红的绣鞋，鞋头缀了颗明晃晃的硕大珍珠，视线往上是大红的裙摆，金线绣着的大团牡丹艳丽逼人。

　　“我当这是谁？原来是弄玉身边的喜乐丫头！”

　　喜乐抬头，一身盛装的弄玉带着身边的小丫头拦在她面前，如月满头珠翠，光彩照人，眉宇间难掩的盛气凌人让喜乐心中警觉，微微向后退了一步。

　　“不知如月姑娘有何指教？”

　　“喜乐丫头，好歹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现在跟姐姐越发的生疏？”如月挑着眉，从上而下打量着喜乐，眼神中难掩鄙夷之色。

　　喜乐知道眼前的女人仗着有赵煦恒撑腰，在惜春楼里横向霸道，有赵煦恒这层关系，如月和舒春两人关系微妙，舒春倒是不想跟这种麻烦女人扯上关系，每次都避之不及，但是如月却处处针对舒春，不断和她较劲。

　　“姐姐若是没有别的事，喜乐先告退了。”说罢便微微行礼，准备从她身边走过。

　　突然，如月身边的丫头伸出一只脚绊住了喜乐，喜乐重心不稳直接向一旁倒去，托盘中的羹汤“砰”的碎了一地，汤汁四溅，溅了喜乐一身不说，连带身旁如月的衣裙上也撒上了汤汁。

　　喜乐心下不好，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个大耳刮子带着风扇了过来，打的喜乐顿时眼冒金星，右脸清晰可见的五指印，很快便肿了起来。

　　“死丫头！你知道我这身衣服有多金贵吗？打死你这条贱命都不够赔的！”

　　如月气的浑身发抖，一脸狰狞，两道细眉深深的拧着，她心疼的看了一眼裙摆上那团牡丹上的污渍，这身华美的衣裙是赵煦恒送她的，那京城最出名的云绣坊十几个秀娘做了半个月的才做出来的，洛阳城中许多贵女都想要，结果被赵煦恒买下送给了她，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羡慕她，如今却被一个婢女撒上了汤水！

　　如月身边的丫头赶忙跪在她脚边帮她擦拭，“这可怎么办啊姑娘，这可是赵公子送给你的！”

　　喜乐抬手指向那丫鬟，无措的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是她绊了我一脚！”

　　那小丫头抬眼恶毒的盯着喜乐，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猛地站起来扑上去便要打喜乐，谁知喜乐一把捉住她的手道，“你主子打我也就算了，你算个什么东西，明明是你干的好事！”

　　说罢两个丫头便厮打起来，嘴里相互咒骂着最恶毒的语言，走廊上一阵嘈杂，引的其余房间姑娘丫鬟也纷纷探头出来看热闹。

　　舒春坐在房内正因为赵煦恒窝火，却听到外面风风火火跑来一丫头，“弄玉姑娘不好了，喜乐和人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