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风知道》一青月白

24、背影

　　夹着画板坐在小马扎上，画了一下午的素描头像，腰酸背痛腿抽筋。
　　何钰的短发长到半长不短了，低头画画的时候，两边总会有一两撮不安分的头发掉下来，遮挡住何钰的视线，她就这样用手一拨开头发，一个黑手印子就印到了脸上，一旁李默沫也不画画了，盯着何钰哈哈大笑，劝她去洗脸。
　　学美术，本就不像一些人想的那样轻松又高雅。简直就是“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白居易的《卖炭翁》用来描写自己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何钰甩着手上的水从厕所出来，闲来无事，便朝走廊尽头的窗户看了一眼，这一瞧不要紧，刚回过眼，正好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叶宇鑫。何钰就这么趴在窗口看着他一路，在他转弯的时候，还往后撤了撤身子，生怕他忽然抬起头，迎着跟自己撞见。
　　他这个时候出校门是干什么呢，文化生这么早就能下学了吗。他手上还提着篮球袋子，是去打篮球吗？不知道，也不重要。不过，怎么一到窗边就看到他了呢，怎么会这么巧。想让他看见，却又生怕他看见，何钰就那么揣着一份心思，内心涤荡起伏风起云涌，面子上却还像个木头，一句话说不出，一个眼神不敢瞧，只敢偷偷的藏着，蒸馒头似的，在心里发酵。
　　之后的何钰，一有空休息就会趴在楼道尽头的窗口借着看风景的名义跟同学在这个地方聊天。
　　不过却再也没遇上过叶宇鑫。
　　为什么会这样总会想着他，总想靠近他。
　　当局者迷，何钰当下是没办法了然了。

　　之后的运动会，何钰参加了仰卧起坐比赛，一份钟五十个摇头晃脑，让她眼前晕晕乎乎，何钰坐在软垫上，隐约看见不远处有熟悉的面孔，不过被班里围攻前来拉何钰起身的李默沫等人冲散了视线。
　　她站起身拍了拍灰尘，看见赛道上正准备起跑的一千米男子长跑。比赛一开始角逐便激烈非常，第一名出乎大家意料，叶宇鑫竟然超了体育生，长跑跑出了第一名的成绩。这也让何钰惊到，怎么会有这么优秀的人，从来不炫耀，可一出手，便出其不意让人眼前一亮，叶宇鑫身上像是带着光亮，那些锋芒，怎么藏都藏不住。
　　叶宇鑫班上的女生们将叶宇鑫围得是水泄不通，何钰刚买来的脉动在手里摇了摇，没送出去，随手递给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旁的栗骁。
　　栗骁接过脉动，举着瓶子道了声谢，张了张口，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此时的何钰正全神贯注盯着远处被围攻的叶宇鑫，全然不觉一旁栗骁。
　　栗骁顺着何钰所看的方向望了望，抿了抿嘴，终是没能开口。
　　――――――――――

　　时下正是数九寒天，去省会画室报道的日子到了。
　　何钰一向是独立的，去外地这种事情也向来自己一人独来独往，不需要家人陪伴。叶宇鑫不知从哪打听来的，要来送何钰，何钰婉拒，她最不喜欢的就是给别人添麻烦。对方回答说，正好有事情要去火车站附近的轻纺城一趟。何钰也没再拒绝，她才不会信这种顺路的把戏，哪有这么多的碰巧顺路，不就是想送嘛。但也不拆穿，只觉得他找的借口好笑。
　　大清早的，何钰穿着大大臃肿的灰色过膝羽绒服，拖着个二十四寸行李箱，背着每个美术生都逃不过的画袋，步履有些缓慢。一抬眼，就瞅远处见叶宇鑫穿着厚实的黑色羽绒服，下身深色工装裤，黑色高帮运动鞋，戴着手套和围脖，全副武装守在何钰家所在小区的门口，高高的。
　　何钰是近视的，但是这冬天大清早的，路上本就没什么人，大老远瞧见一个高高的包裹严实的人，想来只能是叶宇鑫了。
　　他直挺挺站着，面对着门口公交站牌旁的大树，不知在盯着树看还是在发呆。

　　听到了行李箱轮子在路上颠簸的声音，叶宇鑫赶忙回头，刚刚还呆滞的脸上立马挤满了温柔的笑，也没说话，小跑着去迎何钰的箱子。
　　叶宇鑫比他们两人刚认识那会儿长高了挺多的，何钰倒是一直那个身高没变，这让她感到一些不同，跟他面对面看向他时，视角也会较以前一些发生变化，如果说以前是基本处在同一视平线上，那么现在就是要踮脚也不太能看到他头顶了。
　　这样就算秃顶了也不知道，何钰脑子走神了。
　　看来老话说的没错，男孩子身高会长的晚些。何钰没大见过他不穿校服的样子，就算包裹厚实，也遮不住他身材修长，深色更衬得他皮肤白皙。他满脸笑容，拉扯着红红的耳朵微微的动。
　　何钰见他来接箱子，习惯性拒绝，移开箱子，避开他迎来的手，“不重，没事儿。”
　　“我来吧。”叶宇鑫朝刚刚挪动了的箱子的位置走过去。
　　“不用，真不沉。”何钰说完就有点儿后悔，出门匆忙又忘了戴手套，抓行李箱的手刚出门就已经冻得通红。
　　“来都来了，不让我发挥下作用？”叶宇鑫手腾在半空中，继续坚持着。
　　“哈哈，真的不沉没骗你。”但是话已经放出来就，就断然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硬着头皮坚持着。
　　“那我手套借你吧。”叶宇鑫说了个陈述句。
　　“嗯行，兄弟很大方啊。”何钰见他盯了会儿自己的手，下意识朝衣服袖子里缩了缩。
　　他摘下了一只手套，何钰补充道，“一只就够，手套。”
　　何钰将那只手套麻利带到自己手上开始向车流方向等出租车。
　　“那，让我来看看它沉不沉。”叶宇鑫接着一个陈述句。
　　“真的不沉，不信你拎拎。”何钰笑着把箱子推到他面前。
　　“哇，还真的，没什么重量。”叶宇鑫接过箱子就不撒手了。
　　原来是循序渐进让何钰把箱子给他拿啊。何钰心下佩服自己怎么这么容易被说动。

