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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铃中铃 ...

  •   春日阳光和煦,空气里逐渐弥漫着一股暖意,虽然还不是很浓烈,但从枝头的嫩芽,桃杏的花苞,乃至涓涓水流上游着水的鸭子,都开始昭显新季节的美丽。年雾执着一柄宫扇,歪在亭子柱上。

      “小姐,好歹披件袍子,寒气都还没过去呢。”婢子银红捧了一件秋香色袍子递了过来。

      年雾转过头,一张貌比春华的脸显露出来,饱满光洁的额头,眼含秋水,眉若刀裁,只可惜脸色偷着些惨淡,唇也不复原来的艳色。她看了一眼袍子,轻轻了说了一声不冷,又转过头去呆呆地看着粼粼波光。

      银红无言,只得继续揽着袍子站着。

      忽而,一阵浓烈的石葵花香气袭来,并几声清脆的金铃,正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年雾冷冷看去,假山的后边果然出现了一位穿金戴银的年轻女人。她头戴一对东珠翡翠步摇,身披秋香色流云纹锦袍,脖颈上的坠珠是年家的标志信物铃中铃,即大铃中的铃舌也是一枚铃铛。

      相传这铃中铃是千年前年家前辈年安明飞升后留下的,真品早已流失,现在只做年家嫡系象征而已,连法术效用也没有。三天前,这铃还带在年雾的身上,现在她已经带不了了,因为她已被选中,明日便要入宫。

      这铃就由年家家主做主,传给了年家庶出的女儿年雨。

      “雾姐姐,明日就要进宫了吧。”年雨上前几步,她的胸脯鼓胀,把铃中铃顶的更加显眼,抬手抹了抹泪,年雨半是惋惜半是心疼地说,“雾姐姐天资聪颖,小雨还没能得到多少教诲,没想到……就要永别了……”

      银红在心里暗暗唾骂,当初年雾还是年家嫡出大小姐的时候,这群庶出的见了她连屁都不敢放,现在都敢来落井下石了。

      年雾挑了挑眉,有些惨淡的脸色中还是隐约能看出往日的锋芒,年雨心里一紧,差点没抬腿后退,但想到自己已经是嫡出小姐,铃中铃也已经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她心里又涌出一股得意,一种愚蠢的勇气。她犟着脸:“不是吗?这进宫……大家都知道……”

      年雾起身,绣了红莲的一柄宫扇抵上了年雨的脸。

      “……雾姐姐?”

      她故作天真的眼睛看起来实在令人作呕,从眼睛鼻子的轮廓,年雾很轻易地就看出了她和自己嫡母年吴氏的相似之处,她在心里嗤笑一声,平静地说:“大家都知道,我明天要进宫,所以就算现在杀了你,也无罪。”

      年雨的脸色刷地一白:“你怎么敢?!”

      但红莲宫扇里传来的如针刺一般的感觉并不作假,这是灵力,如今已经很少人拥有这种玄妙的能力了。
      年雨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要拔腿就跑,却发现双脚也传来一阵剧痛,根本无法移动分毫。以前对年雾的恐惧重新打败了那些庸俗的勇气,年雨哀求道:“我真的只是来和姐姐道别……我……我没有别的意思……”

      年雾把宫扇拿开,年雨腿一软,瘫坐在地上,秋香色的袍子也粘了粉尘。她用宫扇掩住半张脸,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我记得这是我前年做的衣服,妹妹还真是不忌讳。”

      说完,年雾带着银红离开了院子,游园画廊,鹿行鹤立,十步一景,隔着花窗,是绿蕉荫庇,近在眼前,是红花丽蕊。她停下脚步,看见一个秃了顶的老山峭正站在小径的尽头。他面色苍白诡异,鼻子红肿发胀,像一个囊袋坠在脸中央,虽然秃顶,但从脸颊到下巴都长满了白色的毛发,并不柔顺,看起来又硬又杂乱。他穿着年家家仆的衣服,倒是比其他同族更像是人类。

      “山叔。”作为年家为数不多真心关心过自己的人,年雾还是肯摆出好脸色的。

      老山峭叹了一口气:“小姐……夫人找您,就在……”
      “山叔。”年雾打断了他的话,年轻女子的眼睛垂下来,好像在看脚边的一朵花,或是一只蜉蝣,“替我转告母亲,年雾明早便进宫了,现下身体困顿,实在无法面见父母。再者,见了也是徒增伤感,让母亲忧心乃为大不孝,年雾这就先回封斋了。”

      山峭俯身应是,后退三步离开了。

      回到封斋,这里已不复往日葳蕤之像,下人们也无精打采的,几个忠心的婢子已然是哭过,眼睛红红的。虽然草木还是那些草木,厅堂还是那个厅堂,但毕竟主人家明天就要赴死,一摊子的下人前途迷茫,最好的结局是分到别的院子,可这家里,年老爷和年吴氏的院里已不差人,几个妾娘和庶出的小姐少爷那里又被年吴氏抓的紧紧的,每人的分例和奴仆都是定额,不多只少。

      虽则年雨小姐被抬做嫡小姐,但也定会主用往先得用的几个婢子,其中多出来的人,可不得重新发卖?