　　转眼到了车站，叶宇鑫买了站台票帮何钰拎着箱子进了站台。
　　那个时候全国都还没有取消站台票，火车站送亲友方便的很。多年以后何钰送远房亲戚家的老人。打算买站台票，才知道从安全和秩序等方面综合考虑，站台票已经被取消了。
　　何钰接回箱子，朝叶宇鑫招手挥别，走进列车的第十车厢。旁坐热心大叔帮何钰把行李箱放到了置物架上，何钰连声道谢，坐到车票上对应的靠窗位置，看见叶宇鑫正站在自己位置的正对面，隔着厚厚的火车窗玻璃朝何钰笑。
　　想来他是按着座位号找过来的？这感觉就像八九十年代那种好友送别，伴着火车开动，车里的人从窗户里探出头，伴随着渐行渐远的火车鸣声，站在原地的老友挥手道别，时间仿佛凝固在那一刻。
　　说着什么‘你要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的’。啊，这句话撤回，莫名让人想到灰太狼。

　　时间回到当下火车上，何钰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上车前，何钰走到叶宇鑫身后拍了拍他羽绒服后面的连帽，其实是把那只手套塞到了叶宇鑫的连帽里，又担心手套会掉出来，便拍了拍连帽企图将那单支手套藏得严实些。
　　何钰朝窗外站在月台边的叶鑫挥手道别，“你的手套记得带上，手套我放到你帽子里了。”何钰大声讲着，对面窗外的人却是听不到的样子。
　　毕竟电视里七八十年代的窗户是能打开的，现实情况车窗是开不了的。
　　车厢里人流攒动，来往乘客匆忙，倒也没人注意窗边这个对着窗户大喊的沙雕。
　　现代人就算分别也可以电话、视频、语音、聊天，就算远隔天边，也如近在咫尺，就像那个人还在身边一样。思念的成本无非就是一条ＱＱ消息。古人就不同了，七八十年代还没有手机这种东西，分别的代价很是昂贵，若想联系也就是惜字如金的电报，百里加急的传书。
　　车窗的隔音效果太好了，何钰扭头对着窗外，用唇语重复一遍，叶宇鑫笑着指着自己耳朵，示意何钰听不见。车厢来往的人渐渐安顿，何钰的举动不由得吸引了四周人的目光，附近的人打量着。
　　何钰也顾不上什么目光，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快速点开手机的备忘录，低头双手打着字，抬起头对上了叶宇鑫的脸。
　　何钰把手机备忘录贴到窗户上，叶宇鑫凑到窗边，微微俯下身子靠近何钰贴在车窗上的手机屏幕，看了上面的内容，愣了一下，似是回味了一会儿。
　　――你的手套记得带上，手套我放到你帽子里了。
　　叶宇鑫似乎这才恍然想起什么似的，接着后退半步，远离了一点车厢，笑着把帽子扣上自己的脑袋，一只手套，因为翻转的助力，从帽子里掉到了地上。
　　叶宇鑫低头捡起手套，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点着，接着举起凑到窗户上。
　　何钰凑上窗户前看去，备忘录上一行字映入她的眼帘，‘该用什么词夸你呢’。
　　何钰笑着，低头，准备删掉刚刚的内容，犹豫了一下，在刚刚一行字后打了个换行，‘我的聪明才智没有词能形容出来。’何钰反转手机对向窗户。
　　叶宇鑫探出身子透过车窗看向屏幕上的字，接着回过身子，几个竖起大拇指的表情符，还有一行嘱咐，‘用你盖世无双的聪明才智看好自己的东西，到石家庄了别忘了吱一声。’
　　‘吱——’伴随着列车即将开动的提示音，何钰快速的打了一个字，对到车窗上，而此时，列车骤然发动，何钰不知道叶宇鑫在窗外看到她屏幕上打的字了没有。

　　何钰看着车窗外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视线里的叶宇鑫，恍如隔世的唏嘘感。
　　有时候，何钰想直截了当的问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
　　可是她做不到，不想破坏这种关系，生怕像泡沫吹弹可破。
　　为什么不说呢？他明明是喜欢的呀，明明也是喜的吧，不然怎么会用大把大把的时间心甘情愿的对一个人好？还是说在何钰看不到的时间里，他对别人也是这样的，这样暖人的笑，这样脸红，这样温文尔雅，这样想让人靠近，像冬天里难得见到的暖阳；像雾霾消散后的清晰；像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包子；像火锅里刚经过七上八下出锅的毛肚。
　　感觉这样的关系，碰上那些就再也纯粹不起来。
　　那份心思，他们都不会说出来。
　　内敛如她，亦如他。