      见是年雾回来,月白忙迎了上去:“小姐,春寒料峭的,您这是又去了哪儿?竟也不带个手炉,披个袍子的。”

      年雾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
      月白和银红对视一点,各自叹气,年雾小姐不仅惊才绝艳,贯通器宗、符宗、兽宗、丹宗,就连剑宗也不在话下,纯绝的天灵根,全天下也只有小姐一人而已。更不要说小姐平时待人接物都进退有礼,对婢子们也不拘着她们玩闹,月白邀她一起捣弄胭脂,她也会同她们采花炼蜜。但是几人心里也清楚,如此之人,才最容易死……

      年雾走到桌前坐下,月白赶忙上了一杯绒花甘草蜜茶,茶杯由一整块的冰飘花翡翠雕成,是她日常所用的器具,也是她亲手打造的,杯中融进了一道暖决,拿来温茶最是合适不过。

      她喝了一口,说:“你们几个的契书我早已要来了,晚上收拾一下行李,明早和我一起出门罢。”

      听闻此言,月白和银红已经控制不住,在她面前掩面哭了起来。
      一起出门,她们是得了自由身,小姐却要进宫了。
      年雾一笑:“你们两个……这么多年了,好歹也心里清楚,我是迟早要进宫的。这次采选,我、明家二少爷明云、谢家大少爷谢灵,我们三个在六年前就做好了准备。”

      银红哭着说:“虽则心里早就知道,但以前能过一日就算一日,捂着耳朵过日子罢了,现在已是大难临头了,自然不同。”
      月白恨恨地说:“世上岂有如此道理,小姐这样的人物,居然要被……”
      银红赶紧捂住了她的嘴:“这种话也敢说?!你可真是出息了!”

      年雾点头:“你可知宫里头的圣上是何许人物,半神之身,这城里的响动恐都逃不过他的耳目,我此次进宫,也算是报了皇恩。”这自然是假话,就算是至亲之人,也难为了对方甘心赴死,更何况是仅仅见了几面的陌生人。

      作为年家嫡出大小姐,年雾自小就不停活跃在各种宴会上,十岁时,她被年吴氏带进宫,参加了中秋宴,皇帝也在场,但宫中已无多少女眷,前座的都是臣子,她只能看见一个面目模糊、身着玄服之人高坐在黄金座上,十三岁时,她参与了凉山驱魔,接风宴上倒是得见圣颜,那是一张用语言难以形容的脸。

      世人看到他的第一眼,不会觉得他是多么惊世的俊美,而会感到他那由内而外散发的冷漠,然后,那美丽容颜带来的震慑才会再次翻上脑海。传闻他真的能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先前年雾对此嗤之以鼻,只觉得是夸大其词,又或许那月亮花朵鱼儿大雁,只是被他身上的半神之气煞到了罢了。百闻不如一见,自从真正地看见了那张脸,年雾才心服口服。

      回想到这里,一种恐惧感不断涌出。

      是的,世人看见他,首先会感到他的冷漠,然后会察觉他的俊美,最后,则会感到一种排山倒海的恐惧。不同于面对异族和妖物的,出于丑陋和危险的恐惧,而是一种发自肺腑的,似乎是刻在所有人血脉里的恐惧,于普通人如是,年明谢沈四家的人则更甚。

      年雾深吸一口气,十多年的努力,十多年的出众,不正是为了这一刻吗?说什么回报皇恩,只是回报养恩罢了。

      月白和银红哭过,用帕子擦了手脸,继续侍奉她左右。
      年雾叮嘱她们:“年家是顶门望族,我平时也并不苛待你们,你们一个个的,到比外面的小姐也光亮几分,但是出去了之后,一来家里境况不同,二来也并不在我眼前,你们得自己多加小心了。”

      几人自然应是。
      晚上,几个贴心的婢子都知道是最后一次伺候小姐了,其中尽心自不必多说。
      夜凉如水,银红并几个婢子坐在隔房守夜,心里恨恨的,自采选的事情有了结果之后,老爷夫人竟一次也没有来。今天小姐虽然回绝了夫人,但……但要是真心爱护,哪能不来看女儿最后一眼呢?就算是自家把我发卖出去的那天,老母好歹也抱着哭了一场,以前只感慨自家老母生自己,竟不像生了个孩子,倒像是生了个阿兄的彩礼,如今也真是开了眼了,夫人这生的小姐,到像是仅仅生了一团肉!

      想到这里,银红又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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